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張家墳地詭異陰森,那個蹣跚慢行而來的人,並不慌張,並不畏懼,長吁短嘆着給長明燈續上燈油。
火焰忽閃跳躍,映出一張慈眉善目的老年男子面孔,他目光中流露出惋惜、自責、無奈,久久凝視着兩個小墳堆。
約一柱香之後,老人轉身要走了,胡仙仙趕緊現身相見。
通過暗裡的觀察,可以肯定這位老人知道些什麼,但不是兇手。
看着黑夜裡突然冒出的人,老人驚恐退了兩步,可看清胡仙仙后馬上鎮定下來。
“原來是褔慧天妃胡元君,老朽失態了。”他拱了拱手,平靜說道。
“你認得我?”胡仙仙納悶兒。
老人說:“老朽曾供職太醫院,遠遠見過胡元君兩次。還有,市井街巷有很多畫像流傳,算是知道形貌如何。”
程浩風畫給陸開尊的畫像,在胡仙仙屢建功績後不知怎麼傳出仿製品,雖沒有原作傳神,大體樣子差不多。
胡仙仙暗暗自嘲:我這算是揚名立萬了吧?
走神一剎,還得問正事,謙和問那老人:“請問老伯是否是曾查出張家兩個孩子身中奇毒的老御醫?”
老人當即承認,並也知道胡仙仙正在查此事,主動講出所知的情況。
老御醫說,診視之後,已查出兩個孩子中毒,但無力救治,心中
愧疚。
回去查醫典,問同門,推測出兩個孩子中的是慢性毒,染毒有兩年以上。
正要把這情況告知張家,以便爲查找真兇提供線索,可張家當時上下一團亂,張敦根本不重視他說的情況。
老御醫更認爲,下毒之事八成不是杜婉蘭所爲,因爲若是她下的毒,只等着孩子慢慢死亡就好,不必大吵大鬧把事情鬧僵,當好人坐收漁利就行,哪用得着自己跳上風口浪尖?
聽說張家要將兩個孩子屍身火化,老御醫曾阻止火化,想留待查驗,但張家的下人和親戚都反對,張敦當然也就不聽老御醫的提議。
後來又再出事,老御醫沒有再給別人提這情況,只是覺得兩個孩子死得冤,醫者仁心,常來看看這兩個孩子才心裡舒坦些。
不能爲兩個孩子做什麼,白天來祭奠又要被張家人說,只能夜裡悄悄來添燈油。
他一生經的風浪頗多,又認爲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所以在墳地也不害怕,胡仙仙突然出現也只當是土匪劫道,看清後也不驚恐,盼着能爲死者查出真兇,且把所知一切都說了。
胡仙仙給他一張靈符可保平安,防備兇手加害,讓他以後做證。
老御醫答應下來,和胡仙仙一同離開,想着不打擾死者安息,也就沒再掘墓看骨灰。
胡仙仙打算先查阿裙之死,至少已清楚她是死於砒霜之毒,且屍身還在。
再有一點,胡仙仙分析應有至少兩個兇手,殺兩個孩子謀劃很久了,兇手是頭腦很冷靜之人。
而殺阿裙,兇手很沉不住氣,顯得很倉促,很可能是另一個人所做,做案手法粗劣很多。
想了這些,胡仙仙又感嘆,怎麼和自己有關聯的人接連出事?是自己傳了黴運?還是所有案子全是針對自己的?
甩甩頭,拋開那些無聊猜測,再去查問和案情有關的一切。
第二天一早,從葉冠英處得了消息,查得有十幾家藥鋪近兩個月毒藥進貨。
胡仙仙抄錄這京城中十幾家藥鋪名單,讓阮文月帶碧洗宮小道姑着重詢問這些店鋪。
砒霜雖可售買,但監管很嚴,兇手從外地帶來很費事,直接購買的可能性很大。
下午,阮文月臉蛋兒興奮得紅撲撲的來找胡仙仙,說查出了重要線索,張氏莊園的張家購了六斤砒霜!
六斤砒霜?胡仙仙愕然,這是買毒藥當買麪粉?還是要把一半兒的京城人給毒死?
張敦怎麼沒提過買這麼多砒霜的事?難道是他嫌阿裙因傷心多病多愁,連帶着起了厭惡心,想着乾脆把阿裙一起毒死,再娶年輕貌美的姑娘?
胡仙仙心急火燎又是怒氣沖天地趕去質問張敦,結果倒是有些慚愧了。
面對質問,憔悴的張敦沒有多說,讓一個花匠來和胡仙仙解釋。
花匠說買那麼多砒霜是用以防蟲防鼠的,張家做的生意門類雖多還是以當初發家的花木盆景爲主,這些花木盆景在送進達官貴人家之前長在苗圃中,爲防生蟲,防田鼠咬根,會用上砒霜。
爲了用毒安全,所買來的砒霜是由這個花匠和另兩個人共同管,要三把鑰匙開三把鎖,才能取出砒霜。
每次只取一小撮,拌上泥沙用鐵鍬和勻,再分撒到土地裡,不會有純藥落到別人手裡。
胡仙仙冷靜想了想,這張敦和花匠不像說謊,又去存藥、和藥、撒藥的地方看了看,的確如他們所說。
再一想,胡仙仙又發現個疑點而問:“砒霜在張家算常見東西,那發現死老鼠後,你們怎麼斷定是婉蘭姐藏有砒霜,又是她下的毒。”
“我們存的砒霜全在張氏莊園角門旁,用也是用在外面地裡,從來不可能進內園。”花匠認真說,“還有,十月初九快天黑時,夫人的貼身丫鬟阿嬋來找我們要過砒霜,我們沒給。十月初十早晨,裙姨娘出事,很可能是她們另尋了藥下毒。”
“阿嬋……”胡仙仙唸叨着,皺眉沉思沒再多問。
晚上回到閒雲觀,阮紹倫來見她,說是查出個重要訊息。
排查與張敦、杜婉蘭、阿裙有往來的人時,查到個熟人。
葉贊當年與阮紹倫他們一同求學,還曾爲了賞銀向蒯殿聰報信,出賣杜婉芷躲在鴻賓樓的消息。
得了錢後葉贊做生意還曾搶過杜家客戶,可好景不長,葉贊生意失敗了。
他離開皖州到京城謀生,張氏莊園招工時,他去試工,恰巧讓杜婉蘭看到,因妹妹杜婉芷的事,杜婉蘭不肯錄用他。
偏偏張敦事事都想和妻子反着來,悄悄留用葉贊,這葉贊曾在張家果園當了差不多兩年賬房先生,也許是不好意思見故友,這麼久沒去見過阮紹倫他們,且連城都很少進。
大約兩個月前,葉贊可能想通了,不甘心當個賬房先生,厚着臉皮去投奔葉冠英,在馬遞鋪當了個書吏。
這葉贊在張氏莊園門下,只管那幾千畝果園的賬目,挺規矩老實的模樣,惟一可說也只是和丫鬟阿嬋來往密切,有些風言風語傳出。
“又是阿嬋!阿嬋……”胡仙仙咬着牙擠出幾個字。
讓阮紹倫先回去歇着,同時以故友身份多向葉贊問些情況,胡仙仙再去問杭無一查得如何。
杭無一說其它情況與別人所說差不多,有價值的線索也就是問出杜婉蘭被軟禁後能得以逃出來,是阿嬋放的。
阿嬋爲了救她,還把積攢的銀子給了看守,又與葉贊商量好幫忙要送她回杜家,爲了感謝阿嬋纔給了祖母綠項鍊。
同樣是爲了感謝贈項鍊,阿嬋和杜婉蘭所說還是有區別的,阿嬋爲什麼撒謊?
憑此事可見,阿嬋和葉贊早有勾扯,兩人合謀做了這一切的事?
十月十六巳時,太陽剛穿透薄霧,胡仙仙去見阿嬋。
見面即問:"葉贊和你是什麼關係?"
阿嬋愣了愣,推說:"我認得以前果園管賬的葉先生,可跟他沒往來。"
“沒往來?”胡仙仙遞出一片紙在她面前晃了晃,“這是他以前寫的賬本兒中夾的紙條,寫的‘戌時東角門外柳樹下’,這是你的筆跡吧?和他晚上單獨約見還說沒往來。”
得知了葉贊曾在張家做事,胡仙仙讓張家下人把他所有遺留的東西尋來翻找,並讓阮紹倫認賬目筆跡,和來往書信筆跡。
可巧找到阿嬋的字條,看墨色並不久遠,只是不知道葉贊爲什麼留了這紙條,沒看到還是忘了扔?
阿嬋沉默很久,犟不過胡仙仙威逼,但也只承認私通,並不承認合謀害人。
後來更說寫了那張紙條後,葉贊根本沒去赴約,而是瞞着阿嬋離開張氏莊園,所以那紙條才留下。
說着,阿嬋哭起來,說被葉贊玩弄又拋棄,並埋怨葉贊背信棄義不幫杜婉蘭逃走,什麼帶去皖州享福全是假的……
胡仙仙厲聲喝止:"別給我扯遠了,花匠證言,你在十月初九傍晚時分曾去索要砒霜,十月初十拂曉時分阿裙死亡,花匠沒給你,是不是你去偷了,或者另外買了?"
阿嬋怔了怔,而後冷笑說:“繞了那麼些彎子,原來你的意思是我下毒害裙姨娘,嫁禍給夫人?那我目的是啥呢?
有夫人在,我是最得信賴的丫鬟,可以求她以後給我找戶好人家嫁了。夫人不在了,老爺讓我跪在裙姨娘靈前贖罪,說不定還會讓我去墳地守靈,哪個好人家還會再娶我?
我嫁禍夫人啥也得不到,我又不傻。你先搞清楚,爲了討好夫人這個靠山,我纔出主意攆裙姨娘。”
似乎入情入理,阿嬋一個丫鬟當然事事聽杜婉蘭的,所做一切是不得已聽從主母,可胡仙仙不信這套說辭。
胡仙仙直視她雙眼:“我很清楚,你從來沒有把杜婉蘭當靠山,你一直把她當棋子!你的貪婪心,可不是她給你點錢財、給你找個好人家能滿足的。”
“好,我心氣兒高,我攛掇夫人跟裙姨娘鬧。可這能證明個啥?哪家後宅沒有爭風吃醋的事?但夫人下毒害死裙姨娘他們三人,那犯的可是大罪,不是雞毛蒜皮小事!”阿嬋一副我佔了理,你拿我沒轍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