顆顆冰晶四散飛舞,閃着瑩藍的光,因混亂追攆而一片狼藉的屋子耀出瑰麗色彩,仿若從喧鬧塵世變爲奇美仙境。
冰晶皆是茶水所凝細如髮絲的針,溢着清淡茶香,刺入了惡少和他們隨從的肌膚,並不很疼,但微涼、微癢。
被刺後,有的隨從尖叫着跑出茶樓,邊跑邊喊:“救命啊……有妖怪……”
有的天生木訥膽小,跌坐在地上瑟瑟發抖,逃跑的勇氣也沒有。
兩個領頭惡少則沒有多害怕,胖豬隻顯得驚訝,可眼神更毫不掩飾噴出慾火,估計潑辣些的女子更對他胃口。
瘦猴多少有些見識,不停鞠躬作揖,道歉:“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求姑娘,不……不……求仙姑……求天妃……求胡二小姐……”
“說這麼一長串,你到底要求哪一個?”胡仙仙忍俊不禁。
“小的不知道怎麼稱呼啊,您身份太多了……”瘦猴訕笑。
胡仙仙揮揮手,讓他不用再道歉,帶着其他人快走。
他們陸續走後,胡仙仙又對杭無一說:“小蝨子,懂了吧?身份太多也是個麻煩事兒。唉,隨便挑個身份出來都夠耀武揚威的了,可要都擱一起就等於沒身份。”
杭無一似懂非懂點點頭,她們也準備離開,剛到門口,又見瘦猴折返回來。
“各位仙姑,小的還有一事想問問……這個,不知問不問得?”
胡仙仙笑說:“你要問那些冰針對你們身體有沒有傷害,是不是?啥都別怕,不會傷身。你們做的那些事兒也還不值得我動手把你怎麼樣,去吧,該幹啥就幹啥去,以後別仗勢欺人。嗯,不過……”
她頓住話頭兒,瘦猴聽得心中一緊,滿臉擔憂之色。
“不過嘛,你們一定不能再做什麼欺男霸女的事,否則那些冰針會再你們體內順血管遊躥,難以預料會有什麼後果。”胡仙仙闆闆正正說道。
瘦猴連聲說着定會改邪歸正,弓着腰、縮着頭跑開。
胡仙仙她們四人邊走邊聊,杭無一調侃:“阿姑,你不是說過要以德服人嗎?最後還是動手傷人、說謊哄人才讓他們服了的呀。”
“我動手傷人了嗎?沒有啊。只是潑了半碗殘茶而已,哪知道他們不經潑。我也沒騙人啊,把那冰針說得可怕一點,能讓他們有畏懼心是爲他們好,不是騙人。"
胡仙仙可不怕徒弟挑錯,也不因徒弟挑錯而生氣,嘻嘻笑着。
又走了幾步,杭無一停下來,低着頭慚愧地說:“阿姑,我知錯了。”
“哦,你哪兒錯了?”
“我不該執迷於身份貴賤,懈怠修行。”杭無一自責得快哭了。
回想這事,分明是師父故意試自己的。因胡仙仙在身邊監督的時候少,杭無一很多事要靠自己去感悟,血無仇也去了雲華觀,沒有人可依傍,她偶爾會有怨憎心。
爲什麼別門別派的弟子可以仗着師父地位橫行霸道,她除了吃苦受累沒得到什麼好處呢?
胡仙仙清楚她在想什麼,也沒說透,只笑道:“嗨,得了。你呀,別這麼一本正經的樣子,看得我又想大笑。”
“仙姐姐,你爲什麼很少在別人面前提浩哥哥、剛哥哥他們?”唐彩兒想得沒那麼深,提及身份就好奇追問。
胡仙仙目光望向空茫,嘴角含笑:“他們過得好,我當然高興,可那是他們的人生,不是我的人生。”
聽得這句,杭無一和唐彩兒、水無痕都默默記下。
胡仙仙又收回目光對她們肅色說:“那些勢力大的門派也並不算有錯,追求榮華富貴也不是錯。
沒有什麼是絕對錯的,無一,你不要給自己設那麼多條條框框,師父不可能每件事都幫你做決斷。
不要輕易做選擇,也不要輕易做出決定,但選擇了就得承擔,決定了就立即行動。不拘一格、不偏聽不信,不猶豫畏縮。
各有各的修行法門,你們是我的徒弟,目前應當跟着我或雲遊四方,或在陋室靜修。我們不去主動攪起風雲,但也不要攀附或詆譭風雲人物。”
鬧了一場,說教一通,天色漸黑,唐彩兒又嚷“餓了”,胡仙仙帶她們去夜市閒逛,找小吃。
"那個書生舉動文雅,堪稱濁世佳公子呢。"杭無一瞄着從身旁走過的青衫書生。
"那騎馬闊少邪魅狂狷,很勾人哦。"杭無一雙眼放光。
一匹駿馬緩步踏過,馬上的白衣闊少走馬觀花般看着路邊女子,偶爾調笑幾句。
胡仙仙皺皺眉,想說杭無一幾句又沒說。
"那好像是宜州名伶!我還沒去京城的時候,他已經很紅,現在還是那麼一擡手一斜眼都風情萬種。"
"娘娘腔。"胡仙仙終於憋不住開口了,嫌棄地撇撇嘴。
杭無一很認真地反駁:“他是五官精緻,韻味十足,哪有女氣?”
"給我把手伸出來。"胡仙仙嚴厲地說,作勢要打手心。
杭無一倔強地挑挑眉,把手背到身後,咕噥着:“我又沒錯。”
胡仙仙訓斥道:"你心上人是無仇,還對那些人垂涎欲滴,錯沒錯呢?"
"我只是看看嘛。再說了,對血師兄只是心之所愛,又沒有什麼承諾,更沒有定下什麼關係,哪有錯呢?還有,我只是欣賞別的男子,沒有對他們‘垂涎欲滴’。"
胡仙仙不聽她辯解,陰沉着臉道:"心之所愛,也要規束己心。自己的心都管不好,誰願意把心託給你管?"
杭無一委屈又氣憤地高喊:"阿姑,我看你就是雞蛋裡挑骨頭,故意找理由懲罰我!是不是因爲我最平凡,修行進步最慢,才處處針對我?"
夜市嘈雜,胡仙仙沒回答,嘈雜的聲音在杭無一聽來變得更加刺耳。
胡仙仙心道:無一,其實你說得對。正是因爲你平凡,我纔對你格外嚴格要求,但這並非歧視你,而是需要你擔當大任。
水無痕是鯉魚一族的希望,幾千年以來沒有躍過龍門的鯉魚了,水劍虛本有希望,卻因心上人聽信讒言而遭暗害。
水無痕早晚要承擔鯉魚一族和棲雲山莊的振興重任,她普通百姓安危難免會有冷漠之時。
唐彩兒是鸞族希望,她要解救母親,讓鸞族振興,她也不可能完全顧及普通百姓。
只有杭無一可以全力守護一般人,是普通百姓的希望。
在修煉方面,杭無一天生已比水無痕和唐彩兒弱,可這弱勢也是優勢。
唐彩兒和水無痕的天賦頗高,她們天生具有強大血脈,可也因此從出生之時已揹負重任,無可選擇了。
唐彩兒只因還在綵鸞蛋中,已先天受損,纔始終心性幼稚,但修煉進度堪稱鸞族有史以來衆多修行者中的佼佼者。若是哪天開竅,心性成熟了,難有可勝過她的修者。
水無痕是因母親爲凡人,父親爲鯉魚精的半妖身份,經絡和血脈終究不夠純淨才受壓制,雖打通經脈,修煉也要受影響。
可即便受了影響,水妙虛也說在鯉魚一族當中,算得少見的天才了。若是水無痕突破自身桎梏,成就不可估量。
相比於她們,杭無一的出生很平凡,父親是懶惰賭鬼,母親又懦弱多病,這般家境的女孩,這世上也不知有多少。
並且,她修行天賦不算驚才絕豔,卻也不是駑鈍愚笨,中平者的修行之路,或許會比別人走得更加艱辛,但也堅定平穩,不容易出大差錯。因其平凡,自我不那麼突出了,包容力承擔力反而會更強。
胡仙仙少有地對杭無一溫和淺笑,"正是因爲你平凡,才需要你守護普羅大衆,我纔對你嚴格要求。"
領悟了幾分此話真意,杭無一咬着牙、眯着眼,伸出手後求胡仙仙輕點打。
可胡仙仙已和唐彩兒、水無痕往前面去了,預想中的痛感沒有傳來,她也笑着跟上去。
回到胡家小院,平淡過了幾天後,正月初六,程浩風來邀胡仙仙去京城給賀登泰還魂。
因只是去辦事,不打算長住,所以只是胡仙仙和程浩風前往,沒有帶其他人。
正月初七,即是"人日",之所以有此稱呼是因,傳說女媧娘娘在這一天捏泥土造出人。所以,這一天也是天人感應最強的一天。
依敬天法祖之則,同時在這一天也是緬懷逝去先人,並邀親朋聚會的日子。
某些地方還有特定習俗,比如在這一天吃拉魂面,認爲可以拉緊遠行遊子的魂,讓他永遠記得家鄉記得親人。
總之,這是個得生命化人、懷念至親的好日子,程浩風選在這一天爲賀登泰聚魂,極爲合適。
經溫養了幾年,賀登泰從不可轉世的血梟之體,已憑一點殘念慢慢聚出殘魂。
正月初七晚上戌時末,京城郊外,程浩風登臨法臺,右手持引魂幡,口中唸唸有詞,左手掌中託着一片小小符紙。
符紙上有一滴從顧思哲眉心取出的鮮血,父子血脈相連,以此當聚魂引子最爲恰當。
只是顧思哲並不知道自己是賀登泰的親生兒子,他們只告訴他是祭祀忠義侯寄託哀思,此種方式最心誠。
法案之上除了香爐等物,還有一個絲帛纏制的小小人偶,這是胡海容親手製成,十分精美,眉眼都是栩栩如生。
京城中有在人日戴“人勝”風俗,就是把精美人偶當飾品戴在頭上,顧思哲因此以爲是母親格外敬重忠義侯,才製作這般巧妙的人偶獻上,不知這是給賀登泰寄魂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