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方面求歡
何殿英沒想到餘至瑤會在這個時候登門——他正在一邊吃包子,一邊教訓小白。
餘至瑤默然的走進客廳,眼神像外面夜色一樣黯淡。悄無聲息的在沙發上坐下了,他如入無人之境。
於是何殿英就沒理他,繼續方纔的怒斥。
小白筆直站着,雙手緊緊抓住長袍兩側,淚珠子像斷了線似的向下滾落:“老闆,不是,我把話帶到了,是李三爺沒聽明白……”
何殿英一手拿着個拳頭大的肉包子,咬下一口邊嚼邊罵:“放你孃的狗屁!是李三沒聽明白,還是你沒說明白?”
小白膽子小,這時就魂飛魄散的一步一步向後退卻:“老闆,我真說明白了。我對李三爺說了兩遍,從頭到尾,足足兩遍。”
何殿英見他一副慫樣,明明做壞了事情,可是沒有老實認錯的勇氣,只有犟嘴後退的本事,便是越發惱火。環顧四周沒有找到合適的傢伙當做武器,他靈機一動,擡腳把拖鞋脫下了一隻。一鞋底子抽上小白的腦袋,他無心再吃包子,專心致志的怒罵:“真看出你是個說相聲的出身了,他媽的嘴夠硬啊!”
小白猝不及防的被他用拖鞋扇了頭臉,又疼又怕,嗚嗚直哭,再也不敢辯解一句。而何殿英單手打人,很不得力;忽見小白把嘴咧了很大,他心中一動,竟是一包子塞進了對方口中。
這回兩隻手得了自由,他揪住小白的衣領,把只拖鞋舞的上下翻飛,噼裡啪啦好一頓打。小白嘴裡被肉包子填滿了,哭也哭不出,叫也叫不響,躲也不敢躲,只能驚惶流淚。
何殿英由着性子打痛快了,這才金雞獨立着把拖鞋又套回了腳上。對着門口用力一揮手,他沉着臉說道:“滾!再有一次,老子拔了你的舌頭!”
小白連忙叼着肉包子對他深深一鞠躬,然後連跑帶跳的逃了出去。何殿英看着他那倉皇滑稽的形象,忽然忍不住笑了一聲。帶着笑意轉身面對了餘至瑤,他出言問道:“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餘至瑤向後仰靠在沙發上,低聲答道:“家裡出了點事,心煩。”
何殿英走過去挨着他坐下了,又拉開茶几下方的小抽屜,從裡面掏出一盒雪茄:“給你預備的,真正的古巴貨。”
等到餘至瑤開始饒有興味的擺弄起雪茄了,他才接着問道:“出了什麼事?”
餘至瑤慢條斯理的給自己點燃了一根雪茄,同時把家中那一場鬧劇講述了一遍。何殿英一言不發的聽到最後,卻是首先問道:“鳳兒多大了?”
餘至瑤暗暗心算了一番:“八歲還是九歲來着?過完年,應該是九歲了吧!”
何殿英一聽這話,立刻安心,語氣也輕鬆起來:“是不是個梳兩條長辮子的小丫頭,長得挺俏?”
餘至瑤心不在焉的一點頭,同時深深吸了一口雪茄。
何殿英笑道:“二爺,我當是什麼大事,不就是打發了個杜芳卿嗎?說老實話,早就該打發了,一個萬人騎的兔崽子,有什麼好的?你要是想玩,我給你介紹幾個正當紅的名角兒,絕對比他杜芳卿高明一萬倍!”
說到這裡,他擡手拍了拍餘至瑤的肩膀:“二爺,那種人不過是個玩意兒而已,咱們捧他哄他,只是圖個樂子,玩過就算。和兔子也要動感情?那你是不是還得去窯子裡討個老婆?”
餘至瑤不看他,盯着雪茄的紅亮菸頭輕聲答道:“我知道。”
何殿英攬住了餘至瑤的肩膀用力一摟,又扭頭湊到了他的耳邊笑道:“傻子,你不是還有我嗎?”
餘至瑤這回斜了他一眼,隨即對着菸頭笑了一下:“我知道。”
何殿英見了他這悻悻的態度,便是挖空心思,想要逗他高興:“哎,我帶你到國民飯店跳舞去?”
餘至瑤搖了搖頭:“跳得不好,不去。”
“那就去小白樓?我告訴你,那邊酒吧裡來了一幫白俄娘們兒,真他媽漂亮,據說原來都是大貴族家的小姐。”
餘至瑤沒言語,一口接一口的吸雪茄。自從經過了張小英之後,他現在對於女人也有些望而生畏,尤其是身家清白的乾淨姑娘。風塵老妓倒又好些,因爲沒有懷孕生子的危險。他知道自己是魔怔了,可是頭腦管不住心。餘朝政在他心中永生不滅,他甩不開逃不過,一生如此,不死不休。
他從來不曾有過真正的孩子,那都只是餘朝政幻化轉世,要牽扯糾纏着向他報仇。別人看不出來,他卻是不會受到矇蔽。胖寶兒只是他的一場失誤,而他下定決心,再也不會給餘朝政任何迴歸的機會。
一隻手輕輕撫上他的後腦勺,溫柔的像一片羽毛拂過。餘至瑤嚇的猛一哆嗦,轉頭望去,卻是何殿英在用手指梳理自己的頭髮。
何殿英饒有興味的擺弄着他:“小白樓也不肯去,那乾脆去玉清池洗澡吧。咱們兩個喝喝茶說說話,也挺好。”
餘至瑤忽然很想對着何殿英哭上一場——小薄荷真好,小薄荷最好。如果身邊沒了小薄荷,那喜怒哀樂就全只成了自己一個人的事情,那就太孤獨了,太寂寞了。
在玉清池三樓的包廂裡,餘至瑤把溼毛巾纏到手上,爲何殿英擦洗後背。兩人坐在氤氳水中,面目身體都模糊,唯有觸感很真實。
“找個師傅來搓吧!”餘至瑤說道:“我搓得不好。”
何殿英向後揚起一片水花:“我今晚就要讓你來伺候我,不願意啊?”
餘至瑤被水花打的扭頭一閉眼睛,然而沒介意,解開毛巾浸到水中搓洗。
這時,何殿英背對他又說道:“三井碼頭那裡來了一批上海貨,我這邊傳話傳出了錯,雙方鬧得有點僵,你別趁火打劫啊!”
餘至瑤撈起毛巾用力的擰:“嗯。”
何殿英在水中靈活的轉了過來,仰起臉來等着餘至瑤爲自己擦洗前胸:“就算這筆生意我不幹了,你也不許插手。現在是我立規矩的時候,你別壞我的好事!”
餘至瑤把毛巾纏回手上。手大,毛巾也是厚軟,不輕不重的蹭過白皙皮膚,留下一片晶亮水痕。他很細緻,耳朵脖子全不放過,彷彿對方是件玉器,非得珍重對待才行。何殿英舒服的露出笑容,長長嘆出一口氣來。
這一聲嘆的很沉重,藏着無數煩惱心事,然而何殿英歪着腦袋望向餘至瑤,臉上只有微笑。擡起水淋淋的兩隻手,他捧住了餘至瑤的面頰,忽然壓低聲音說道:“二爺,求你了,讓我幹一次吧。”
餘至瑤面無表情的看着他,似乎是愣住了。
何殿英像條伶俐的白魚,略一擺尾,便和餘至瑤同在咫尺之內,近到鼻尖幾乎相觸。可憐巴巴的蹙起眉毛,他繼續說道:“我知道該怎麼做……不會傷害到你。讓我試一次吧,我想你都要想瘋了!”
餘至瑤猛然推開了他,隨即向後退到角落。
“不。”他的聲音很低,話也簡短:“我怕疼。”
何殿英就知道他會是這種反應。壓下心中的欲|火與失望,他笑嘻嘻的慢慢靠近:“那……如果讓你幹我一次呢?”
餘至瑤垂頭望着水面,依舊搖頭:“不,我怕你疼。”
何殿英故意大喇喇的在水中跪了起來:“二爺,我不怕。”
餘至瑤沒有看他,心想你之所以不怕,只是因爲你沒經歷。
何殿英又向他湊近了一點:“二爺,你說你是不是犯傻?你看那些兔崽子,哪個是被人乾死了的?不都活得好好的嘛!而且……”
他不動聲色的移到了餘至瑤身邊,探過頭去輕聲耳語:“聽說這事要是做熟了,還他媽上癮呢!”
餘至瑤想起杜芳卿在自己牀上那副梨花帶雨的模樣,不禁固執的搖了頭:“兔崽子是死是活,和我沒有關係。你要是實在想幹,可以去找別人,等到真上癮了,再來找我也不遲。憑你現在這個樣子,我是下不去手。”
何殿英一聽這話,幾乎氣的七竅生煙——他本是打算採取懷柔戰術,先把餘至瑤誆到牀上再說,及至到了意亂情迷的時候,憑着他的力氣和本領,自然有辦法壓住餘至瑤。哪知餘至瑤是牽着不走、打着倒退,自己白厚着臉皮過來邀寵了!而且聽着餘至瑤那話,倒像是自己屁股做癢,找人來操一般。這他媽的,真是丟人丟大發了!
何殿英現在對待餘至瑤,軟也不是硬也不是,簡直快要無計可施。嚥下胸中一口惡氣,他起身邁步走出池子,一定要給餘至瑤徹底搓一個澡。
餘至瑤糊里糊塗的擦乾身體趴上小牀,心裡還有點過意不去。何殿英換了一條粗糙毛巾纏到手上,運足力氣拍出一掌,報仇似的開始猛搓起來。
餘至瑤先還忍耐,後來就有些忍無可忍——何殿英這不是搓澡,而是扒皮。而何殿英搓的痛快淋漓,一身的力氣全用在餘至瑤身上了。
就在餘至瑤渾身火燒火燎之時,門外有人說了話:“二爺,家裡來人找您,說是瑤光飯店那邊有事。”
餘至瑤答應一聲,然後艱難笨拙的翻過身來,對何殿英說道:“小薄荷,我看出來了,你這是在藉機報仇。”
何殿英得意洋洋的甩着毛巾,心裡恨不能咬他一口:“別狗咬呂洞賓啊,老子伺候你還伺候出錯了?”
餘至瑤伸腿下牀,圍了浴巾就往外走:“我不和你扯淡,和你在一起久了,我非折壽不可!”
餘至瑤拋下何殿英,穿戴整齊後便出門上車,趕往瑤光飯店。這一整天宋逸臣都在飯店四周佈局,入夜之後的確就到了收網的時候。餘至瑤素來信任宋逸臣,所以猜不出此刻會有什麼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