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才,金面少年在耳房外聽到阿鸞驚呼連連,以爲他們的春宮大戲就要開演,正心癢難熬,矛盾重重地在外等待,等了又等,卻等得沒了動靜,心裡咯噔一下覺得不對勁,飛闖進去查看,卻發現人去屋空,別說活人春宮,就是連根人毛也沒留下。
金面少年大怒,真是奇恥大辱,他還從沒被人如此愚弄過,不但他的威望,就連他誇口不已的秘藥也全都成了笑話!急旋身兒一甩斗篷,他大吼一聲,於是衆匪徒跳窗戶的跳窗戶,搜院子的搜院子,跑竹林的跑竹林,就差沒掘地三尺在屋裡刨坑了,只有歡顏和笑語最靈醒,一看櫃子就覺得不對勁,跑上前伸臂一推,櫃子才挪開一角,就露出那個黑洞,三個人面面相覷,看來關鍵時刻,還是黑洞最實用。
三個少匪先後鑽進山洞,有了火把的照明,果然行動方便,他們不一會就追到那個岔路口,
“主子,你看——”歡顏弓腰低頭,請示領導。
金面少年一言不發,面具後的眼珠滴溜亂轉,看得歡顏笑語直哆嗦,只停了一瞬,他帶着皮手套的手向嶙峋山路瀟灑一指,“歡顏,笑語,你們去那裡。”然後,一擰身兒,他自己鑽進了平坦山洞。
小花兒揹着阿鸞,正昏天黑地地往前竄,忽然背後亮起火光,照亮了山洞,本能地感覺欣喜,卻立刻暗叫不妙,這可不是天使光明的指引而是死神慘碧的路燈。只過得片刻連那少年‘咯咯咯’的輕狂笑聲都聽得一清二楚了,
“——喲呵,連跑路都不忘了帶上小情兒,青鸞殿下對他當真是情深意切,要是我,早把他甩下逃命去了。”
小花兒知道他是要激得自己發怒自亂方寸,所以對他全不理會,一個黃臉兒黃毛兒的小孩兒,隨他罵去吧,可趴在他背上的阿鸞卻被氣得渾身顫抖,——定力!阿鸞痛恨自己爲什麼沒有一點定力。
小花兒雖然機智勇悍,但畢竟人小力單,剛纔被踹倒在地狠踢了一番,現在又揹着阿鸞,不免漸漸感覺吃力,而那個金面少年,功夫了得,幾個起落,已經追至跟前,阿鸞把心一橫,暗下決心,只要再落到他的手中,立刻咬舌自盡。
小花兒一邊奮力疾跑,一邊心裡大喊,——完了——完了,竟然被這小妖怪追上了!他還想提氣前縱,卻不料那傢伙一探手已經抓住了阿鸞的腳踝,阿鸞驚得狂聲大叫,就在此時,——喀啦啦啦,陡然傳來風化岩石脆裂的怪響,小花兒腳下發軟,猛地踏空,他根本來不及抓撓,就揹着阿鸞墮下深洞,那金面少年只顧去抓阿鸞,一個不妨,也呼啦啦地被拖帶着掉進洞裡去了。
小花兒只覺耳邊風聲呼呼作響,眼前一片漆黑,好像從人間直墜入十八層地獄一般。阿鸞驚恐萬狀,但仍緊緊地攀着他,如此雖加快了下墜的速度,但小花兒卻奇異地感覺平安喜樂,心中並無缺憾,這一次遇難,雖可惜了阿鸞,但黃泉路上有他陪伴,卻也欣慰。
“——阿鸞,不怕,不怕,我陪着你,永遠陪着你——!”
在墜下萬劫不復前,阿鸞聽到的最後一句話就是:“——不怕,不怕,我陪着你,永遠陪着你——!”
金面少年剛一失足掉下深洞,手裡的火把就飛脫而去,他立刻雙腿連環急踢,雙臂向兩側撐去,希望能撐着巖壁借力上躍,但卻抓了一手空,身體不可控制地飛速下落,恐慌和絕望隨着尖嘯的風聲瘋狂地灌入他的身體,就在此時,他忽然聽到下方傳來小花兒的喊聲:“——不怕,不怕,我陪着你,永遠陪着你——!” 金面少年想勾脣冷笑,但終究做不到,嘴脣因失重和恐懼哆嗦着合不攏,心裡卻萬分清醒,知道這話絕不是說給他的,於是更加心冷如鐵。——永遠?都死到臨頭了,還許諾什麼永遠!
飛脫而去的火把像顆流星,滑入無垠的墨黑,在那朵瞬間熄滅的搖曳微亮下,小花兒一眼看到撲面而來的水光,明明滅滅,搖搖蕩蕩,——啊,有救了,小花兒心頭狂喜,深吸口氣,——撲通一聲巨響,水花四濺,他和阿鸞一起墜入深潭。
當阿鸞看到那點水光時已爲時太晚,他只來得及閉上眼睛,閉上嘴,卻忘了深呼吸,他生長在南楚水鄉,本來水性極好,但事發突然,這大半夜又連驚帶嚇,於是,就方寸大亂,勾着小花兒不斷地下沉下沉下沉,巨大的水壓像只千足怪獸,從四面八方洶涌而來,無情地擠迫壓榨着他,貪婪地把他胸中的最後一口氧氣吞噬殆盡,阿鸞只覺胸口劇痛,耳中不斷轟鳴,全身的力量一點點被水獸吸走,他奮力向上遊,但水流猛惡,不斷地將他卷向更深的波底,阿鸞知道自己終將不幸,他鬆開抓着小花兒的手,張開嘴,本能地想再吸一口氣,可吸進去的就只有水,水,水——
小花兒前世在馬來西亞海濱長大,絕對是如假包換的一尾浪中飛魚,從小就經常和姐姐,童舒一起潛水嬉戲,甚至和附件漁村的孩子們一起去深海挖鮑魚。對水,他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親切和眷戀。
落水後,他並不與水流硬拼,而是節省體力順勢下滑,唯一的危險是緊抓着他的阿鸞,沒有章法的拖扯反而容易使倆人同時溺斃。他正發愁如何托住阿鸞而不是被他拖住,卻不料手中一空,阿鸞竟已放棄,仰面墜入墨黑的水底,他秀麗的臉就像他□□的身體,慘白而沒有生命,他的長髮,好像稠密的水草,在水波中環繞飄搖。
小花兒大驚,展臂一探,撈住他上飄的長髮,緊緊攥住向上扯,當阿鸞被扯得慢慢上浮時,小花兒從他的背後圈住他,拖帶着他一起向水面游去,但水流湍急,他們剛剛浮出水面就又被奔涌而來的水波向前方衝去,小花兒一邊隨波逐流,一邊努力將阿鸞的口鼻露出水面,幸好這只是一條溶洞中的地下暗河,沒過多久,水勢漸漸緩和,小花兒終於拖抱着阿鸞爬上了石岸。
他知道對溺水者來說時間就是生命,他將阿鸞仰面平放,食指按在阿鸞下頜頸動脈處,發現他已沒有了心跳,小花兒驚痛交加,心臟霎時像被利箭貫穿,眼淚迸出眼眶,他來不及悲傷,仍咬緊牙關堅持施救。小花兒迅速擡高阿鸞的下頜,自己深吸口氣,再捏住阿鸞的鼻子,伏下身,口對口,一次次地將生命的氣息渡入阿鸞的身體,同時握拳猛力擊打阿鸞的心前區,以期能因此產生微量的電流,使他的心臟恢復跳動。
“——不許死——我不許你死——你這個彆扭的傢伙就是死了,我也會去把你抓回來!”狂怒傷痛的吼聲在溶洞中不斷不斷地撞擊迴旋着。
景生自來到這個世界,從沒像現在這般對生命充滿尊敬和祈求,他反覆地爲阿鸞做人工呼吸,胸外按壓,近乎癲狂忘我,他本是個情願粉身碎骨,魂飛魄散的靈魂,此時,卻對生命無比希翼,——絕不放棄!他絕不能就這樣讓阿鸞年少的生命從他的指間溜走。
不知過了多久,沉入無邊黑暗的阿鸞忽然覺得有一股股柔和的真氣涌進胸腹,衝壓之下,他不禁側頭大咳,一下子嗆出了好幾口水,胸腔裡仍然窒悶脹痛,像被車輪重重碾軋過,他試着勉強呼吸,立刻被胸前的疼痛擊潰,肺裡好似塞滿了尖利的砂石,每一次呼吸都令他感覺痛楚。
阿鸞的雙眉緊蹙,長睫急劇抖動着輕輕睜開雙眼,看見的竟是小花兒涕淚縱橫的臉,小花兒一邊流淚一邊笑,什麼也沒說,只是小心地將他圈進懷裡,緊緊摟着,好像抱着一個珍寶,阿鸞閉上眼睛,頭貼在小花兒的胸前,淡淡寒香,縈繞鼻端,聽着小花兒砰砰砰有力的心跳,阿鸞忽覺疼痛變得淡薄遙遠了,心中只餘安逸祥和,他竟漸漸地沉入夢鄉。
夢鄉卻並不夢香,莽莽洪水沖天而來,波濤怒吼翻滾,阿鸞在漩渦濁浪間顛沛流離,他拼命呼救,奮力划水,但卻一次次被扯入波底,陷入更深的絕望,就在他忍無可忍準備放棄之際,冰寒徹骨的黑水中忽然飄來一塊浮木,他一把抓住,勉力爬上去,——啊,竟是溫軟暖和的一塊檀香木,手腳雖仍覺寒凍,但胸腹間卻是溫暖香馨的。阿鸞滿足地將臉也貼上浮木,隨波搖盪,也許,攀着這塊浮木,他能逃出洪水,能等到父王的救援?阿鸞朦朦朧朧地想着,竟不知是夢還是真。
阿鸞夢裡的浮木此時正艱難地馱着他,走在蜿蜒崎嶇的溶洞中,小花兒此時心急如焚,阿鸞自得救後就一直高燒昏迷,渾身不停地打着冷戰,再繼續下去,恐怕性命難保。可他倆早被匪徒扒了個精光,既無衣遮體,也無食果腹,更無藥治病,屬於一窮二白,最徹底的三無分子。
小花兒揹着阿鸞,順着暗河往前摸索,希望能儘快走到溶洞出口,一邊在心裡將天上諸神罵了個狗血噴頭,恨了個咬牙切齒!自從在碧潭邊第一次救了阿鸞,他好像就一直在和老天爭奪阿鸞的生命,他已經不再相信人定勝天這個神話,但是,這一次,這個少年,他要定了,決不許天上那些裝神弄鬼的傢伙們奪走阿鸞的性命!
(天上某位禿頂老頭一連打了十五個噴嚏,外加咳嗽不已,繼而咧嘴一笑,很欠扁地輕輕鼓掌,——景生呀,不給你個當頭棒喝,你又怎能明白生命可貴?總是想死不想活,老想着上來找我算賬。與其恨我,不如好好活着,疼愛阿鸞吧。)對該位神仙,大家可以無視並鄙視之,阿門!
小花兒惡狠狠地咬緊牙關,強忍着睏倦,疲乏,飢餓,和恐懼,他怕自己一跤摔倒就再也爬不起來,他怕背上的阿鸞無聲的逝去,他怕他們永遠也走不出這個溶洞,小花兒心裡一凜,對這種恐懼,感覺如此陌生,如此震驚,自他轉世重生後,因見識過死亡,所以他一直活得無所畏懼,可此時,卻因爲背上這個漸漸冰冷的纖瘦身體,他再次體會到了恐慌懼怕,因爲阿鸞,他再次找到了一點做人的感覺,——有喜,有悲,有笑,有淚,有恐懼,但更有勇氣!
低頭疾走的小花兒忽然感覺有點異樣,他停下腳步,擡起頭,發現水聲潺潺,漆黑一團的溶洞裡好像遊走閃爍着點點微弱的——水光!小花兒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呆呆地看着水光在洞壁之間搖曳遊蕩,他開心地笑了,雙臂護住背後的阿鸞,“阿鸞,我們有救了,離洞口應該不遠了。”他不敢耽擱,鼓勁提氣,飛身向光亮來處疾縱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希望大家能看出他們倆互生情愫的發展脈絡,阿鸞在得到景生救助的同時他也幫助了景生,幫助他常新找到做人的真實感覺,幫他重新界定自己在今世的生命意義。而阿鸞呢,從最開始的戒備,彆扭,甚至是頻動殺心,到現在居然開始檢討審視自己的行爲,都是因爲對景生的感情一步步發展深化。
那啥,大家表煩,唐僧蜜蜂就是話癆哈。
謝謝大家了,天寒地凍的,親們要注意保暖防寒,順便也給俺點溫暖,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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