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四章

“你搞什麼,耍我們啊!”方纔發言的乞丐大怒,一拍地便要起身,卻被絡腮鬍乞丐一把拉住,沉聲說:“慢着。”這纔不服氣地啐了一口口水,憤憤不平地坐回地上。

絡腮鬍乞丐道行比他要高上許多,面色不動地看向我,笑着說:“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我將雙手負在身後,笑說:“我上一句已經解釋過了,既然幾位說好久沒吃過東西,那現在可以盡情吃個痛快。”

幾名衝動的乞丐有些按捺不住,紛紛橫目瞪我,我卻裝作沒看到,只微笑以對。

絡腮鬍乞丐翻來覆去,看了我幾眼,說:“姑娘可是故意與我們作對?”

我微微瞪眼,“這位大哥休要誤會與我,我不過是可憐你們,想幫你們一下,何來作對之說?”

絡腮鬍乞丐低聲一笑,手中拿着茶蓋拋玩,“姑娘何不來點直接的,比如銀子?”

“哦?”我俯首沉思,隨即認真地說:“今日我這裡,銀子沒有,饅頭倒是有一桶。”

絡腮鬍乞丐聞言眼神一冷,哼了聲,說:“看來姑娘也是個頑固不化的人。”他拋玩茶蓋的手掌一停,茶蓋便立刻快速向我臉頰飛來,動作利落陰毒,毫不顧忌我是個姑娘家。

方纔他若是對黃茹芸使出這招,恐怕她此刻定是鮮血滿臉,狼狽不堪。奈何現在對上的是我沈花開,也算他不投時機。

我身形未動,只反手輕鬆地接住茶蓋,拿在手中仔細端詳了下,說:“既然將茶蓋還給我,想必這幾位大哥肯定也不會想喝茶。”

絡腮鬍乞丐愣住,嚥了咽口水,撤下囂張,賠笑說:“姑娘好身手。”

我笑了笑,問:“幾位大哥可願意吃這些饅頭?”話剛說完,右邊便有個乞丐拿起碗向我砸來,我並未多想,直接伸腳踹上他的胸口,等他捂胸趴倒在底時笑容可掬地遞了個饅頭給他,說:“你吃嗎?”

他顧不得胸口的傷,忙不迭接過饅頭,大口往嘴裡塞了起來,含糊不清地說:“吃,我吃!”

其他乞丐見他這幅模樣,主動拿了饅頭開始吃,那絡腮鬍乞丐原先不動,見我看向他之後也拿了一個慢慢吃了起來。

不一會,衆人都吃了一兩個,絡腮鬍乞丐打了個嗝,說:“姑娘,我們已經吃飽了,可否......”

“吃飽了?”我看向還只淺了一點的木桶,皺眉說:“你們千萬別客氣,這裡還有的是,一定要吃飽。”

他艱難地看向木桶,“可是,我們已經吃飽了......”

“你們是在和我客氣嗎?”我嘆了口氣,從桶裡拿起一個饅頭,鄭重其事地遞給他,說:“不把這些吃完,我可是不會讓你們走哦。”

幾名乞丐聞言都呆住,傻傻地看着我,一時間不能言語。

我皮笑肉不笑地說:“還是,你們想要浪費我特意給你們準備的糧食?”

他們這纔回過神,滿臉哭意的又拿起饅頭開始塞了起來,不消半刻鐘,這羣人哪裡還有方纔的無賴囂張,個個都愁眉苦臉,一副撐到想吐的表情。

我催促他們,“還有五個,一人一個趕緊分掉。”

其中有一人問:“姑娘,可否給口水?”

我好心的提醒,“吃了這麼多東西又喝水,會漲得難受。”言下之意就是,想喝水,沒門兒。

他只好苦兮兮的繼續啃饅頭,邊和其他幾個交換了可憐的眼神。

絡腮鬍乞丐是第一個吃完的人,隨意用手背抹了抹嘴,問:“姑娘,我們現在可以走了嗎?”

“慢着。”我踢開木桶,用眼神示意他看黃茹芸,“方纔的饅頭都是這位姑娘出的錢。”

他緩緩看向黃茹芸,識相地說:“多謝姑娘今日慷慨相助。”

黃茹芸已經不再像方纔那樣生氣,眼神倨傲地看着他,並不說話。

“看來她沒有接受你的道謝哦。”我淡淡地說:“這可如何是好?”

他重重呼吸了幾口,又說:“方纔冒犯了姑娘,真是對不住,希望姑娘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們。”

黃茹芸紅脣微勾,“還不給我磕頭道歉。”

他本想發怒,眼尾卻瞟了我一眼,安分地跪下,草草地磕頭,說:“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小的計較!”

黃茹芸這才露出笑容,說:“還不給我滾。”

絡腮鬍乞丐再不敢像原先那般造次,領着其他幾人迅速的離開,不一會便消失無蹤。

我看了地上滿地的饅頭屑,叫來了小兒打掃乾淨,這才重新入坐。

黃茹芸掃去滿臉憤怒,喜盈盈地看着我,說:“花開,做得好,我怎麼就沒想到這個法子呢?”

我說:“公主平日裡沒有和這些人打過交道,自然不懂該如何對付他們,對於這種流氓,你只要比他更流氓便可以了。”

黃茹芸滿臉躍躍欲試,“好,下次再碰上這樣的,我就學你這樣做,整死他們。”說着又止不住笑了起來,“看他們剛纔撐的要死還得繼續吃的表情,真是大快人心。”

黃芙茵也笑了起來,開口解釋說:“皇姐,方纔並不是我故意攔着你,而是那幾人一看就是無賴,我怕你吃虧,這才拉住你。”

黃茹芸聞言搖頭嘆氣,“罷了,方纔確實是我太沖動,若不是有花開在,還不知會發生什麼。”

黃芙茵安撫地拉住她的手,笑着看向我,說:“不過確實學到了一招,下次見到可憐之人時,我不會再給銀子了,直接買點吃的給他們。”

黃茹芸會心一笑,“這纔對。”

“說了這麼久,我們還沒點菜呢。”黃芙茵說着就要起身出去,“我去......”

“別,你還是坐這裡吧,我去。”黃茹芸按住她的肩膀,主動走了出去,“我去跟老闆說聲,叫他把這裡最私房的菜都弄出來。”

黃茹芸走後,黃芙茵第一次主動找我說話,“沈姑娘,剛纔真是謝謝你。”

我淺淺頷首,“不客氣。”

她睜着圓眸,說:“我聽皇姐說,沈姑娘是周公子的護衛?”

我與周卿言一同點頭,“是。”“嗯。”

“沈姑娘的武功似乎很不錯?”

“還好。”

周卿言卻理所當然地說:“若非武功高強,我又怎麼會找她當護衛?”

黃芙茵興致勃勃地問:“這樣啊,看來沈姑娘非常厲害。”

我睨了周卿言一眼,說:“過獎。”

“我從小便想學武,但礙於身在皇家,不許習武。”她垂下眼,低落地說:“像皇姐還能學習騎馬、打獵,我卻因爲身體太弱,連那些也不可以。”

我瞧了周卿言一眼,示意他去安慰,誰知他不爲所動,似沒看到她的低落一般,只好硬着頭皮上去,說:“改日有空,我教公主一些簡單的招式。”

她聞言猛地擡頭,眼中有着不可思議,“真的嗎?你願意教我武功?”

我雖想反悔,但礙於話已出口,只好默默點頭,“嗯。”

“太好了!”她咧嘴一笑,紅脣白齒,煞是動人,“你答應我了哦,教我武功。”

我再次應下:“嗯。”

我原以爲那不過是她一時興起的念頭,誰知第二日她當真約了我與周卿言出去,選了郊外一塊空地,神采奕奕的請我教她招式。

今日黃茹芸有事,並沒有跟着我們出來,黃芙茵也只帶了琳琅與馬伕,此時正在不遠處替我們把風。

黃芙茵還是一身利落男裝,似模似樣的朝我抱拳,甜笑着說:“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說着還鞠了個躬。

不知爲何,我竟有些頭疼。

我剋制住想揉太陽穴的衝動,說:“公主不必多理。”

她嚴肅地糾正,“如今我不是公主,是你的徒兒,你叫我芙茵即可。”

我只好說改口,“好,芙茵,你今日想學什麼?”

她怯怯地笑了起來,“那個,我想像師父一樣,扔個杯子就可以很厲害。可是我也知道,那不是一天就可以練成的。”

“的確。”我點點頭,“不然你就從最基本的練起,可好?”

“好啊。”她歡喜地點頭,“那最基本的是什麼呢?”

“扎馬步。”

“啊?”

我耐心的重複了一次,“扎馬步。”

她不安地眨眼,“難嗎?”

“不難。”我正準備向她示範,腦中卻靈光一閃,看向一旁氣定神閒的周卿言,“周卿言。”

他正觀察着遠處的山嶺,聞言側首,展顏一笑,“何事?”

我輕咳了下,說:“芙茵想學武功。”

他看了芙茵一眼,笑說:“那你就教她一些。”

我就料到他會這麼說,於是十分順的接了下去,“你上次不是也要我教你一些基本的招式嗎?今天干脆和芙茵一起學吧。”

黃芙茵眼波四轉,明媚地笑說:“原來周公子也想學啊。”

周卿言笑容一僵,“我......”

“嗯,我家公子前幾日不是說了嗎,從小體弱多病,一直無法習武。”我一臉唏噓,搖了搖頭,說:“你們兩個也算是同病相憐。”

“真是呢。”黃芙茵一副找到知己的模樣,“我們一起學,也好做個伴。”

周卿言只怔了一小會,面上瞬即泛起笑容,意味不明地笑說:“既然如此,我就與你一起學吧。”

黃芙茵比起前幾日的靦腆,今日要放開許多,聞言清脆笑了起來,說:“那就麻煩花開師父了。”

既然兩人都已經答應,我也不再和他們客氣,示範了蹲馬步的姿勢後叫他們跟着我做。黃芙茵雖是嬌滴滴的皇家兒女,蹲起馬步卻無半分扭捏,規規矩矩的按照我的要求做動作。周卿言更不用說了,本身就有一身好武功,這種基本的姿勢當然不在話下。

他要接近黃芙茵,總是要有些機遇,不是嗎?

“就這樣,先蹲一刻鐘吧。”我調整好她的姿勢,如此說道。其實練武蹲馬步,一刻鐘自然遠遠不夠,但鑑於她身份尊貴、身體嬌弱,還是適可而止比較好。

她自信滿滿地點頭,“好!”

我涼涼地對周卿言說:“你陪着芙茵一起吧。”

他脣邊含笑,說:“好。”

我自然不會在他們的身邊站着,在不遠處的一棵荒樹下坐好,遠遠望着他們兩人。黃芙茵一開始還滿臉正經,堅持好好蹲馬步,不一會臉上就出現了吃力之色,小聲的和周卿言說起了話,周卿言也跟着附和,兩人一來一往,氣氛好不歡樂。周卿言不知說了什麼,惹得黃芙茵忍俊不禁笑了起來,清麗的容顏像天邊彩霞那般美麗。周卿言的俊臉上也染上笑意,細長的眼睛微眯,眼尾卻似乎若有似無地看向我這邊。

我恍惚間以爲那邊站着的是幼年的錦瑟與池鬱,那時的他們也是這般,一起蹲着馬步,錦瑟性格嬌氣,受不了這樣的苦,總是沒過多久就開始找池鬱說話,池鬱寵着她,冒着被爹罵的下場跟錦瑟開始聊天,也不管馬步到底有沒有蹲好,該練的東西到底有沒有練到位。

那時的我早已蹲好馬步,偷偷的在遠處看着他們,心想爲何我不能像錦瑟那般對誰都笑顏如花。

我眯了眯眼,將腦中的回憶趕出,靜靜地看着天際的雲彩。

我現在已經很少再想起池鬱和錦瑟,即使想到,也不會有以前那麼濃郁的傷心和難過。這是否表示,時間的偉大療傷功能已經顯現?

那頭黃芙茵堅持不住垮下了身子,朝周卿言調皮一笑後往我這邊跑來,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師父,我堅持不住了,能休息一會後再繼續嗎?”

我點頭,“當然可以。”

“那我繼續去了。”她開心一笑,歡快地轉身朝陽光裡的周卿言跑去,就像朝着自己的幸福前進一般。

她似乎是個十分單純的女孩子,即使生在皇家,即使有個不懷好意的姐姐,即使有副虛弱纖細的身子,也不影響她的單純歡樂。

真好。

只是......我和周卿言現在做的事情,是幫黃茹芸去算計這樣一個女孩子。

誰能告訴我,這樣到底是周卿言口中的“人不爲己天誅地滅”,抑或只是我爲了活命所做的自私行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