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永鑫眸子哀痛,“兒子怎會憎恨您?兒子這輩子,最愛的便是自己的父母,母親,您多心了。”
皇帝已經忍無可忍了,一拍桌子,怒道:“清平,你到底還有多少骯髒事是朕不知道的?你讓朕如何寬恕你?”
清平臉色蒼白,就這樣半跪着坐在地上,一眨眼她失去了所有,她知道,自己再沒有活命的機會,“不需要寬恕,皇上按照律法,該砍頭砍頭,該車裂車裂,臣妹沒有一句怨言。”
還有什麼怨言?死在自己兒子的手中,她還有什麼可說的?
皇上說得對,爲人母親,她真的很失敗。
清平擡頭,直視着皇帝,“臣妹只求皇兄一件事情,給臣妹與鑫兒單獨說幾句話。”
皇帝看着她,眸子的怒火化爲悲哀,疲憊地坐在椅子上,一揚手,“來人,先把公主押入天牢。”
親衛進來,清平自己站了起來,看着葉隆,他眼底有深深的悲哀和憤怒,如果眼光可以殺人,只怕她在就死了。
她從他的眼睛裡,讀出了恨意,他恨她。
也好,恨她,便忘記不了她,不能讓他愛她,恨着也挺好的。
清平被押下去之後,皇帝看着葉隆,“你是早知道?”
葉隆點頭,“是的,臣早就知道。”
“爲何不跟朕說?”皇帝的聲音疲軟無力,問出口,便覺得多餘,說給他聽又有什麼用?就算當時他知道真相,又會對清平怎麼樣?
葉隆沒做聲,只是靜靜地看着葉宸。
葉宸的心緒也是十分複雜的,此時,她應該高興,因爲,殺害母親的兇手,很快就要被處死了。
只是,讓人意外的是,爲母親復仇的人,竟然不是她,而是狄永鑫,世事荒誕,不過如此了。
很多事情,是該繼續追問下去,但是,皇帝卻忽然什麼都不想問了,光憑這兩條罪,清平已經難逃一死,又何必再去深究她是如何害死慕容氏?
他看向狄永鑫,狄永鑫臉上,有悽惶後悔的神色,似乎在後悔自己的衝口而出。
皇帝一向看人都能看到心裡去,但是,他看不清狄永鑫,但是他不願意深究,鑫兒是樂寧候府唯一一根獨苗苗,如果追究下去,他是主犯或者從犯,都必定要發落,這件事情,死了清平一人就夠了。
皇帝知道自己終究是徇私,看着葉隆父女兩人的神情,他心中生出一份內疚來,揚手蒼白地道:“都回去休息吧,有什麼事,明日再說。”
“是,臣告退!”葉隆行禮退出。
葉宸與白擎夜也要告退出去,皇帝卻忽然出聲叫住葉宸,“宸兒!”
“皇上!”葉宸福身。
“你可知道,太皇太后會去哪裡?”皇帝眼底生出一絲期盼來,這幾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他覺得筋疲力盡,他很想找到老祖宗,雖然找到之後,他不知道可以說什麼,但是,即便他一輩子不見她,也想留她在宮中,知道她在,他的心便安定。
葉宸想起前生,在得知母親難產去世之後,那種絕望的痛苦,想來皇帝也知道,如果找不回太皇太后,那這一輩子,他們是再不能相見了。
想到這裡,她輕聲道:“皇上,老祖宗她可能在碧煉山。”
“碧煉山?”皇帝凝神想了一下,忽然想起,以前玉姑姑曾經跟他說過,在某處山脈,有一座山叫碧煉山,她很想去那邊住一段時間。
葉宸猶豫了一下,輕聲道:“皇上,想來,老祖宗是想靜靜地陪玉姑姑,不希望任何人打擾,皇上,知道她在哪裡就好,何必去驚擾了她?”
皇帝猛地擡頭,盯着她,葉宸知道自己不該多言,所以,福身道:“臣女多言,臣女告退!”
她退了出去,這一次,皇帝沒有叫住她,皇帝整個人都神不守舍,顯然,連她走沒走都沒留意。
狄永鑫跟着去了天牢。
天牢很靜,因她是大周的公主,所以,有特別的待遇,與另外的囚犯分開關押,這個牢室比起其他的,要乾淨通爽很多,因爲,牆壁上開了一個小小的透氣孔,有空氣從外面透進來。
這裡,曾經關押過先帝的幾位兄弟,也關押過皇帝的兄弟,清平沒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被關進來這裡。
狄永鑫在所有人退出去之後,緩慢地進來,雙手扶着牢裡的鐵欄,看着坐在稻草上的清平。
如豆般大小的油燈火焰跳躍着,映照着兩人的眼底,皆有道不盡說不出的憤怒與怨恨。
“爲什麼?”清平忽地站了起來,盯着狄永鑫,她真的不甘心,不知道原因,死也不甘心。
狄永鑫輕輕地笑了起來,燈光映照着他的影子,投在牆壁上,火焰跳躍,他的影子也搖曳不定,像一隻鬼魂一般。
“沒有爲什麼!”狄永鑫道。
“不可能沒有爲什麼,你這樣對我,一定有原因。”
“說得好!”狄永鑫笑意加深,“那年,父親死後,你執意要嫁給葉隆,我問祖父,你爲什麼要離開我?祖父沒有回答我,我問祖母,祖母也沒有回答我,我問奶孃,奶孃最後跟我說,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沒有爲什麼的,讓我不要再問,因爲我在樂寧候府,有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不需要父母在身邊,也一樣可以成爲人中龍鳳。”
清平的臉色一變,“你果然是因爲我嫁給葉隆,你就這麼自私?難道你要我爲你父親守一輩子的寡,孤獨終老?”
狄永鑫望着她,冷笑了兩聲,“你嫁給葉隆之後,每年見過我幾次?”
清平一怔,每年見他幾次?剛開始的幾年,她確實很少見他,甚至一年都不見一次,但是她知道他好好的,見不見都不打緊,只要他好,她就安心了。
因爲開始那幾年,她確實也是焦頭爛額,懷孕,生女,拴住葉隆的心,與慕容氏鬥,收復老太太,整治程氏。
“我是忽略了你,但是,我心裡始終關心你。”清平口氣軟了一些,隨即又冷硬起來,“你就是因爲這樣,要置我於死地?你對我有什麼不滿,你可以跟我說,你之前不高興,爲什麼不告訴我?你一直都不說,我怎麼知道你心裡想什麼?”
狄永鑫收斂笑容,冷冷地盯着她,“在你嫁給葉隆第二年,你來看我,我拉着你的袖子,問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國公府住一段時間,你說回去問問葉隆,讓我先等着。結果這一問,就問了一年,都沒給我答覆。後來,你再和葉隆過來看我,我親自問了葉隆,葉隆說可以,說讓我收拾好東西,明日命人和馬車過來接我,我當晚很高興,收拾好我所有的東西,還給妹妹準備了玩意,跟奶孃說,我要去和母親一塊住,但是,第二天,我等了一天,國公府的馬車沒有來,我想着你是不是忘記了,便特意讓奶孃去問,但是,奶孃連你的面都沒見着。過了幾天,葉隆親自來接我,我在國公府住了一天,你就讓我走。”
清平這纔想起,當年確實是有過這麼一回事。
當年,他說要過去國公府和她住,她不是不願意,只是她不方便帶着他去,這成何體統?他是樂寧候世子,怎能跟她住做拖油瓶?而且,她帶着先夫的兒子嫁過去,外人會怎麼說?所以,當年勉強留了他一晚,就讓他回去了。
當時她認爲,他不過是小孩子心性,想到國公府玩一下,壓根沒想到他是想母親,想跟在母親身邊。
想到這裡,她的心升起了一絲愧疚,當年,她確實很多顧忌。她一直想得到葉隆的愛,所以想跟樂寧候府撇清關係,她不是不想念兒子,只是,他在樂寧候府過得很好,就算沒有她,他也會好好的。
狄永鑫繼續說:“我回去之後,你很長一段時間都沒來看我過我,反而,是葉隆來看了我幾次,給我帶了一些玩意,並且找了一位師父教我習武,他說,大丈夫應該保家衛國,多學點本領,日後可以像祖父一樣能幹。我記住了他這份恩情,所以,在他後來遇到刺殺,我出手救了他,算是還了他的恩情。我出征到邊陲,我一直等你來跟我道別,但是,你沒有來,我那時候想,只要你來,跟我說幾句話,我會原諒你,不會再記恨你,但是,我等不到你來,只等來了葉隆,他與我喝了一碗酒,送我出征。”
清平臉色蒼白,他出徵的時候,她在做什麼?那時候,程氏懷孕七月,並且大夫說很可能是兒子,連程氏都可以生出兒子,但是她也沒爲葉隆誕下香火,所以,那時候,她在佈局,殺了程氏的胎兒,那孩子被打下來,確實是個男嬰。
她殺了程氏的兒子,所以,錯過了送自己的兒子出征,因此,釀成了今日的苦果。
清平一向都不相信因果循環,但是,這一刻她真的相信了,原來,今日都是她的報應啊。
“就算是這樣,你頂多與我不相往來,爲什麼要設計害我?還要把慕容氏的事情說出來?”清平冷笑,“你心腸如此歹毒,便不怕遭報應?”
狄永鑫揹着手,神情冷漠,“如果,你在皇上面前,沒有指認我是元兄,自己承下所有的罪名,我便不會把慕容氏的事情說出來,因爲,至少你可以證明給我看,你心裡確實有我這個兒子,可是,你沒有,你在皇上面前,說一切都是我指使的,母親啊,母親,但凡你對我有一絲一毫的仁慈,你也不會落得今日這個地步。”
清平的心臟緊縮起來,幾乎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你何必回來?既然如此,你何必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