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生死,最怕的還是失去。在很多年前小午最怕的是死,後來韓壽的出現讓她覺得其實放棄纔是最可怕的,而現在的她最怕最怕失去,失去那一個愛她疼她的人。
離開之前,她和劉老頭要了一顆珠子上面刻上了“塵”字,她想要在一個特定的時間交給風塵,也希望把那個好消息告訴他。在回來的路上,她開始設想面對風塵的場景,他會生氣,一定會的,畢竟面對愛情,誰都是個小氣的人,他會氣她的不告而別,可能心痛,可能流淚。只有她知道他難過的時候也是會流淚的,他並不是一個只會微笑的翩翩少年。
可是這個場景是她所料想不到的。那一天,她走在城裡的街道,離街口南風府就相差沒多少的距離的地方,她看見風塵迎面走來,她正想上去迎接,卻被眼前的場景所揪心。風塵身邊的那個女子不是古林,而是衛向宛,是衛向宛!他牽着她的手在街上四處逛着,衛向宛吵着要吃冰糖葫蘆,就在冰糖葫蘆攤子前,他們三個相遇了。
看見小午的出現,風塵立刻放開向宛的手,想要解釋。衛向宛倒一把挽過風塵的手,咧着嘴說道:“小午,看來消息傳的真快,你的案件解決了就肯回城了。”解決了,怎麼解決的,小午一頭霧水,可瞟到衛向宛挽着風塵的那隻手總是覺得那麼的變扭,說道:“衛小姐,你這樣挽着我的夫君真的好嗎?”衛向宛毫無色變,哼哼着說道:“夫君?你們成婚了嗎?就這樣叫着別的男子夫君,小午你未免也太…”還沒等衛向宛說完,風塵一個箭步跑上前將小午挽入懷中,正經地說道:“她是我娘子永遠永遠都是。”就連小午也從未見過他這樣正經地說一句話,可是這句話的殺傷力足夠讓衛向宛說不出話來。衛向宛壓制着怒氣,冷冷說道:“南風塵,你好樣的,你記住你今天說的話,小午這件事,你就等着坐牢。”
從衛向宛的口氣中,倒是解決了一個誤會,原來風塵正用美色迷惑衛向宛爲自己開脫,小午不由笑出聲。風塵用手彈在小午的腦門,微怒道:“還笑,你還捨得回來,我還以爲你不會再回來了。”小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擡頭看着風塵的眼睛說道:“你怪過我嗎?”風塵沒有說話,沒有繼續看着小午的眼睛,只是說道:“既然回來,就回府洗漱一下吧。”
小午拉住了他的衣袖,問道:“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你和衛向宛在一起,無疑是爲了讓她姐姐不追究我的罪,其實你不必這麼做。這樣不值得,我不是個好人。”
風塵把小午摟進懷裡,慢慢說道:“好人壞人有那麼重要嗎,我只是想要對你好,只是對你好而已。無論你心裡住的是誰,無論你是怎麼樣的人,我會一直一直在你身邊。”心裡住的,他是在說韓壽嗎?他還是介意她的心裡曾經有過別人。不過又有哪個人會大度至此,會完全不在意。
小午拿出那個木盒子,問道:“你猜這裡面是什麼?”韓壽搖搖頭,看着小午。小午慢慢將盒子打開,裡面有一顆寶藍色的珠子,上面有幾朵白色的小花,流蘇的顏色是淡藍,看着精緻的小玩意,也是從劉老那裡拿來的。
風塵似乎一眼認出了眼前這個玩意:“你去了大漠?爲什麼?”小午微微一笑說道:“原來我不懂,可是現在我明白了。”小午從袖中掏出了她的那一枚琉璃珠子。風塵問道:“你見過劉叔了,是他給你的這個珠子。”小午說道:“劉老已經告訴我你的事,我不知道,這個珠子的意義是這樣的,那天打碎那珠子也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太生氣,太生氣罷了。”
風塵似乎摟得更緊了:“你知道麼,我真的怕你會和孃親一樣就這麼離我而去,不留下隻言片語。”小午說道:“你放心,這次是留,不離,不棄。我會一直愛…”還沒說完這句“愛你”,小午感覺肚子如同絞痛一般,暈了過去。
昏過去之後,小午從一個迷霧繚繞的夢境中醒來,她看見了姐姐就站在她面前,她輕喚了一聲姐姐,那人卻轉身過頭用力用手掐着她的脖子,掐的她透不過起來。她看見韓壽從身後用一把鋒利的匕首朝着姐姐的身子刺去,鮮紅的血染在小午白色的衣裙上,姐姐癱倒在地化成血泊,韓壽跑過來抱住癱坐在地上的她。這是從遠方射出一支箭,飛快地朝着小午的心臟射來,卻插在了風塵的心臟上,紅色的血從那顆溫暖的心臟裡迸射出來…
小午從夢中驚醒,汗已溼了衣襟,她依稀看見風塵在他的身邊,身邊有一個花甲老頭在整理藥箱,說道:“夫人懷着孩子,平時就該注意飲食,現在孩子的心脈虛弱,最怕胎死腹中,我先配一點保胎的藥方,你們平時多注意一點,還是要做好心理準備。”
風塵見小午醒來,跑到牀邊抓着她的手問道:“你想吃點什麼,我讓廚房去做。”小午嘶啞着聲音搖着頭,說道:“你別走,在我身邊好嗎?”風塵說道:“好,我不走。”小午說道:“風塵你知道嗎,我曾經想過我們的孩子的樣貌,他一定會像你,當時覺得要是像你那樣就太傻了,可現在覺得像你這樣真好。”風塵強忍住淚,笑着說道:“嗯嗯,孩子會像你的,一樣聰明一樣漂亮。你別想那麼多,好好休息一下。”
“風塵,是不是我做的孽,我們的孩子纔會有這樣的報應。可是是我的錯,爲何要折磨這個小生命?”小午平靜地說着,淚水早已溼了面頰。風塵爲她拭去臉頰的淚痕,其實他的心也痛,是很痛,很痛。他強忍着一直很冷靜地說:“這和你無關,況且大夫說了好好休息會有好轉的,不要再胡思亂想了。”風塵把被子給小午蓋上,給她喝了碗安神的藥安靜地離開了。
他很痛,是心痛,走出門外他再也沒有忍住,靠着柱子大哭起來。這次是他第三次忍不住哭,第一次是在母親離去的時候,第二次是在小午毫無消息的時候,這一次是爲了自己的孩子。或許上天對風塵太不公平,他嚮往着一個完整的家,可當他覺得觸手可得時,老天爺卻一手將它收回。
又是一年秋季,小午懷着肚中的孩子已有七個月,這七個月裡她日日誦經日日向上天祈禱,希望這個孩子能夠平安降生。她害怕,因爲她從未感受到孩子的心跳,也沒有感受過孩子踢打時的疼痛,她怕,怕這個孩子根本不存在。
而這些日子,風塵沒有空下來,他似乎忘了大夫說的那些話,依舊爲孩子置辦着出生用的衣物。他笑着和小午說:“今日,我去市集,你猜我遇見了誰。”小午搖頭。風塵從懷中掏出一雙小小的紅色的棉布鞋,上面繡着幾朵小花,他說道:“是玉娘,你還記得吧。”玉娘,確實好久沒有見過,自從玉娘患上風寒久病不愈回鄉之後,就再也沒有見到了。
小午說道:“玉娘,她可還好?”風塵點着頭:“她現在身子好多了,說是嫁了當地的一個大戶人家,那家人對她很好。你看着雙鞋,就是她送給我們的孩子的?”小午結果那雙小棉鞋,有點失落,玉娘終究也還是輸給了現實,她早就看出玉娘對風塵的心意,曾經以爲不變的心意,到頭來也會忘記。以前一起的七個人中似乎只有風塵和她算是最幸福的了,春英嫁去了遠方沒有了消息,韓壽也離開南風府去他想要去的地方了,而古林依舊想念着韓壽在房間裡一天一天的過日子,而玉娘也終究輸給現實。
小午也不知道老天爺給她的幸福何時收回,她還有所期待,卻要被現實所打擊。
秋季的江邊,落葉蕭條的日子,風塵帶她去野外散心,確是幸福的盡頭。
望着遠方的崇山峻嶺,小午靠在風塵身邊,問道:“你說我們的孩子叫什麼好呢?”風塵笑着說道:“孩子如果能夠平安出生,必定是祖先保佑着我們,要不就叫慰祖?”小午搖着頭:“那要是女孩呢?”風塵思考着說道:“要是女孩就叫舞,舞姿翩翩,可好?”
小午說道:“我倒是想着,孩子的乳名可以叫琉珠。”“琉珠?”風塵有點詫異地看着小午。小午拉過風塵腰間佩戴的那顆琉璃珠子說道:“琉珠琉珠,就是留住留住,希望他能夠明白爹孃對他的期待。”風塵輕輕靠在小午的肚子上,說道:“琉珠,你聽見了嗎,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出生。”
此時身後的草叢中發出嘶嘶的響聲,風塵警覺地站起來,“誰?”小午回身子,看見四五個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人拿着明晃晃的刀子朝着他們走來。
帶頭的人指着小午說道:“把那女的交給我,我便放了你。”雖然只說了一句話,但這人的聲調卻讓小午覺得這般熟悉。
風塵笑了幾聲,“那就看看你們的能耐了。”他一把將小午拉到身後,從腰間拔出一個匕首想要向前衝去。小午拉住風塵的衣袖,哀求道:“你不是他們的對手,別做無謂的犧牲,他們應該沒有惡意,讓我和他們談談。”
風塵拍了拍小午的手說道:“要是連你都保護不了,我還有什麼用。”終究還是沒有拉住風塵,望着他向前的背影,小午似乎想起了那個夢,冰冷的匕首插入溫暖的胸膛,鮮血迸射,染紅衣裳,不知道是不是湊巧,今日她恰巧穿了一件白色的衣衫。她的心一直揪着,看着前方的刀光劍影。
他似乎用了畢生的力氣,去爲自己愛的人奮力一搏。他預見了結局,在很早以前,可能是第一次在宴會上看見她的時候。他從未奢望過能夠兩情相悅白頭偕老,只望護她安好。
在匕首刺穿敵人心臟的同時,一把冰冷的劍刺入胸膛,他接連後退了幾步,還是站不起來倒了下去,倒在了小午的懷裡,如同夢境般鮮血染紅了白色的衣裙,冰冷的劍依舊插在風塵的心上,這次是真的心痛,可以觸及的痛,而那種痛也同時加在小午身上。
他沒有力氣再多說幾句話,他伸手拭去了小午臉頰上的淚,這樣的結局,其實他早已想到,上天果真對他不公,每次幸福觸手可得時卻又忽的消失。他不甘心,他依舊記得他的那句話“我一定會永遠陪在你身邊”,而這個承諾如同染紅的衣裙變得模糊,沒有機會再重來。
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這是她爲他流的第一次淚,卻是最後一次讓他看見,她一定要告訴他那句話了。可是還是風塵先開了口,他握着小午發抖的手掌,嘶啞着說道:“還是陪不了你了,我想過我倆是用這種方式結束的,你會活得很好。找到一個人願意陪伴你照顧你。”
小午搖着頭,用手按住傷口止血:“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像你這樣愛我的人了,你要活着,你還有一個家,你不能走,你不可以這樣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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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塵看着遠方落下的葉子,哀聲說道:“我不想走,我不想走,我真的…”這句話還是沒有說完,他真的不願離去,讓她一人面對困苦,終究還是隨着那片落葉一同離去,淡藍的流蘇沾上了深紅的鮮血,這次依舊是離。
抱着風塵的屍體,看着他安靜的樣子,小午開始發狂發憷,她向天吶喊着:“還給我,還給我…”一句比一句無力,一句比一句觸動人心。她要的是個愛她的人,絕對不是面前這句冰冷的屍體。
那顆溫暖的心再也發不出熟悉的心跳頻率,也許這就是生命結束最標準的徵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