屍山血海,血流成河,血霧瀰漫這些景象,程浩風和胡仙仙都見過,但一座城流了血是什麼場面他們還沒見過。
也不曾聽到喊殺聲,應該不是敵軍攻來殺了很多人而導致滿地鮮血;這來稟報的士兵神情驚恐不安,似乎遇到了詭異可怕的事,但明顯又不是敵人來襲的狀態,那到底是怎麼了?
士兵見程浩風和胡仙仙疑惑看向自己,拍了拍嘴,又絞兩下手指頭說:“國師,胡元君,我說不清那是怎麼回事,斗膽請你們親自去瞧瞧吧。”
兩人對視一眼,飛掠出門,只見夜色中有不少人往北門跑,說是北門血流最多,他們也往那裡去。
城北是整座城中最低窪的地方,春夏時節有很多積水的泥坑兒,秋冬時節有很多滑溜溜的冰凌堆,此時在那些坑坑窪窪的路面上有暗紅血液緩緩滲出,匯流而成一個個小水窪。
胡仙仙曾懷疑是有人潑了豬血羊血之類在地面上,故意引起恐慌,俯身細看後確定不是潑灑上的,真是城池在"流血"。
夜城不比京城繁華,看不到滿城燈籠高掛的盛景,且這城北又多居住的是貧賤百姓,爲了省蠟燭省油,晚上點燈的人家都很少。
夜風起,幾點稀稀落落的燈火搖曳,拉得長長的房屋暗影晃動不停,如有凶煞怪獸在張牙舞爪。
愣愣看着血水溢流之處,越看越讓人感覺毛骨悚然,忽有幾聲淒厲的貓頭鷹啼叫在夜空中迴盪,看熱鬧的所有普通居民都打了個寒顫,連程浩風和胡仙仙也不禁擔憂看向對方。
“逃不了啦……逃不了啦……一個個的死……死絕,要死絕了……”
變調的嘶啞喊聲由遠及近傳來,一個頭發亂蓬蓬、衣服破成髒布條的老漢跌跌撞撞跑來,他全身被油垢糊得看不清面目和穿戴,只一雙驚懼而癲狂的眼睛亮亮嵌在臉上。
短暫的壓抑沉默之後,一個大漢衝老漢說:“老瘋子,吼什麼呢?嚇老子一大跳!”
“我沒瘋!我不是老瘋子……不是……”老漢惡狠狠指着大漢咒罵:“逃不掉,你也逃不掉!我們有罪!我們是罪人的後代,要用血來贖罪!他們復仇來了,夜城流血是他們復仇來了……”
陰森森的破敗街巷,血淋淋的坑窪街道,皎白月色似也泛了血紅。
圍觀的人多數害怕了,陸續回了家,大漢還在讓老漢別瘋言瘋語,這城中惟一學堂中最受尊敬的一位夫子走了來。
夫子愁眉苦臉地說:“各位快回去吧,唉,老瘋子也不算亂嚷,我們老輩兒讀過書看過地方誌的都知道那傳說,可我也不清楚到底是真是假。
我們夜城是座罪孽之城啊,一百多年前戰亂的時候,商道上比如今可危險得多,夜城也只有幾家小店還算不上一座城。
那些店全是黑店,乾的全是燒殺搶掠險惡之事,不知有多少客商死在這兒,可以說夜城的地基是用血肉白骨築成。
直到三十多年前,番邦和法朝交好,修了官道通往河城,才靠經商穩定繁榮起來,慢慢也沒人幹劫掠的事了。
可我們全是劫匪的後代,血債要血償,那些死去客商的冤魂不會放過我們!逃不了的,我們逃不了啦……”
留在街上的人越來越少,幾個年紀大些的人都唉聲嘆氣走回家了,夫子也步履蹣跚走開。
“逃不了,一個也逃不掉!哈哈……逃不了啦,我也逃不了啦……嗚嗚哇……”老漢瘋笑着大喊大叫,又突然哭着跑走。
一個淘氣的孩子沒覺出害怕,還問別人:“你們走什麼?這紅紅的水多好看,不像是血呢。”
說着,他伸手去掬了一捧水,嘻嘻笑着讓別人看。
他身旁一個老婆婆趕緊躲開:“天啦,你不要命了!那是冤魂詛咒!沾了那些血要遭橫死的!”
這一嚷,街道上僅剩的人又跑回了家,只留了程浩風和胡仙仙還有那個淘氣孩子。
程浩風湊近那孩子的手聞了聞,沒有血的腥甜味兒,是一股泥巴土腥味混合了青草樹葉腐朽味的臭水味;蘸一點血水在指尖搓搓,暗紅的粘稠液體是自然而成,不是丹砂顏料染成,可和鮮血相比色澤要暗沉些;再用舌尖嚐了嚐,沒有鹹澀味兒,是淡淡泥沙味。
在他伸舌頭時,胡仙仙要開口要阻止他,他不理,笑着早嚐了,“放心,無毒的,只是臭烘烘難吃得很。”
胡仙仙嗔怪地橫他一眼,又說:“這不是人血,也不是什麼鳥獸的血吧?像是這座城活了,井泉溝渠便是這座城的血……”
程浩風頷首輕笑,贊同她的說法,他們聊起這和邛州那邊三水流域地帶的水色變黑類似,只是水色變紅比變黑更詭異,加上傳說更添了詭譎程度。
聽他們的意思,這些血水可能只是水色變化,淘氣孩子歡呼着要去告訴家人不用害怕了。
既然是水色變化,城中肯定不只一處水色如血,夜河在城南穿城而過,再流向東南方匯入河城的雅江,程浩風和胡仙仙決定再去夜河邊看看。
夜河邊居住的人不多,白天的河邊還有很多小商小販擺攤,晚上則少有人來此,又因沒有燈光照耀,幾乎沒有人發現河水泛紅了。
河水以微不可察的速度在緩慢上漲,因河水夠多,只泛了淺淺褐紅色,不似城北水窪中那麼像血。
風吹過,河岸幾棵綠樹枝搖葉擺,叢叢荒草伏低又昂起。
河中波光粼粼,如銀月華在天地間傾泄,夜河似閃着銀光的褐紅緞帶,迤邐流向城外。
程浩風和胡仙仙沿河出城,去察看靈泉,荒涼的城外,沙石在月下閃着冷漠白光,一汪清澈的泉水如粉玉鑲在山岩上。
靈泉之水同樣變紅,是粉嫩如桃花的紅,沒有如血般奇怪可怕,反而美得像泅了個綺柔情夢在其中。
程浩風凝望着泉水,喃喃自言自語:“水爲陰……八個女童……城活了……既能安排達娃干擾我們,定是提前佈局選好了人……爲什麼是八個女童……”
見胡仙仙狐疑看向他,他甩甩頭,再望空中明月,不知思索着什麼。
一瞬後,程浩風對胡仙仙說:“這一切似乎是扎措陰謀,你引軍出城先去樊將軍先鋒營中,防備他偷襲我軍,我再探探情況就出城跟你們匯合。”
說罷,程浩風掠起朝西南方而去,才飛身而出又落地,因爲胡仙仙還呆站在原地,怨怒盯着他。
“仙仙,怎麼了?快入城安排帶軍出城跟樊將軍會師呀。”
胡仙仙冷笑問他:“你支開我是要做什麼?讓我帶軍出城是因夜城當中有危險吧?你爲什麼要瞞着我,不把話說明白?”
“你知道有危險還不快去?以後有空閒再跟你細說。”程浩風焦躁地催促她。
胡仙仙冷若冰霜瞪着他,但不是因他兇了自己幾句,是一種她也說不清的情緒:“我向來只會最簡單的基礎陣法,看不懂精妙大陣,但想起你提過葬鷹谷的裔血離火陣,就認出這夜城是籠罩在裔血極陰陣中了!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裔血極陰陣和裔血離火陣同樣以人當陣眼,但裔血極陰陣以水源爲陣法動力之源,用本地人的精血融入水中成陣,算是殺、人於無形的邪陣!
扎措的功力屬性和所用法器屬性都是屬陰屬水,他設這般陣法比起其他人事半功倍。
沙薨之城是扎措想復活的城,夜城就是他想毀滅的城,久而久之,城中所有人會變成行屍走肉聽他指揮。
我軍的軍隊入城時間短,和這方水土聯繫少,還可以逃跑,你是讓我對夜城百姓不管不顧,棄城逃跑對吧?”
夜城涌血漫漫不是天降懲罰,也不是風水變異,是人禍,爲了私利而釀成的人禍。
“仙仙,別糾結了,趁着還來得及,率大軍出城!他們不顧番邦百姓死活,我們何必管?”
是呢,何必管?可扎措目的何在,僅僅爲了把法朝軍隊趕出夜城?定有後續手段的。
不論後續手段如何,慘烈爭鬥難免,胡仙仙不願再看到無辜的人死去,她忍淚低聲說:“這全是我們造成的,逃跑了,我會良心不安!浩風,你回去帶軍隊出城,我要留在城中與滿城百姓共存亡。”
“誒,你……”程浩風咬脣擺一下頭,而後無奈地說:“好,我與你一同入城,目前先讓軍隊撤出城,我們再想辦法破陣。”
胡仙仙木然點頭答應,二人同回城中時,天色已矇矇亮。
城中的人似乎都比往常起得早,街上行人很多,有很多人相互攙扶着往醫館去,還有很多人在醫館裡喊痛呻、吟。
看來是陣法吸噬精血的影響顯現出來了,他們快速回到軍營後,很多士兵也身體不舒服,只是不明顯,急忙把情況簡單說清了,讓胡勇剛率軍出城。
“讓夜城百姓跟我們一起撤出城不行嗎?”胡勇剛不解地問。
“不行!趁着你們還能撤,快撤!他們多年住在這裡,飲食中已和這方水土產生割不斷的聯繫,出不了這個陣的!”胡仙仙焦急推胡勇剛向外走。
走兩步,胡勇剛又回過頭說:“戰士,天生使命是爲國爲民而戰,在戰鬥中壯烈犧牲是無上光榮,但如果讓無辜百姓送死是對軍人的侮辱!我率軍出城支援樊將軍,你們破陣救人,絕對不能放棄夜城民衆。如果需要返回這裡拼殺,發個信號就行!”
太陽升上東方,胡勇剛騎馬率軍出營,他手執精忠矛,矛尖鋒銳寒光既顯威武也顯仁厚。
法朝士兵們受影響不大,仍是快如電,疾如風,猛如虎的雄霸之師。
送他們出城後,胡仙仙和程浩風再去審達娃,希望能套出關於裔血極陰陣的有用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