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靡之音飄蕩,濃烈的脂粉氣薰得男人們似醉似暈,往常這時候他們已經放任靈魂沉淪了,今天看到了更有趣的事,也不着急。
蒯殿聰也曾是玉人樓常客,這花魁娘子們爭相獻媚的恩主變成卑賤僕人已算稀奇,被最近橫行京城的兵痞毆打更是一出好戲,再有三個美貌女子出手打抱不平,那可是此生難見的傳奇了。
在衆多看客複雜目光下,蒯殿聰很不自在,聲若蚊蠅回答胡仙仙道:“沒把事兒辦好,得罪了幾位軍爺,不算什麼大事。”
胡仙仙聽出他所說不是真相,看他難堪,也不再爲難他。
食指微曲,淡青光芒晃動,胡仙仙以靈氣讓那個被抓的士兵在空中旋轉起來,“快說,你們究竟爲什麼打他?”
四肢亂撓亂刨,還是控制不了自己手腳,那個士兵只得認命,他的五臟六腑內翻江倒海,頭中腦.漿全散了般又昏又痛,忍着嘔吐的欲.望,高聲叫着饒命。
胡仙仙停止旋轉,但仍然把他懸在半空中:“說,你們是誰的部下?膽敢違犯軍紀,還欺壓百姓,不想要這條小命了是嗎?”
“我……我們是鄭天霸鄭將軍的部下,我們沒欺壓百姓……那個姓蒯的傢伙和我們有仇……”那士兵的臉色慘白中透着點綠,也不管同伴投來制止的眼神,把實話說了,他很怕再變人肉風車。
“鄭大哥的部下?”胡仙仙眉頭微皺,把那士兵放下地。
玉人樓前是非多,不能讓這些事影響到鄭天霸。胡仙仙讓士兵們驅散圍觀的人,然後,讓士兵們和蒯殿聰跟着她走到另一條街,找了個僻靜角落細問。
原來這幾個士兵是鄭天霸從蟠龍寨帶出的舊部,與蒯殿聰曾有舊怨,當年這傢伙可沒少在他們面前惡言惡語。這些兵和越州痞子兵同屬在軍營中名聲不好的類羣,他們在城中游蕩時意外發現蒯殿聰成了玉人樓的車伕。
在痞子兵們攛掇下,他們幾個先是對蒯殿聰冷嘲熱諷,可蒯殿聰像是聽不見那些惡毒的話,只顧做刷馬、餵馬、洗車這些雜事,他們覺得無趣,又拖他到玉人樓門口,反覆數落他從前如何張揚跋扈。
這些屈辱,蒯殿聰全能忍,可不知是誰冒了句罵孃的髒話,蒯殿聰頓時火冒三丈。
他說怎麼對待他都可以,惟獨不可以罵他母親,和那個兵扭打起來,也就這麼打成一團。
胡仙仙眼波一橫,冷冷掃視那幾個兵,“在一個落魄之人面前耀武揚威就罷了,還亂罵他的母親,簡直給鄭大哥丟臉!”
因有兩個兵見過胡仙仙,他們都知道了她的身份,被訓斥也不敢犟嘴,一個個乖乖答應着以後再也不敢了。
胡仙仙讓他們趕快回軍營,也不再多追究,他們急忙往城外去,快到街口時,一個兵說:“今兒可真倒黴,娘媽媽的,撞刀口上了……”
“砰……咻……”話還沒說完,那個兵栽倒在地,又背搓地面滑到胡仙仙腳下。
胡仙仙踢了踢痛得哇哇亂叫的那個兵,“你剛纔說什麼了?”
“沒……沒啊,發了兩句牢騷……”
胡仙仙看他確實懵了,提醒他道:“你罵誰的娘?”
“沒罵誰的娘……”那個兵側身往背上一摸,疼得齜牙咧嘴,“我的娘媽媽呢……俺哪兒錯了,求仙姑明說呀,要死俺也想死在戰場上啊……”
這時其他士兵也轉回身來,其中一個老成些的,態度十分恭敬對胡仙仙說:“胡元君,請聽小的多一句嘴,這傢伙口頭禪就是那樣,並沒有針對罵誰的母親。唉,今天和蒯八爺扭打起來也是因爲那句口頭禪。”
那個兵半躺在地,嘴裡哼哼唧唧還在小聲說:“疼死老子了……疼啊……娘媽媽的……”
其他兵哭笑不得,杭無一想笑又得忍着,唐彩兒毫無顧忌地大笑起來,胡仙仙嘴角彎了彎又陰下臉色。
她嚴肅朝那士兵說:“口頭禪也不準那麼說!憑什麼做犯錯的是男人,捱罵的是女人?以後把你這口頭禪改了!”
改?怎麼改?那個士兵呆呆望着胡仙仙。
那個老成些的士兵斜他兩眼,壓低聲音說,“記着了啊,以後要發火,要忍疼時得喊‘爹大大’,記住沒有?”
“啊?呵……”那個士兵忍不住歪嘴笑笑,“這‘爹大大’喊起來不順口啊。俺……俺的老爹吔,再也不亂喊了。”
胡仙仙的眼裡浮起笑影兒,讓他們快走,再問蒯殿聰目前境況。
蒯殿聰本來不願意多說,胡仙仙堅持讓他把玉人樓的活計辭了,要他帶去如今住的地方看看。
拗不過胡仙仙,蒯殿聰只得帶她們朝所暫住的大雜院兒走去,邊走邊說。
蒯殿聰被趕出蒯家後,蒯殿聰和老母幼兒斷了生活來源,他也能寫會算,想去當個教書先生、酒樓掌櫃什麼的,可沒人願意用他。
一天偶遇玉人樓的一個風塵女子,嘲笑他說,不如到玉人樓打雜伺候人,那地方沒人管你從前是什麼身份。
他還真就去了,鴇娘讓他當車伕,那馬車是專接送煙花女子出去陪笑的,沒想到落到這一步還遇上那些士兵……
胡仙仙隨他到了大雜院裡,只見衣衫襤褸的男男女女走來走去,才避開一個盲人伸來的竹竿,又有一個臉上塗滿劣質水粉的人來拉蒯殿聰,還有很多人用怪異目光看着杭無一和唐彩兒。
進到昏暗的小屋內,一股黴臭直衝鼻孔,裡面沒有隔開房間,只用個木板把臥室和外屋分開。
蒯殿聰在屋內轉轉,擡出兩個小板凳,又着急再去尋還有沒有什麼其它可坐的。
“不用忙,站一站就好。”胡仙仙喊住他。
聽到胡仙仙的聲音,臥室裡傳出問話:“誰來了呀?聰兒,你找到大夫沒有?抓藥沒有?”
蒯殿聰連忙走進去,低聲說了幾句話,一個老婦走出來。
老婦就是聰媽,她感謝了胡仙仙,又說蒯殿聰的小兒子病了,沒錢抓藥。
胡仙仙立刻進去,看到牀上蜷縮的小男孩後,以靈氣探他內臟。
這孩子天生體弱,以前條件很好,有各種調理身體的藥物,還看不出什麼,如今明顯可見各個臟器出現衰竭跡象,已是無力迴天。
見胡仙仙眉頭緊縮,聰媽擔憂地問:"這孩子是不是要花很多錢才能治好?我那縫補衣服的攤兒被人砸了,要不然也還可以湊點錢……"
蒯森雄是大惡人,蒯殿聰也做過很多壞事,但聰媽和幼兒無辜。
世事無常,胡仙仙想幫他們,可不知道用什麼理由去幫,向聰媽笑了笑,表示孩子沒有大礙,讓蒯殿聰到大雜院外說話。
“你和這孩子的父子緣薄……”胡仙仙儘量把孩子命定早夭的事實說得委婉些。
“是嗎?哦,跟着我也是受苦,要是他的命該那樣,我也不強留他。”經過大起大落,蒯殿聰看開了很多。
胡仙仙又問:“蒯家的人和你真斷絕關係,不管你們死活了?”
"大哥曾經暗暗幫過我,但被我拒絕了。"蒯殿聰說得灑脫,可雙目通紅含滿淚水,“我前半生做孽,後半生贖罪,和蒯家斷得乾乾淨淨,倒能早些贖完罪,早得解脫。”
胡仙仙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再多勸,每一個人做選擇都有特定原因,不認同也不能強求別人改變。
再回屋中,讓聰媽不必擔心,還讓杭無一明天送些藥來,又說顧家的綢緞莊缺個管庫房的夥計,讓蒯殿聰去試試。
做完這些,胡仙仙和杭無一、唐彩兒步行回閒雲觀,一路沉默,最後杭無一還是憋不住開口詢問了。
“阿姑,你怎麼不治好那個孩子,再拿點銀子給蒯殿聰當本錢做生意?”
“那孩子壽數已快盡了,不是小病小痛。還有,蒯殿聰要守住他的尊嚴,我不能拿錢讓他爲難。他說得也對,罪孽消盡才能清清白白迎接來生。”胡仙仙嘆息幾聲,對蒯殿聰的憎恨感早消了。
回到仙緣圃時,夜已深,月上中天,一鉤銀鐮漫灑清暉。
杭無一和唐彩兒簡單洗漱後去睡了,胡仙仙在院中望月,思緒萬千。
“更深露重,小心染上風寒。”
“我如今是絕對不怕得風寒的,只怕天下動盪,親友受災。”
程浩風早已感應到她們回來的氣息,待兩個丫頭睡下才來找胡仙仙,察覺她話裡有點怨氣。
“我是不是哪裡做錯了?惹你不高興?”程浩風攬着她的腰飛往逸鶴軒中臥室。
纔剛到,胡仙仙扭身而出,走向書房:“我有正事問你。”
程浩風無奈笑笑,跟進去,瞬息間已想到所有可能狀況的應對辦法。
“你不是說過處理了鄭大哥手下那些痞子兵的事嗎?怎麼他們還在京城胡作非爲?”胡仙仙語氣挺衝,這蒯殿聰的事恰好讓她碰到了,要是欺負毫無反抗之力的百姓,又沒有人出面制止呢?
程浩風耐心解釋說:"已經讓退遼幫着他父親儘量約束那些兵痞,但兵部調令不是說發就發,過年之後把他們調往邊關,或者讓他們提早解甲歸田就能解決問題。"
沒有戰爭時,軍營裡的人員調動是要經過一系列複雜程序,胡仙仙且信了他們要解決問題,而不是對外敷衍,對內縱容。
見胡仙仙臉色稍霽,程浩風又說:“目前最重要的不是管他們,而是如何扳倒陸煥邦,我們終於找到關鍵突破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