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你爹是前朝四大公子之一?!”小花兒驚問,眼睛瞪圓,嘴巴半張根本合不攏。
“——那當然,難道我還騙你不成!”唐門老四唐惜一邊擦汗,一邊捶背,一邊斜眼睨着小花兒,彷彿是怪他少見多怪,“我說花少主,花小爺呀,你要這破樹葉子到底有啥用呀?”說着唐惜就扯下腰間別着的小竹簍,一屁股坐在樹蔭下,不停地用手扇風,其時已是深秋,但她還是熱得滿頭大汗,
“四姐,你才摘了多久呀,就累成這個樣子,我們要都像你可早就趴下了。”
灌木林中響起了紛紛揚揚的喊聲,五彩衣衫在濃綠的林木間時隱時現,好似一隻只彩蝶,大鳥兒鈴鐺忙碌興奮地飛來飛去,穿梭在採摘樹葉的女孩子們之間,鈴鐺兒**的啾啾叫聲,女孩兒們嗬嗬的清脆笑聲,故作嬌憨的嘆氣抱怨聲,此起彼伏,將碧翠的山坡點綴得無比熱鬧。
“花少,你快給四姐講講這葉子的功效,她剛從潤州回來,還一竅不通呢。”唐門老五唐憶手指翻飛,靈巧地將一種半人高灌木的樹葉摘下放入腰上掛的小草筐裡,仔細一看,這唐憶竟和唐惜長得一模一樣,連身上穿的柳色衣衫都完全一樣。
“她哪裡是一竅不通,她分明是七竅生煙,馬上就要靈魂出竅了嘛。”一個女孩兒脆生生的大笑起來,身上水綠的衫子和林色混合在一起,只露出一張秀白的俏臉。
“好你個小六兒,竟敢嘲弄四姐,看我不整治你。”唐惜一躍而起,花蝶似地撲入林中,剛纔還手痠腰疼,喊累不止的女孩兒一下子變得生龍活虎,林中立刻響起了嘻嘻哈哈,嘰嘰喳喳,撲打追逐的喧鬧聲,花鈴鐺兒本着哪裡有美人去哪裡的原則,打着旋兒撲上去湊熱鬧。
小花兒哭笑不得地搖着頭,一邊手腳麻利地摘着樹葉,笑鬧聲從林子這邊飛到那邊,吱吱啦啦的,有點像調錯頻的收音機,小花兒忍無可忍,終於充滿同情地問身邊勞作着的唐怡,“你們唐門大宅裡是不是天天都如此呀?可憐的唐大先生!”
“——還有可憐的我。”唐怡笑呵呵地補充着,對這一羣明明心智比她小卻天天逼着她叫姐姐的姐姐們,她只有喜愛和無奈。
“對了,剛纔你四姐說的關於你爹的事,確實當真嗎?”小花兒又想起剛纔的話題,難得地八卦了一次,他見過當朝三美男中的兩位:青鸞和鸞生,他們都各有美態風儀,小花兒想破了腦袋也想像不出唐大先生如何能名列四美公子。
“應該是真的,聽大姐說我爹當年成名最早,被人稱作淨水公子。”唐怡一邊忙碌着,一邊擡眸望向遠方層疊的山巒,好像穿過時光,又回到過去。
“那其它三位公子都是誰?”小花兒準備將八卦進行到底。
“分別是當時的大蜀王衛無殤,大夏文帝華寧和當時的南楚太子明澗意,哦,對了,蜀王衛無殤的孿生妹妹衛無暇後來成了文帝華寧的皇后。”唐怡順口說道,可見一八卦大家就都變得口齒伶俐了。
小花兒凝神一想,就咧嘴笑了,這遺傳因子果然白試百靈,萬分好使,現在的三大美男中竟然有兩位產自前一代的翹楚:北方的阿璃是文帝和衛無暇之子,而南方的青鸞是明澗意的兒子。
“……呵呵呵……可惜你爹沒兒子,不然如今也是四美而不是三美了,可……爲什麼你爹如今變得如此……如此……”小花兒說不下去了,笑意也漸漸退去,想到唐竇那個圓滾滾的身軀,和他臉上永遠滑稽的笑容,再想想‘淨水’二字,和那些前塵往事,小花兒一陣難過,再也說不出話。
唐怡也靜默無聲,林間遠遠地傳來女孩子們的嬉笑聲,鳥兒鳴唱,秋風低吟,他們手下忙碌地採摘樹葉,沙拉拉,沙拉拉的輕響。
半晌,唐怡停下動作,扭臉望着小花兒,“你是問爲什麼他如今變得如此虐待自己?”
小花兒一愣,是呀,善待自己的人絕不會像他那樣。
“他們深深相愛,一個永遠的走了,另一個要照顧七個幼女,不能追隨而去,但對他來說靈魂已死,容顏外貌不過就是一副皮囊,要與不要已不再重要。”唐怡平淡地說着她父母的故事,彷彿這本來就是理所當然,平淡已極的事情。
小花兒想:對唐竇來說,妻子死後,他能做的就是化悲痛爲自虐了。
“你嘗過相愛的滋味嗎?”唐怡忽然問,聲音裡透着說不出的遺憾和想往。
小花兒搖搖頭,再搖搖頭,——沒有,他從未與人相愛過,從來都是他愛別人,別人不愛他!
“你呢?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嗎?”小花兒不甘心地反問,眼中是層層疊疊,漫無止境的綠,深深淺淺,濃濃淡淡。
“——沒有。”簡單的兩個字,卻道盡無限心事,“我曾經愛過一個人,但他不愛我,從沒愛過我,所以——”
——所以,我們都不知道相愛是什麼感覺,也就無法理解唐竇的做法。小花兒在心裡替她說完後半句話,然後自失的笑了,在前世,他只是一味單戀,還傻到要以毒品自虐,如果真與人相愛又痛失所愛,那可能要比唐竇更絕然。而今生,今生——,
“小花兒,那個大仙一直在騙我們,騙我們轉生,說什麼特爲我們安排了好姻緣,他簡直就是一個慣犯!”唐怡嘴裡控訴,心裡卻毫不在意,有愛更好,沒有也罷,幾十年的生命一晃即過。
聽到‘慣犯’一詞,再聯想到禿頭大仙兒的樣貌,小花兒終於憋不住大笑起來,一個‘慣騙’居然被世人供在廟裡日日頂禮膜拜!(此慣騙在浮游城中連續打了一百個噴嚏,大家可以無視他。)
“說什麼呢,這麼好笑?”唐惜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肩膀上還蹲着花鈴鐺兒,威風凜凜地掃視着他們,唐怡伸手搔它胸口的彩羽,它竟咕咕嚕嚕地傻笑起來。
“哎,花兒少,你還沒告訴我摘這葉子幹啥用呢?我剛回島,就被你抓來做苦工了。”那唐老四越說越委屈,啪啪地拍着腰間的竹簍。
小花兒不答,卻忽然指着她的臉叫道:“小七兒,你快來看你四姐的臉,這裡,這裡,長了好大的一個痘痘。”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起這個殺千刀的痘痘,唐四姑娘就更是哭喪了臉,簡直欲哭無淚。
“我這個葉子就能幫你戰‘痘’。”小花兒得意地說。
“戰鬥?什麼戰鬥?”唐惜一頭霧水,連肩上的花鈴鐺兒都搖首擺尾地表示疑問,
“這種灌木——”小花兒指着身前的矮樹,“學名叫互葉白千層枝,俗稱茶樹。”
“這哪裡是什麼茶樹,我們蜀中的茶樹長得……”唐老四號稱唐門打岔王,此時又在發揮特長了。
“四姐,這不是咱們家茶場種的那種茶樹,它只是被稱爲茶樹,卻不是茶樹。”唐怡試圖解釋,卻越說越亂。
小花兒嗬嗬笑着,摘下一片茶樹葉子遞給唐惜,“你聞聞,很清香,對吧?用這種茶樹葉提取的茶樹精油可消炎解毒,鎮痛止癢,驅蟲殺蟎,還能提神醒腦,是居家旅行必備之良藥。”
小花兒順順溜溜兒地說完,發現唐惜直眉瞪眼地看着他,一副絕不置信的模樣,“你把它說得如此天花亂墜,簡直比那南楚的解毒聖藥還靈光了。”
聽得此言,小花兒原本笑眯眯的臉一下子黯淡下去,又想起在溶洞中時阿鸞以那藥哄騙亦嫋。
“也許他們那藥裡就有茶樹油的成分呢。不過,這個只能外用,不能內服。我要多準備一些,下南洋時帶在船上用,可以預防治療許多小炎症。”小花兒誠摯地一鞠躬,再拱拱手,“謝謝四姐出工出力了,我一定幫你把那個痘痘消滅掉。”說着就將手中的茶樹葉送到唐惜的嘴邊,“嚼碎,然後將糊糊塗在痘上。”
唐四姐對一切愛美的行爲都堅決擁護,並身體力行之,於是,在那天以及之後的幾天裡,她臉上的痘痘消失了,卻多了一塊慘綠的泥糊,於是,她在之後的若干天裡,被人稱作唐四糊!
十幾天後,在華灣船塢的造船工地,小花兒正坐在高梯上用硃筆仔細描繪着船首外舷上的兩個隸書大字,
“——大華,嗯,有氣勢,你爹的筆力更盛當年了。”唐竇的聲音忽然從船下響起,小花兒回頭看,見他身穿蜀錦夾袍,像個大糉子似地戳在船下,手裡還捏着那把小紙扇,雖然今日已是立冬。
“這是我寫的,可不是我爹。”小花兒笑眯眯地說,就見那唐竇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過了好一會兒才納納言道:
“沒想到呀沒想到,我以爲你只會用那柴火筆(炭筆)描描畫畫呢,沒想到你竟得了你爹的真傳,這‘大華’二字既雄闊嚴整,又舒展靈動,真正是蠶頭燕尾,行筆有波勢俯仰,妙哉妙哉!”
他刷啦一聲收起紙扇,以扇柄叩掌,連連點頭,頜下髯須無風自動,雙眼湛亮,小花兒驟然望之,倒真的看出了幾分當年那個淨水公子的朦朧影子。
“少主,最後一個隔艙封合了,你下來看看。”水根從艙板下冒出頭來,大聲喊着。
“——來了。”小花兒放好硃筆,一躍而下,“唐大先生,你和我一起去看看。”說着就拉上唐竇鑽進第二層船艙。
此船全長五十米米,寬十五米,共分四層,最底層被分隔成十六個隔艙,小花兒靈活地從打開的艙板處跳入各隔艙檢視着,唐竇雖身寬體胖,但武功高強,所以倒也不覺得太憋屈,
“幸虧咱們島上有自己的鐵礦,不然可供不上你這鉚合鏈接需用的鐵釘了。”唐竇得意地說着,一邊東摸摸西摸摸。
“大先生,這私開鐵礦不是要被治罪的嗎?”小花兒有點擔心。
“當年南楚佔了南嶽的大片領地,把咱們趕到這個荒島上,就早已說好此島歸南嶽後人遺民自治,他們哪裡想得到這裡竟如此富饒,不過也真虧了小七了,呵呵呵……”一提起他這個寶貝七丫頭,唐糉子就樂得合不攏嘴。
小花兒也笑,同時感慨這種機緣巧合,他也問過唐怡如何在大華島發現的鐵礦,當時唐怡說:“前世我的父親是地質大學的教授,因母親早亡,我自小和父親轉戰於各個地質探礦大隊,□□時父親捱整,成了反動學術權威,我就和父親一起回了江南老家,然後——”她沒說‘然後’怎樣,好像那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哎喲,”只聽唐竇驚呼一聲,不知在哪裡絆倒了,“我說小花兒呀,好好的大船艙,你爲什麼要把它隔成這麼多零零碎碎的小艙?”糉子嘀咕着抱怨。
“大先生,這是爲了增加抗沉性。你想想,如果船艙是一整個大而空曠的空間,某處要是觸礁或是遭遇其它意外,船很快就會進水沉沒。現在我們把底艙做成十六個獨立的水密隔艙,即使某處觸礁漏水也不至沉船。而且方便儲物載貨。”小花兒耐心地解釋着。
“——貨?什麼貨?你要帶貨下南洋嗎?”唐竇一聽‘貨物’二字就來了興趣,雙眼放光。
小花兒好笑地回頭看他,這見錢眼開,身裹錦袍的胖糉子哪裡有一點淨水公子的風範?
“底艙一半土石壓艙,一半裝貨,瓷器絲綢之類的就行,這個就由大先生包辦吧,等回航時全部裝貨。”小花兒俯身衝唐竇拱拱手,“哦,對了,我還需要一些藥材雜物,這個大先生也熟悉。”
“你準備什麼時候起航。”唐竇的語氣變得凝重。
“照現在的進度,元旦過後就能出發了,最好是趁東北季風時下南洋。”
“哦,那可沒多久了,別的貨物還好說,這個藥,還有你要的那些雜物最好由你親自去一次臨州驗貨,萬一我給你辦的貨不對路子,再返工就趕不及了。”唐竇搓着手,樣子有點焦灼,這些日子以來,他已經領教了小花兒在用藥方面的古靈精怪,還有他要帶在路上的一些匪夷所思的物品,唐竇實在沒有把握能照單辦妥。
“……嗯……要去臨州呀……”小花兒忽然覺得手心出汗,他咬着下脣,想了想,毅然說:“——好,我親自去臨州辦貨。”
作者有話要說:在現在的澳洲,土著們還是以古老的蒸餾或是油融分解的方法制取茶油,完全可行哈。
其實當前的三美都是前朝四美的後人,因爲衛鸞生是衛無殤的兒子,默啊!
潛水艇們都在哪裡?俺要投放深水炸彈遼。深海小魚們,霸王小龍們,全都浮出水面吧,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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