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軍多年,每到一個地方先察看地形,思考一下怎麼排兵佈陣,這成了樊鼎瑤的習慣。
本有兩名士兵跟了他去的,可他縱馬快騎,士兵們跑步,把士兵們落在身後很遠。
等士兵們追到一個小山坡的樹林旁時,見到兩個黑衣人倒在血泊中,樊鼎瑤騎的戰馬在一邊繞圈嘶鳴,不見了樊鼎瑤。
兩名士兵四處呼喊尋找,沒找到樊鼎瑤,回到休息地點詢問其他人,都說沒見到樊鼎瑤回來,就這麼莫名其妙失蹤了。
糧草調運的雜事本來不該樊鼎瑤這主要戰將來做,只因平州快斷了糧草,夜城的糧草也不豐足,從夜城往平州調糧草又要途經河城正交戰的地方,樊鼎瑤親自調運以防糧草被劫。
這徵番大軍的糧草一向到得及時,又相當充足,可在陸煥邦列出程浩風十大罪後,皇帝雖沒有做任何處理,這糧草和軍餉卻來得不及時,並常常缺斤少兩。
這樣的情況不是某一個人有目的刻意所爲,是羣體性的認爲程浩風早晚勢衰,不必再那麼積極支持徵番大軍了。
程浩風當然明白那些人內心所想,越是這樣的境況下,越得撐下去並取得徵番的徹底勝利,纔能有翻身機會。
他也想通了韓澤熙壓着這事不處理,但又讓陸煥邦彈劾他之事擺到明處的原因——程浩風若能讓扎措他們一敗塗地,所有過錯全推到陸煥邦身上,不損君臣關係;程浩風若是徵番失敗,就讓陸煥邦出面打壓程浩風,他依舊是仁君。
從放了黑龍開始,程浩風周密布了個大局,可還是接二連三出了意外,但他覺得至少韓澤熙會全力支持他,因爲韓澤熙很清楚他不可能有反叛之心。
扶立韓澤熙登基,他還想着靠韓澤熙本是紫微星君一魂一魄入凡的舊交情,與全心輔佐的苦勞功勞,能君臣同心直至他完成要辦的事,沒料到還是生了猜忌心。
到了夜城、河城、平州三交界的這處地方,程浩風聽士兵們稟明情況後,讓他們在原地等待,他去尋樊鼎瑤。
程浩風很焦慮,焦慮到焦躁不安,再變成難以抑制的暴虐之氣在心中升騰。
他緊抿着嘴脣壓下這種要衝垮理智的感覺,很想殺戮,可殺戮解決不了問題。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更何況還是樊鼎瑤這般忠誠而不貪名利的將領,程浩風深知樊鼎瑤這般的朋友兼屬下有多重要,他必須找到樊鼎瑤。
在程浩風焦急尋找的同時,樊鼎瑤到了一個他暫時說不清是什麼地方的地方。
他調運糧草送去平州,到三地交界處時讓衆將士歇歇,他順便在周圍探看地形。
忽聽得林中有窸窸窣窣怪響聲,他下馬悄悄循聲過去觀望,見到兩個黑衣人在放飛鴿傳書。
出於軍人對危險的直覺,樊鼎瑤判定這兩個人是一路尾隨着軍隊,在向敵方透露軍隊行進情況。
這些念頭只在眨眼間冒出,樊鼎瑤迅速做出決斷,蹬踏着樹幹躍身飛起,九龍槍如龍騰空掃出,刺死那隻鴿子。
死鴿順着九龍槍滑到樊鼎瑤手中,他旋身落地,趕緊取出鴿腿旁綁的情報,展開來看。
一看之下,不由大驚,內容居然是樊鼎瑤他們已快到平州,讓平州廂軍統領早做好準備暗害樊鼎瑤!
殺鴿取情報的異常響動,引起那兩個黑衣人警覺,他們衝出樹林後見到出了意外,抽刀向樊鼎瑤砍殺而來。
樊鼎瑤先殺了一個黑衣人,再審問另一個黑衣人,剛交待說,平州廂軍統領早投靠扎措,只待樊鼎瑤進了平州城,馬上安排暗殺之事,還沒問清平州廂軍統領什麼時候投靠、爲什麼沒有直接獻出城池等等事,那人突然喉斷氣絕了。
警惕看了看四周,只見穿五彩百褶裙的矮瘦身影閃過,樊鼎瑤斷定是阿骨來了。
滿是深綠淺碧之色的樹林中,絢爛的五彩之色十分顯眼,樊鼎瑤很快追上阿骨。
卻見阿骨停止縱躍,飛快猛回頭陰狠一笑,樊鼎瑤只覺跌入了無盡虛空當中,來不及思考發生了什麼。
似是瞬間之後,又似是很久之後,樊鼎瑤墜落在一個小村當中。
夜色初臨,西邊幾縷昏黃的殘霞照着,還勉強看得清眼前景緻。
稍遠處是連綿起伏的羣山,近處是茂密樹林,身旁是一棟連一棟的木屋,還有些小菜園點綴在木屋之間。
這裡的木屋與別處只是用木材蓋起房屋不同,這些木屋是建在大樹枝椏上,且每棵樹之間有藤條相連一起。
樹勢如傘蓋,濃廕庇日,串連其中的木屋小巧精緻,好一個有趣的世外桃源。
樊鼎瑤在周圍走了一圈,想問路卻無人可問。
他征戰四方也算見多識廣,仔細觀察這些木屋後,他認爲這多半是白羌人的羌源木屋。
白羌人一向避世隱居,但爲了購買鹽、鐵製品、紙張等難以自產自用的物品,他們和外界還是有接觸的。
關於白羌人有各種傳聞,不管哪種傳聞,皆說這個族與世無爭,誤入他們的地界後只會把誤入者迷暈送出來,不會傷害。
樊鼎瑤大聲問了好幾次沒人應答,又說:"有沒有人在,有人在就請把我送出去,我不會破壞這裡的安寧,只想快些傳出平州廂軍統領已投敵的消息。"
“別喊了,他們都不在這裡。青壯男人去幫末神打仗了,老弱婦孺藏到了他們的聖地,這村裡只有我在。”阿骨似一道陰寒鬼魂出現在樊鼎瑤身後。
“你挑唆白羌人去幫扎措打仗?”樊鼎瑤轉過頭怒聲喝問,同時橫過九龍槍防禦。
阿骨慘笑兩聲,輕撫鼓出懷已顯露孕相的小腹:“你們中原人容不下我們這些夷狄賤民,與其被你們剿滅,不如早些反抗。我們火夷族水西部就是反抗得太遲,纔會招來滅族慘禍!”
樊鼎瑤神情沉痛而無奈地說:“你們不要對中原人存在偏見,問題的根源不是誰看不起誰,是當年火夷族和朝廷有利益衝突。我父輩只是聽從命令打敗火夷族,後來水西部不肯投降歸順,才招來禍事。那怎麼能怪在我父輩頭上?不是他們讓你家破人亡。非得要怨誰,也得怨處置此事的官吏太殘暴!”
軍人針對的是敵方軍人,樊氏一門從來沒有殺俘虜、殺平民的惡習,當年水西部之事,全因阿骨的祖父和父親頑固對抗,辦理那事的官員爲了向皇上邀功而重懲。
在水西部十五歲以上男子全部被殺,餘下的婦女幼兒全部貶爲奴隸的時候,樊家長輩還曾斥責過這事處理得太殘暴,但戰爭已結束,這是得到皇帝同意的處理方式,他們有異議也沒用。
“哼,你的意思是你們只管打仗,我水西部幾千族民死的死、散的散與你們無關,是吧?要不是你們打敗我們,那些朝廷裡當官的又怎麼敢那樣對我們?我們是山中的老虎,只因你們這些軍人拔了我們的尖牙利爪,我們纔會受欺凌!”阿骨悲憤反駁。
阿骨的觀點是,如果沒有被打敗,那就還有反抗之力,即便皇帝要致他們於死地,也還能掙扎求生,全怪樊家長輩率軍打得水西部沒有還手之力,纔會族滅人亡。
這麼爭執下去沒有結果的,雙方都有理,對於樊鼎瑤他們而言,忠君即是愛國,讓他們攻打火夷族必須要竭盡全力獲勝,再比如殺阿木甲,那也是要維護樊家滿門常勝將軍的榮譽,和私人恩怨無關。
只求勝利,至於勝利之後怎麼處置失敗者,那不是軍人考慮的事。阿骨硬要把血債算在樊家頭上,他也無可辯駁。
“你截獲的情報在哪裡?快交出來!”阿骨也不和他再說廢話了,提出要求。
“要是我死了你才能消解怨恨,我可以去死!但得等我徵番完勝之後,才能讓你殺我泄憤。至於情報,那和我個人恩怨無關,無論如何我都不可能交給你!”樊鼎瑤一抖九龍槍做出攻擊之勢。
阿骨桀桀怪笑,倏然間變換了個方位,“你以爲你到了這裡後,我遲遲沒有現身是想讓你參觀羌源木屋?我只是做萬全準備去了,我懷着他惟一骨血,不會再衝動做冒險的事。你要麼乖乖交出情報,要麼等着痛苦死去吧!”
聲音似乎從四面八方傳來,樊鼎瑤耳廓微動細細辨別方位,還是辨不出阿骨在哪裡。
阿骨的身影時不時在他眼前閃現,迅猛給他一擊後又溜走,快速如風不留影,凌厲如刀不留情,奇巧如鬼魅不知出沒規律。
“這是用聖陰鼎和聖陽彝合煉出的移形換影之法,雖算不得高明法術,對付你這沒有靈氣修爲的武夫卻也綽綽有餘了。”阿骨又在樊鼎瑤後背砍了一刀。
每一次砍的傷口都不深,可疼痛程度遠遠超過一擊斃命,樊鼎瑤可不願這麼憋屈死去,揮舞九龍槍抵擋。
他槍法精妙,但再精妙的槍法也得要有攻擊目標才行,他亂揮亂刺耗盡體力,連阿骨在哪兒也沒看清過。
後來,他無力抵抗了,彎腰捂着臉咳着,咳出很多血沫,要靠拄着九龍槍才能站立不倒。
“說,情報在哪兒?”阿骨雙刀舞出兩團陰寒光圈,逼問樊鼎瑤。
樊鼎瑤挺了挺腰,傲然笑着搖了搖頭,那情報是平州廂軍統領已投敵的證據,不能交給她。再者,以阿骨對他的仇恨,交出去了仍然是個死,同樣是死,不如死得有尊嚴一點。
“不說是吧?好,成全你對法朝的忠心!反正那情報只是末神不希望落到你們手裡,對我又沒用。”阿骨突然現身,湊近樊鼎瑤,"我要讓你死在流沙陀之下,以慰我夫君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