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得百轉千回,終究放手祝福不是最美的昇華嗎?水妙虛曾沉浸在自我犧牲的神聖感之中,別後重逢,很多感覺沒來由地變了,聽了嶽鍾旭開口所說,殘存的一點柔情綺思也倏然蕩散。
篤信遺憾的愛也是愛,可突然間,水妙虛變了思維,她覺得若是真愛,不會給個半截子的殘缺回憶!
世間那些平淡相守的質樸夫妻,實實在在攜手走過風風雨雨纔是愛,有多少紛紛擾擾在其中仍舊難捨難分,那些一剎燦爛留下了什麼?只是偶爾矯情感慨兩句。
即使感慨也不過是在爲寂寞掩飾,水妙虛意識到自己同樣沒有信心用一生守護愛,退縮就是懦弱!把退縮當大度,自欺欺人而已。
怔怔良久,水妙虛釋然一笑:“我說我們理解不同,是指當初同意分開時的原因。
"我爲了有仙體才準備躍龍門,你提出分開了,那有些事也就沒必要做,我拜入紫霄宮門下也只想學點實用法術自立。
"我沒有考慮過太多得失,而你在計較每一種選擇的利弊。你懂了沒有?你選擇放手是權衡利弊後的結果,我只是被動接受結果。
"如果當初我天賦夠高,機緣夠好,成功躍過龍門了,你是不是能堅持和我一起?你沒有爲我着想什麼,只是在比較怎樣才能少付出、多獲得。”
如果當年水妙虛能很快修行有成,順利躍過龍門,嶽鍾旭多半會和她隱居苦修,借她之力追求修仙有成。若是修仙有成的把握很大,當然不會在乎當什麼掌門。
嶽鍾旭捂着臉,發出“咕……嗬嗬……嗚嗚……”的聲音,不知是在哭還是在笑,難道自己也會騙過了自己,把選擇利益當成了放手成全?
夕陽照進屋內,黑亮的牆體反射五彩的光,因了斑斕光華,簡潔穩沉風格的書房增添幾分活潑生趣。
水妙虛眸色如深潭,何曾料到相思幾百年後,重逢之際是情盡之時?
躲在屏風後偷偷再見他的第一眼,心潮澎湃,至此刻,已復平靜,水妙虛向他稽首:“我從前的確太蠢,信什麼放手也是愛,其實若愛到極致,會爭取、會謀求、會在選擇時只考慮感覺,不考慮利弊,說到底……我們之間即或有愛也愛得不深。"
嶽鍾旭抹了一把臉,也回禮稽首。是禮儀,是感謝,也是了斷,感謝你曾讓我心動,了斷之後仍願你安好。
可至此,嶽鍾旭似又不甘心了,試探着問:“瀛海門已交託後輩,妻妾早已亡故,到如今我這一顆心沒有找到安放處……”
不等他說完,水妙虛已表示拒絕態度:“我已看清了,不想再留執妄。當初,你的掌門之位比我重要,你也害怕責難非議!與其說是擔心我跟了你會過得不好,還不如說是你沒有勇氣面對我們堅持在一起的種種難題。”
修煉幾百年,在凡人看來,嶽鍾旭已算神仙,可他連紫氣福地清福仙的地位也還差一點兒,只能等到最後壽終命盡。已是衰朽之體,悵然嗟嘆,更顯意態蕭索。
“尊主,老朽只怕時日無多了,深感正邪之分沒那般重要,請允許老朽離開這裡,回瀛海島了此殘生。”他目光真誠請求。
這一聲“尊主”已表明他不再視程浩風爲天庭叛徒,承認了程浩風在修行者中的地位。程浩風也沒有再爲難他,讓血無仇送他和隨他來的修者均是離開黑球同天城。
夜幕降臨,水妙虛不想去見胡仙仙,想要快些回錦鯉島,走之前,程浩風囑咐了幾句。
水妙虛一一答應又說:"我回去後要奮發圖強,勤苦修煉,空耗歲月到如今才明白化龍追尋大道纔是正途,對於鯉魚一族來說其它法術都是雕蟲小技。能不能躍過龍門不重要,哪怕走不到終點也走的是正途,走偏了可就沒有到終點的希望了。"
程浩風頷首微笑,親自送水妙虛到城門口,剛要告別,只聽有人和城門守衛爭吵起來。
過去一問,是杭無一她們幾個纏着秦沐風送了她們來,因水妙虛遲遲不歸,又一直沒能與胡仙仙相見,擔心出了什麼意外。
程浩風只得讓水妙虛暫時不回去,和杭無一、水無痕、唐彩兒住在同天城內,因蕊仙居中陣法壓制力更大,怕對她們修爲有損,明天再安排與胡仙仙見面。
回蕊仙居後,程浩風說了水妙虛的事,又說明天可見杭無一她們了。
胡仙仙欣喜笑了,又再說了幾句關於水妙虛的事,繼而說起曾在地球見到戀人很少有最終相守一生的,“到了一個人人害怕付出、害怕擔責任、害怕太認真被傷心的社會,輕易放手成常態了,只怕不是人人幸福,而是浮躁迷惘,沒有人再相信真情。”
人性本貪婪,又想要一個美滿結果,又不願付出任何代價,得不到還怨蒼天不公。
戀人間的分分合合放到家庭瑣事當中容易掩蓋貪婪本質,把原因歸結於種種表面矛盾,可哪一種矛盾不是利益衝突造成?
第二天,程浩風考慮到水妙虛、水無痕、唐彩兒都有異類血脈,而蕊仙居爲防異類修者傷害胡仙仙,設了一些針對之法,要去特意爲她們幾個改變也有點麻煩,於是只讓杭無一前去。
另外,程浩風說山下有別院快建成,約好了去別院相聚。
進得蕊仙居內,杭無一小心翼翼地踩上琉璃板,雖已知道不可能踩破,但見下方雲霧繚繞,還偶有飛鳥斜掠,還是非常擔心琉璃板破碎,從高空摔下。
只顧了看腳下,聽銀鈴般清脆笑聲響起,她才注意看眼前之人。
一個妙齡女子溫柔注視着杭無一,她身着蔥白綾裙,微露酥白肌膚,鵝黃薄衫斜披香肩,寬鬆裙衫難掩細腰纖盈。
一頭烏絲不扎不束,只把額前碎髮編爲小辮兒,露出光潔額頭。看容貌是胡仙仙,可又不像是杭無一認識的胡仙仙。
黃花梨木幾之上一把小巧的紫砂壺,幾隻小茶盅,那女子素手拈弄間,倒出一盅香茶,笑呼:“無一,來嚐嚐。”
杭無一吃驚地微微張嘴,擡起腳遲遲沒挪步,實在把不準,這眼前悠閒喝下午茶的嫺雅美人是自己阿姑麼?
"無一,這是曦露明前茶,蕊仙居僅有,別無分號。你不想嚐嚐?"
杭無一見她笑語嫣然,眉梢斜挑,於文雅大方中挑出幾分瀟灑英氣,也有一點相信她是胡仙仙了。
"小蝨子,一直髮愣做什麼呢?這茶都快涼了。"
聽了這一聲打趣稱呼,杭無一總算信了,驚喜問:"你……你真是阿姑?"
胡仙仙撫了撫額頭,自己變化這麼大?也不好意思詢問到底和從前有什麼區別,指了指旁邊軟席說:"隨便坐吧,這裡沒有尋常桌椅,也不必拘什麼尊卑賓主的禮。"
坐下後,啜了一口茶,杭無一四處打量,發現這裡是整間的屋子,只用簾子隔了臥房、書房、廳堂什麼的出來,雖是隔開,因簾子不是紗簾就是珠簾,也能隱約從這邊看到那邊。
“這琉璃屋爲何沒分房間?也不是方正排列,似乎是圍着廳堂繞四周散開?”
胡仙仙答道:"他說分什麼正堂、東廂、西廂、客廳的,約束得人不舒服。再設什麼供桌、飯桌、主座、客座的也拘謹,如這般才閒散自在。我也覺得這麼纔好,關在這裡夠悶了,再要規規矩矩去過,我可受不了。"
“哦,哦。”杭無一又看看坐的軟席,竟是草編的,疑惑皺眉。
胡仙仙看出她所想,解釋道:"我不喜歡端坐木椅,也不喜歡棕麻蒲團、毛毯、皮墊之類。這是龍鬚草精上供的龍鬚草草蓆,又柔韌又氣味清新。"
杭無一聽了後,對每樣器物都感到好奇,問問這個,敲敲那個,只覺十分有趣。可到後來,全都把玩過了,感到枯燥煩悶起來。
“再多新奇有趣的玩意兒也是有限的,不如自由自在好啊,在外面有數不盡的稀奇事,忽然覺得,料不到會遇見什麼、發生什麼,那是最好玩的。”杭無一同情起胡仙仙的“籠中生涯”。
胡仙仙眸光暗淡下去,輕易放手不是愛,牢牢禁錮也不愛吧?
約半月之後,山下別院建成了,名爲“雲悠別館”,程浩風讓胡仙仙佩戴好冰炎珏,去和杭無一她們相聚。
這時節已到了嘉祥十年的三月,黑球上的四季變化雖然不明顯,可春天仍要顯得生機勃勃一些。處處花紅柳綠,滿眼落英繽紛,連燕語鶯聲也透着歡喜。
雲悠別館只有三間小屋,沒有用石頭砌,是木頭搭架、樹皮蓋頂的簡陋木屋。很簡陋,也很別緻,能讓人在其中完全放鬆下來。
程浩風和血無仇抓魚去了,胡仙仙在熬野雞湯,杭無一和水妙虛忙着清洗採來的蘑菇,唐彩兒挨着胡仙仙等菜出鍋。
突然,唐彩兒指着胡仙仙頸側說:"仙姐姐,你脖子那兒怎麼了?是誰掐的?"
胡仙仙茫然問她在說什麼,她指着那頸側紅痕再問疼不疼,胡仙仙明白過來。
那是親暱時過於熱情留下愛的印記,可怎麼對唐彩兒說呢?幾年過去,她心性仍然幼稚,難說得清啊。胡仙仙真想找個地縫兒鑽下去,千算萬算也算不到自己會面對這種尷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