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反應

反應

自從何部隊組建完畢之後,香川次郎就越發的想要讓何殿英娶個日本女人了。

何殿英實在是個有價值的人,在市區內,他能彈壓地面;在市區外,他還能派兵打仗。地頭蛇是最要善待的,因爲一旦失控,就會興風作浪。當然,森園真人還活着,老師父的面子很大,足以把何殿英籠絡到日本一方;但是如果再給何殿英一個日本家庭,那是不是會更好呢?

香川次郎半玩笑半認真的,幾次三番催促何殿英迎娶青山友美。何殿英被催得煩了,索性說道:“我倒不是很看得上她!”

香川次郎做出驚訝表情:“唔?”

何殿英硬着頭皮吹毛求疵:“長得不行!”

香川次郎一皺眉頭,立刻開始讚美日本女性。他在哈爾濱是見過青山友美的,所以這時很有底氣,認爲不是日本姑娘有問題,是何殿英的眼睛有問題。

何殿英並非只有香川次郎這一位日本相識,其他的日本朋友也聽說了此事,紛紛都要道喜。和平常的政府高官相比,何殿英的地位似乎更高一些,因爲手裡攥着門徒無數,真有實力。日本人對他一直挺客氣,而他心裡忌憚着對方,也不敢把道喜的人攆出去。

何殿英坐在小老九這中日結合的公館裡,把小老九拽到眼前翻來覆去的罵。他坐在榻榻米上,小老九跪在地板上,聽着聽着就打了個哈欠,意意思思的想要逃走。何殿英看出來了,一把攥住他那半截殘臂:“怎麼着?不愛聽了?”

小老九擡手揉了揉眼睛,然後一本正經的答道:“愛聽,特別愛聽,大哥你接着說。”

何殿英張了張嘴,忽然忘了下一句要說什麼,故而怒道:“我說個屁!”

小老九恭順的點頭:“大哥就是說出一堆大糞來,我也聽着。”

話音落下,他捱了個劈頭蓋臉的大嘴巴。

青山友美因爲不肯嫁給鐵路局的同鄉職員,已經和媽媽嫂子全部鬧翻。她不知怎的就那麼愛何殿英,所以決定無論結果如何,都要過來試上一試。就算何殿英真的不肯娶她,那她在嫁人之前再來看他幾眼,也是好的。

夏季酷熱,花花草草都被曬成蔫頭耷腦。友美在哈爾濱時,從高麗鄰居那裡學會了做冷麪,這時便在廚房忙忙碌碌。及至冷麪端上來了,何殿英正好罵到口乾舌燥。扭頭看了友美一眼,他忽然感到了一種深深的無可奈何。

起身走到小矮桌前盤腿坐下,他也不讓人,自己端起一碗就吃。友美跪在一旁盯着他看,片刻過後問道:“好吃不?”

何殿英潦草的一點頭:“還行。”

友美又問:“再來一碗?”

何殿英對她一眼不瞧,單是把空碗向旁一遞。

友美從此天天在家做冷麪,一天至少要有一頓。李振成從文縣回來了,也住在小老九這裡。吃了幾頓冷麪之後,他也覺得友美不錯。

“這個友美啊。”他私下對小老九說:“臉挺白淨,屁股也大,還會伺候人。我看大哥娶她比娶別人強。”

然後他就跟着小老九,一起呼喚友美爲“嫂子”。這讓友美有點爲難,不知該不該答應。

李振成回來那天,宋逸臣也回來了。

餘至瑤這些天四處派人找他,遍尋不到,急得心裡七上八下。這時見他大模大樣的登門前來,心中喜悅之餘,又是騰起了一股子怒氣,當頭就問:“你到哪裡去了?”

宋逸臣知道自己任性失蹤,惹人牽掛,所以很有自知之明的彎腰一笑:“二爺,對不住,讓您擔心了。”

餘至瑤站在他面前,擰着眉毛追問:“你告訴我,你到底幹什麼去了?”

宋逸臣沉吟了一下,似乎不知當講不當講。偏巧此時,張兆祥帶着一名僕人熱熱鬧鬧的進了門,倒是打破了這個沉默的局面。

張兆祥乘坐汽車跑了一趟製冰廠,批發了許多冰棍回來。餘至瑤見狀,便把宋逸臣帶到樓上書房,兩人對坐着一邊吃冰棍,一邊說話。

宋逸臣咔嚓咔嚓的啃了一根梆硬的冰棍,頭腦降了溫,這才心平氣和的講了實情:“二爺,我這回之所以突然消失,是因爲我怕打了招呼,您會不讓我去。”

餘至瑤狐疑的看着他:“什麼意思?”

宋逸臣又拿起了一根冰棍:“二爺,我這一趟,是救人去了。”

餘至瑤問道:“誰?”

宋逸臣遲疑的答道:“一個老朋友,當年一起從東北逃出來的。他如今在城外參加了游擊隊,情況十分艱難,所以……”

餘至瑤聽到這裡,立刻就明白了。

宋逸臣這人彷彿是不大惜命,是個真正的亡命徒。餘至瑤想他既然能夠爲自己死,自然也能捨命去救旁人。只是這個時候去招惹游擊隊,可真是太過危險了。

但是又不能多說——宋逸臣和馬維元不一樣。馬維元是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打一頓罵一頓都沒什麼;宋逸臣總像是更高級一點,讓他責備不出口。

宋逸臣這時又道:“二爺,您放心,我謹慎着呢,絕不會惹來麻煩。”

餘至瑤沉默了一分鐘,隨即說道:“太太都要生小孩了,你也多關心關心家裡。”

宋逸臣老老實實的答道:“二爺,知道了。”

餘至瑤站了起來:“回去吧,正好也給鳳兒帶些冰棍。”

餘至瑤很怕宋逸臣會惹禍上身,可宋逸臣又並非是跑出去爲非作歹。宋逸臣願意爲抗日遊擊隊冒險,他沒法強行阻攔。幸而擔憂幾日之後,天下依舊太平,他也就漸漸放下了心。

這天傍晚,他接到了何殿英的電話。三言兩語的交談過後,他放下電話,開始若有所思的微笑。啞巴看了他一眼,隨即若無其事的繼續澆花。

入夜過後,餘至瑤回到臥室,隔着一層紗窗向外張望。窗子對着後院,大叢的野玫瑰樹在微風中顫抖了影子,豬腰子型的泳池水面上,倒映出了滿天星辰。

一個黑影從遠處跑來,鬼鬼祟祟的帶着滑稽相。餘至瑤打開手電筒向外照去,把那黑影嚇得向後一跳。餘至瑤忍住大笑,打開紗窗探出身去。這回光束打在黑影臉上,依稀正是何殿英的面容。

他看清了何殿英,何殿英也看清了他。擡手向他做了個下流手勢,何殿英繼續前行,無聲無息的跑到樓下。

餘至瑤好奇了,不知他這是要鬧哪一齣。而何殿英搓了搓手,縱身向上一躍,竟是竄上了排水管子。手足並用的爬過一層樓,他對着上方窗口的餘至瑤伸出了手。

餘至瑤伸出左手拉住了他,然後使出吃奶的力氣向上硬拽。何殿英借了這股子力量,輕輕鬆鬆的翻上窗臺,跳入房內。

餘至瑤合上紗窗,又關掉手電筒。在黑屋子裡轉過身來,他低聲笑問:“不走大門,偏要爬牆,這又是演的什麼戲?”

然後他用雙手握住何殿英的肩膀,低下頭來嗅了嗅他:“喝酒了?”

何殿英用雙臂環住他的脖子,又探頭和他緊緊的貼了臉。何殿英是天生的皮膚好,面頰涼陰陰的潔淨光滑。餘至瑤歪過腦袋,用下巴上的胡茬輕輕蹭了他一下。

輕微的疼痛讓何殿英回過神來,一口將要嘆出的氣,也被他生生嚥了下去。

“二爺……”他忽然輕聲開了口:“我對你的心意,你知道吧?”

餘至瑤驚詫的微笑了:“當然知道。”

“那……也相信吧?”

餘至瑤擡手摸了他的後腦勺,髮絲細細軟軟的,透出溫暖的汗意:“當然相信。”

他輕輕推開何殿英,看着對方的眼睛問道:“怎麼想起問這些話?”

何殿英的神情有點憂傷,也有點憊懶,彷彿是受到委屈後要耍無賴:“老子今夜豁出去讓你痛快一次,幹事之前問兩句還不行?”

餘至瑤發現何殿英總是能夠刺激他的神經:“幹、幹什麼事?”

何殿英伸手在他下身一彈:“裝什麼傻,給我脫了!”

餘至瑤知道兩人既然見了面,那這一身衣裳遲早都是穿不住,故而也就乖乖的解了衣釦腰帶。夏季衣物單薄,他很快便成了赤條條的模樣。

何殿英卻是依舊衣冠楚楚。對着餘至瑤一揚臉,他開口說道:“轉過去!”

餘至瑤不知道他又要玩什麼把戲,不過還是轉身背對了他。哪知還未等他站穩,何殿英忽然扯過他的雙手。只聽“喀”的一聲輕響,他的雙手竟是被何殿英用手銬鎖在了背後。

他立時緊張起來:“小薄荷……”

何殿英沒理他,自顧自的走去浴室放水。

浴室裡面開了電燈,餘至瑤懵裡懵懂的被何殿英推進了浴缸。莫名其妙的坐在水中,他仰頭問道:“你……”

何殿英這時也脫成了j□j。擡腿邁進浴缸裡,他擠擠蹭蹭的跨坐到了餘至瑤的身上。向前彎腰又親了親對方的嘴脣,他從水中撈起一條沉重的大毛巾,展開來後罩上了餘至瑤的腦袋。

餘至瑤晃了晃頭,在溫暖的水汽中是什麼都看不到了:“小薄荷,你……”

話未說完,轉成j□j,是**被人狠狠攥了住。

接下來的情景,就很像一場混沌的夢。餘至瑤無法掙脫雙手,也無法除去頭上的毛巾。何殿英騎在他的身上手忙腳亂,他忽然徹底明白了對方的意圖。隔着一層水淋淋的毛巾,他能聽到對方那紊亂而又痛苦的喘息聲音。忍無可忍的開了口,他很心疼的說道:“小薄荷,不用這樣,不用這樣……”

下一秒,他在何殿英的一聲痛叫中猛然揚起了頭,像被開水淋過一樣倒抽了一口涼氣。汗毛都豎起來了,心臟都爆炸開了,他在極度的興奮中向上狠頂,可是雙手鎖在背後,一點力氣也使不上。他這回明明成爲了入侵的一方,然而依舊只能被動的坐在水中扭動掙扎,像一條落了網的大魚。

片刻之後,雨收雲散,他的胸前一重,是何殿英沉沉的趴了下來。

他眼前一片白茫茫,仍然是目不能視。靜靜的坐了片刻,他開口問道:“小薄荷,你是……哭了嗎?”

回答在耳邊響起來,虛弱的帶着哭腔:“二爺,疼死我了。”

餘至瑤又要去掙雙手:“讓我看看!”

何殿英摁住了他:“一屁股血,看什麼看!”

餘至瑤想要擺脫頭上這條毛巾,然而毛巾太大了,任他搖頭晃腦,始終不掉。

於是他就始終看不到何殿英的模樣,只能聽到一陣一陣的抽氣聲音。一口氣吸進去,過了半晌才又顫抖着呼出來,似乎是疼到了一動都不能動的程度。

餘至瑤不動聲色的歪過頭去抵上牆壁,想要暗暗蹭下頭上毛巾。胸前驟然輕鬆起來,那是何殿英離開了浴缸。

毛巾向下滑到了肩膀處,目光斜出去,已經能夠看到浴缸邊沿。奮力猛一甩頭,他的眼前終於明亮起來。

他看到何殿英背對自己站在地上,大腿內側一片新鮮血跡。

餘至瑤在何殿英的股間撒了許多刀傷藥。何殿英趴在牀上,疼得咬牙閉眼。

“二爺……”他顫悠悠的開了口:“這回讓你嚐個新鮮,以後……就別幹啦!”

餘至瑤蹲在牀邊,兩隻手腕全被手銬磨脫了皮:“小薄荷,你真是發了瘋。”

何殿英苦笑一聲:“你不是想要嗎?”

餘至瑤撫摸着他的頭髮:“我是要,不是搶;你不想給,可以不給。”

何殿英嘆了一口氣:“能給就給吧!橫豎你總幹不死我。”

餘至瑤答道:“小薄荷,我再也不要了。”

餘至瑤徹夜不眠,陪着何殿英。

他問何殿英:“爲什麼不讓我看?”

何殿英慘白着一張臉,然而已經有力氣笑:“唉,二爺,那個樣子不好看。再說我也有點不好意思。”

餘至瑤握住了他的手:“小薄荷,對不起。”

何殿英閉了眼睛,哼哼的說話:“沒你的事,我是自願,屁股開花也活該。”

何殿英在餘至瑤的牀上趴了一夜一天。

餘公館內無人知曉,餘至瑤也不出房,單是陪着他說話睡覺。提起昨夜那樁慘事,何殿英有了一點精神,就又開始眉飛色舞:“我說,二爺,你真該給杜芳卿一筆辛苦費,人家這些年伺候的太不容易了。好嘛,你這哪是人身上的傢伙啊?簡直就是根粗木樁子!我昨天是左一層右一層的往上面塗香皂,泡沫都起了三尺厚,結果怎麼樣?”他一捶牀:“還是差點鬧出人命啊!”

餘至瑤笑了,心想自己這回已經知道了滋味,以後再也不打這種主意就是了。

何殿英見他訕訕的笑,自己也跟着笑。時間過得那麼快,笑着笑着,便是天黑了。

何殿英穿戴整齊了,想要離去。臨走之前,他對餘至瑤說道:“二爺,告訴你一件事——那什麼,我要訂婚了。”

餘至瑤正在想方設法的挽留住他,冷不防的聽到這麼一句話,便是一愣。

何殿英一直迴避着這個事實,但是思來想去的,他覺得還是自己親口說出爲好。自己不說,餘至瑤也會在報紙上看到啓事。

“是個日本女人,不娶不行,連我師父都跟着湊熱鬧逼我,我是真沒辦法。你別生氣啊,那娘們兒對我來講就是個擺設。這麼多年了,你知道我心裡就只有一個你。”

餘至瑤怔怔的站在地上,呆呆的答道:“哦……知道了。”

何殿英擡手拍了拍他的臉:“二爺,真的,別往心裡去。等我忙過了這幾天,就還來看你。”

餘至瑤笑了一下:“好,那你……你走大門吧。”

何殿英心中五味陳雜,可是一時說不清道不明,只好裝成滿不在乎的模樣:“我走樓下那個小門,那門僻靜。你不用送了,這公館裡倒是沒人攔我。”

餘至瑤點了點頭:“那好,你走吧。”

不知何殿英已經走了多久,餘至瑤面無表情的站在地上,一步也不能動。

他覺得自己好像是被侮辱了,也好像是被拋棄了,可是細想起來,又全不算。他本來對何殿英並沒有很強的獨佔欲,可是現在怎麼似乎變了?

餘至瑤呆站良久,忽然開始厭惡自己。

他感覺自己失落的又可憐又可笑又可恥,多愁善感的簡直像一條失了寵的老狗。他無力的雙腿,笨拙的右臂,胸前陳舊的長疤,以及腔子裡脆弱的心肺——全部令人厭惡,令人唾棄。他忽然起了衝動,想要從二樓窗口跳出去,然而跳出去也是摔不死的。

老鼠臭蟲一樣,摔都摔不死,多麼令人厭惡。腸胃忽然一陣翻騰,他低頭乾嘔幾聲,沒吐出什麼,只是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