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終究是個強者的世界,強者又絕大多數是男人,所有一切規則按男人的所需所喜來定,在這個世界裡感情是最無用的,甚或是最累贅的東西。
"阿姑、阿姑、阿姑……"杭無一焦急地喚着胡仙仙,"已經探聽到消息,有人舉報鄭將軍因想把自己所率廂軍擡爲禁軍沒能通過,對朝廷心生不滿挑起禁軍廂軍之爭,纔會被打入死牢。阿姑……聽沒聽我說話呢?"
胡仙仙轉過頭看着她“嗯”了一聲,澀聲道:"知道原因又如何?"
杭無一不明白她爲什麼用冷冰冰的語氣說話,回想一遍,自己也沒有做錯什麼,說錯什麼呀。
"在一個強者的世界裡,情與義都算不了什麼,鄭天霸土匪習氣難改,人又莽撞衝動,在朝堂之爭中是絕對的弱者,如今落得這般下場只能怪他自己。"晚春初夏的薰風拂面生暖,這話卻讓風中吹來寒意。
胡仙仙進屋關上門,頹喪斜坐着想:韓澤熙已是強者,程浩風也是強者了吧?我又算什麼?所謂的癡情,是否只因太不容易得到,才起了征服之心?在強者的世界裡,我只是一個代號,若是我並非傳說中的永恆之心,沒有美麗的外表,沒有法力,沒有智慧,便是如螻蟻可隨便踩死,或者連螻蟻也不如?更或者再殘酷一些,我根本沒有真正存在於世間,是程浩風心中執念而形成的幻像?只是他想追尋、想得到的一個幻像?
“咚咚”敲門聲響了好一會兒,木然開了門,水妙虛關切地問:"怎麼了?有什麼難辦的事嗎?"
水妙虛是水無痕姑姑,也可算是客人,胡仙仙得給她幾分薄面。
"沒什麼,只是突然覺得人活世上,當真無趣得很。"
活潑嬉鬧慣了的人突然冷漠悲觀起來,更讓人擔心。
水妙虛連忙認真提建議,"要不要託人幫鄭將軍查清,是誰在誣陷他?"
"不用我們去查,關乎軍人和朝臣的事,我們無職無權也不方便去查,我哥和葉冠英還有他兒子鄭退遼都會幫他查。"胡仙仙揮了揮手示意水妙虛先離去,隨後關上門又獨自發呆。
四月十二,包苞突然化妝易容來見,若不是胡仙仙能從他氣息分辨,杭無一得把那個濃妝豔抹還說些浪言浪語的醜婦攆出去。
“是蒯麗兒有什麼新行動了?”
見胡仙仙挺不在意的樣子,包苞看看門關好沒有再說:“要是蒯家的事,我用得着打扮成這樣來嗎?”
胡仙仙心頭一凜,讓他細細講來。
包苞說從他父親包副將處得到消息,幾路人馬都要去殺鄭退遼。
因他父親是雷狂身邊副將,聽說是有軍中之人把鄭天霸的事越扯越大,連鄭退遼都要秘密押解回京審問。
這已經夠難辦,結果去押鄭退遼的人還沒抓到他時,又查到更嚴重的事。
程浩風讓鄭退遼護送葩媞他們回滿剌加國是保密的,沒有經兵部協商同意,更沒有出關調令,去訪查的人將此情況奏報回京,竟有傳言說鄭退遼意圖叛逃、賣國求榮。
韓澤熙震怒之下,選派了金龍衛中的高手去追捕,怕那些士兵有與鄭退遼曾爲戰友的會徇私放人,讓太監黨本安隨行監督。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鄭天霸以前在蟠龍寨結怨的江湖人物,和在朝堂上結怨的朝中大員都想踩他們父子一腳,買通了殺手要暗殺鄭退遼。
雷狂也器重疼惜那員小將,若有意似無意地透露這些,想讓軍中故友暗裡幫幫忙,可鄭退遼因是隨葩媞他們出了法朝疆界,都幫不上大忙。
再向葩媞和麥塔哈打聽,鄭退遼得知父親被打入死牢後,已返回法朝,可是各方都尋不到他蹤跡。
被軍中調查的人抓到,鄭退遼難甩脫叛逃外邦的帽子;被金龍衛的人抓到,有可能被就地處決;被殺手們找到,更是必死無疑。
這些軍中秘事不能透露出去,包副將冒了很大風險才讓兒子傳訊給胡仙仙,只求能保鄭退遼一命,也只有保住了他的命,纔有洗刷冤情的可能。
胡仙仙朝他眨眨眼,愣愣的樣子像是沒聽懂。
包苞準備再重述一遍,胡仙仙突然大笑幾聲:"給鄭家父子的罪名越加越重,還真是難有安樂!"
"是啊,明明只是治軍不嚴,管理無方,怎麼會是對朝廷不滿?更不可能有叛逃之心啊。棘城的暗影盟又在鬧事,那棘城是王魁王帥兄弟祖居地所在。國師趕去棘城了,他說軍政之事他不管了,只攪和些江湖恩怨,他不直接出面,鄭退遼的事要說清,這一時也不可能。更麻煩的是,這鄭退遼也不知去了哪兒?"
胡仙仙擺擺手制止包苞再說下去,因背後隱情如何不用急着去想,目前是得救了鄭退遼才行。
她喚來杭無一交待了幾句,飛身而起趕往邊城。
兩天後到達邊城,問了陸來尊才知道鄭退遼並沒在城中出現過,從半路離開葩媞的隊伍後,也沒和邊城守軍聯絡過。
胡仙仙不怕國家疆域限制,沒有路引、文牒之類,她也可以出關來去。她在茫茫戈壁當中搜尋着鄭退遼的氣息,久久找不到人,更加心中悲憤。
鄭天霸有很多惡習,他受不慣軍紀約束,難免得罪人,讓他受點教訓也好,只是沒料到結果會演變成被打入死牢。
可是剛二十歲的鄭退遼,一言一行皆合軍人標準,沒做過違紀之事,這麼一員端方正直、有勇有謀的小將怎麼會背上“叛逃賣國”之罪呢?
更想不通程浩風怎麼不趕快出面解釋,讓鄭退遼秘密出關是爲了幫葩媞復國,是延續滿剌加與法朝友好邦交的事?
腦海裡亂得像漿糊,心頭突生警兆,近處有血腥拼殺之事!
毒辣的日頭下,金照銀槍閃着寒光橫掃而出,橫掃出的弧面攻擊範圍廣,勁風捲起黃沙像沙海中翻起個大浪頭。
沙浪滾滾,朝那些手持短刀的斗笠人撲去,他們不是被劈頭蓋臉砸得暈乎了,就是被迷了眼睛。
他們沒了攻擊力,鄭退遼也不戀戰,因橫掃揚沙的殺傷面廣,力度卻不大,得趁機趕緊逃走。
白袍早已成了黃中帶黑的污濁之色,銀盔不知掉落在了何處,銀甲也已斷得東一片西一片破破爛爛掛在身上。
他不停打鬥,不停逃跑,都不明白自己怎麼從鵬程萬里的軍中新銳變成了人人喊打得過街老鼠?
身上的傷口在滲血,可早麻木的他感覺不到疼,他很想喝幾口清水,再躺下來歇歇,可他必須得不停向前。
他心底給自己鼓勁兒:鄭退遼挺住,你不能死!你死了,你們父子含冤莫白,死了也受人唾棄!軍人,要死在戰場上……
雙腿像灌了鉛一般沉重,鄭退遼覺得自己走了千山萬水,其實只有短短半里,追殺的人騎着高頭大馬追上去了!
這些追殺者用的是刀刃薄而鋒利的短刀,適於近距離搏殺,軍中不用這種武器,這些短刀斗笠人是殺手!
冰冷的窄窄刀面映出鄭退遼絕望而不甘的面容,風乾的血痂在臉上勾勒出悲壯蒼涼圖畫!
烈日、黃沙、灰濛濛的天空下青色身影閃過,一剎那,時光凝固,風也靜止!
所有的短刀斗笠人被一道閃電似的劍光刺中,從馬上摔下,鮮血流出不多,甚至還有人撐着一口氣想看看取他們性命的人是誰……
沒能看清,不甘心地嚥氣。
一身淡青色道袍的胡仙仙,用霧隱無隙網兜住半昏迷的鄭退遼朝泰興府飛去。
到了泰興,隱身去與岑載道相見,岑載道幫鄭退遼清理包紮好傷口,容他們休整一下,又說高有全即住啓瑞宮旁,不安全。他引薦他們去圓明觀,他師兄皮專道之處。
圓明觀屬陵州,離此不遠,胡仙仙帶鄭退遼去請皮專道安置。
鄭退遼甦醒後,要面見皇帝陳述冤情,胡仙仙勸他且冷靜下來,一邊養傷一邊等待機會。
離開圓明觀返京之時,胡仙仙朝家的方向遙望,願家人安康,若是自己惹禍,也不要如鄭天霸這般牽連家人。
四月十九深夜回到京城,剛一進仙緣圃,杭無一就說鄭天霸已經被斬了!
胡仙仙立即飛身出門,前往天牢問鄭天霸之事爲何還沒過堂審問就被斬,小吏們都說奉命行事,請她不要爲難。
她又去質問刑部左侍郎郭別齋,刑部右侍郎卓鵲村,他們都說他們也不弄明白案情。
再去質問刑部尚書車馳,答覆她說,鄭天霸之案屬軍中大事,他只是配合辦案,沒有處決權。
只能去找雷狂問了,爲什麼不保下鄭天霸,保不了也得拖延行刑時間啊!
鄭天霸死了,鄭退遼叛逃罪名更難洗,如此發展下去,當年接受招安的蟠龍寨匪兵和鎮壓藩王叛亂臨時收的痞子兵可能全被誅殺!
“是不是國家有難之時需要他們,就讓他們去拼命?如今內亂已平,外患變少,又在軍中掌穩權柄了,就嫌他們礙眼?藉着幾個敗類鬧事的機會,要把出身不好的將士一網打盡?”很尊敬雷狂,但即便如此,胡仙仙還是忍不住朝他冷聲斥問。
雷狂嘆着氣,搖着頭說:“不是我不想保他們,是皇上親自派了人前去動手,我們根本來不及……”
他話還沒說完,胡仙仙已飛往宮中。
“你到底用什麼理由去殺的鄭天霸?”胡仙仙直闖御書房,“你給他安天大的罪名,我也要找證據給他洗冤!”
韓澤熙揮手讓衝過來的侍衛都退下,挺平和地讓胡仙仙坐下,向她擠出個陰詭笑容,"朕殺一個對朝廷心懷怨懟、妄圖挑起軍中內亂的人需要理由嗎?"
問過之後,不待胡仙仙開口,飛快自問自答:"無需理由。朕殺他,無需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