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妮從法院走出來,兩腳像灌了鉛似的,走得特別沉重。
她看着天邊的夕陽,想着如日中天的五元,心裡一陣酸楚,她對不起這個深愛着她的社會,也對不起自己,由於自己的貪婪,把自己一身的才華和智慧死死地困在自己的軀殼裡,儘管她深知自己和這個社會都需要這種才華和智慧,而今已經無能爲力。
她回到自己的五元會計師事務所,她把財務經理叫到自己的辦公室,對財務經理說:“俞經理,你把公司所有員工的名單都造出來,包括後勤的臨時工,按現在的工資標準,給他們每人預支半年的工資,然後安排大家吃個飯,明天就不用來上班了,五元解散了。跟大家說一聲,我何妮作爲五元的負責人,我對不起大家,向大家說聲對不起!去辦吧。”
“何總,你?”俞經理想安慰何妮。
“去辦吧,謝謝你了!”何妮平靜地說。
“是,何總。”俞經理說完,退出了何妮的辦公室。
俞經理離開後,何妮把自己辦公室的燈輕輕地滅了,自己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辦公室裡。
夜已經很深了,公司的燈卻一下亮了起來,何妮走出辦公室,依欄俯看,原來是公司員工盡都來到了一樓的大廳裡,隨意地坐在椅子上,默默不語,只有俞經理正上着樓梯。何妮趕緊回辦公室打開燈,站在辦公室門口等她。
“何總,我把你吩咐的事跟大家講了,大家都很捨不得你,捨不得五元。有好些員工聽了後,都難過得哭了,都想回來再見見你,跟你說說話。”俞經理平靜地說。
“你先下去吧,我馬上下來。”何妮吩咐說。
俞經理於是輕輕地下了樓。
何妮站在辦公室,深呼吸了幾口氣,抖擻抖擻精神,對着鏡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職業裝,然後強打精神,向樓下走去。她來到兄弟姐妹中間,向大家深鞠了一躬,然後深情地說道:“兄弟姐妹們,感謝大家這麼多年來,與我朝夕相伴,五元正值如日中天,突然隕落,令我痛心疾首。我知道大家心裡都很難過,是我沒有把大家帶好,讓大家把滿腔的熱情和對五元的無限憧憬陷進了冰山裡,我向大家誠懇地道一聲,對不起!”
“何總,不要這麼說,你對我們已經很好了,我們就是捨不得你,捨不得五元。”員工們說。
“我的執業資格證已經被吊銷了,這是不爭的事實,五元從明天起將失去所有客戶的信任。所以,你們只能離開,另謀生路。看到你們過了今夜就都將失去工作,我心裡很心痛,請你們原諒我!”何妮痛苦地說。
“何總,你也別太難過。”員工們紛紛說,“是呀,何總,你也要保重身體。”
“謝謝大家!都回家吧,我的電話號碼不會變,你們今後遇到什麼難處了,希望還能想起我,跟我打電話,祝你們生活幸福!”何妮深情地對大家說。
“那,何總,我們就走了哈,你自己多保重!”一些員工說。
“你們也保重!路上小心點。”何妮關心道。
“何總,你還沒吃晚飯吧?我們剛纔吃飯的時候,我給你打了一份,你趁熱吃吧!”俞經理說。
“好,謝謝!你也回去吧。”何妮對俞經理說。
“我再陪你一會兒。”俞經理說。
“俞經理,你接下來怎麼打算?”何妮問。
“事發突然,我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想。我明天還是來上班,幫着你處理一些事,我工作的事緩一緩再說。”俞經理平靜地說。
“謝謝你!俞經理。”何妮感激地說。
“不說這些見外的話,我們是好姐妹。你把這五元關了,你怎麼打算啊?何總。”俞經理問何妮。
“我準備回四川,回到我的家鄉,這深坤市我實在沒臉再待下去了。”何妮說。
“何總,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跟着你走好不好?你到哪兒我跟你到哪兒,你的註冊會計師資格證雖然被吊銷了,我的還在呀,況且你五年過後又可以重新考回註冊會計師資格證,我陪你打天下好不好?”俞經理認真地說。
“俞經理,你真的這麼想?”何妮激動地問俞經理。
“嗯,我欽佩你的能力,我願意一生作你的助手。”俞經理深情地說。
一生好強的何妮,終於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一下撲到俞經理懷裡大哭起來,嘴裡充滿無限感激地說:“俞經理,我的好姐姐,謝謝你能這樣看我,在我大難臨頭時依然對我不離不棄。”
“何總,堅強些,五年很快就過去了。你是天鵝,是雄鷹,你的生命應該在藍天裡,如今沒有飛上去,可能是自己歷練還不夠,自己確實還存在一些問題。我幫助你查找毛病,找到了,我們把它徹底改掉,重新飛向藍天,展翅翱翔。”俞經理鼓勵何妮說。
“俞姐,我聽進去了。”何妮高興地說。
自從公安立案調查方政走私芯片以來,我與何妮一直沒有電話往來,法院判決的第二天一早,我依然沒有跟何妮打電話,而是直接去到她的五元會計師事務所。
我走到她的辦公室門口,見她正在收拾東西,便平靜地問候道:“老同學,我來看看你。”
“嵐嵐來了,請坐,我們還是去接待室坐吧,這裡太亂了。”何妮看了看自己的辦公室,對我說。
“需要我爲你做些什麼嗎?”我一邊問,一邊隨何妮來到了接待室。
“你都知道了?”何妮平靜地問。
何妮自從被公安傳訊後,她就知道了大鵬貿易公司盜賣方政走私芯片的信息源來自雅迪電子,那份追查芯片清單上的暗碼是她何妮獨有的,那份芯片清單是她親自複印給老同學山嵐的。
“知道了,但我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我想跟她解釋什麼,但又無言以對,沉默了好一會兒,我對何妮說,“我們走走吧。”
“好啊,我們也好久沒有聊聊天了,走走吧。”何妮說完起身。
當她走到財務室的時候,她對俞經理說:“俞姐,我陪老同學出去走走,你慢慢弄,有什麼拿不穩的,等我回來再說。”
“好的,何總。”俞經理迴應說。
十月的深坤市,依舊驕陽似火,我們兩着穿着職業裝的傻子,頂着烈日,走在泛着白光的青石板路上,久久沉默無語。
“何妮,今天這場景讓我想起了我在大學時的一位老師,他叫陳德岑,個子不高,常穿一身中山裝,走路時腳稍內拐,一位很普通的老師。我剛進大學時,他大概四十來歲,是我們學校教務處的學生科科長。他剛大學畢業時才二十二歲,被分配到貴州省某縣的一所中學教書。這所中學在一座大山上,那時沒有通公路,報道的那天,這個縣的教育局領導告訴他要徒步走去那所中學報到,還託他爲那所中學帶去了二十公斤食鹽,說山上最缺的就是食鹽。他二話沒說,揹着二十公斤食鹽,提着沉重的行禮箱,靠着一張地圖和一張嘴,走了兩天一夜,纔到達了這所中學。這所中學由於實在太偏遠,方圓幾十公里就這麼一所學校,爲了讓附近孩子都能上到學,學校把小學、初中和高中都開設了。老師們,往往是上了初中的課,又上高中的課,有的老師上完高中的課,又去上小學的課。幾乎所有老師,節節都有課,但他們沒有半點怨言。山上實在貧瘠,幾乎沒有樹木,到處都是突兀的青石頭,遠遠看去就跟鱷魚背似的,很難見到一塊土地,更別說成片的良田了,爲了學生們能健康成長,老師和學生們上完課,又一起下地勞動,在石縫中刨土種菜種莊稼,一起收割糧食。學校的教室和宿舍更是簡陋,全是用青石塊和黃泥堆砌的土坯房,屋頂用木棒平鋪着,上面一層茅草一層青石板蓋着,由於房屋不夠用,好些教室,既是學生上課的地方,也是老師辦公的地方。宿舍也不夠用,只分了男女宿舍,沒法分老師和學生宿舍,一些老師和學生都擠在一個大的地鋪上。陳老師自從報到進了這所中學後,就沒有下過山,直到五年後,他被調到縣公安局工作,才離開了那座大山和大山裡的那所中學。陳老師在後來回憶那段經歷時說,現在跟那時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但那是也過得很充實,心裡清楚自己是在爲祖國培養人才,是在爲大山的人民造福,這是人生應該追求和堅持的目標。所以那時候也沒有感覺苦,感覺累,更沒有想到要逃。也許陳老師說的追求和堅持的目標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信仰,有什麼樣的信仰,就會有什麼樣的行動,也就會有什麼樣的結果。也許我們的思想境界沒有偉人那樣的崇高,但我們只要參照偉人的崇高境界去做人做事,即使永遠達不到那樣的高度,但起碼不會偏離方向,就算時運不濟,清貧一生,但也算高風亮節,濟世蒼生……”
“嵐嵐,我聽懂你講的故事了。我也不是一個沒有高尚信仰的人,賺錢不是我唯一的目標,而更大的目標是我總想在世人面前證明我多麼多麼的有才華,這次是強烈的好勝心和扭曲的自尊心害了我自己,我不怪你,儘管我早已知道是你把大鵬貿易公司盜賣方政走私芯片的信息彙報給市裡相關部門的。你說得對,心中有信仰,肩上有擔當,腳下才有力量。這次給我的教訓太深刻了。”何妮有所感悟地說。
“不記恨我了?”我試着問。
“不記恨你。”何妮回答說。
“真不記恨?”我故意再問了一句。
“真不記恨,快走吧!兩個大傻冒,大熱天還頂着烈日照太陽。”何妮說完,就拖着我跑了起來。
熱情的太陽照出我倆向前奔跑的身影,留下了我們長長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