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想想,我這遭遇竟然和戲文裡的故事出奇相像,只是性子卻和戲文裡的主人公相差個十萬八千里。原因無他,如果是文裡的主人公,肯定二話不說拿了信物,上刀山下火海過九州,非要把親生爹孃給扒出來不可,但到了我這裡卻不這樣。我不拿回長命鎖,一是因爲那是以前我親手給的錦瑟,二是因爲我根本不打算去找什麼親生爹孃。
我反而困惑的是,爲什麼要去找?
當年的事情無非兩種情況,要麼他們是故意將我拋棄,要麼是發生了意外導致我被丟,可過了十五年,或許現在他們已經有了別的孩子,或許我的出現只會擾亂他們的生活,而這些的代價正是打亂我自己的生活。
說我自私也好,說我冷漠也罷,我對尋親的事情毫無興趣。
我在山上待了十五年,要走的時候才發現需要帶走的東西寥寥無幾。那些我刻的木雕我都擺在了阿諾的門前,除了其中的一個。
我將那個放在了池鬱的門前。
我似乎有些對不起阿諾,他曾經無數次要求我替他刻個木雕,我都拒絕了,但暗地裡卻替池鬱刻了一個。
不過阿諾性子這麼好,自然不會和我計較。
我離開時帶上了小白和淘淘,沒有通知任何一個人,靜悄悄的下了山。回頭看的時候心裡有些悵然,可我咬了咬牙,果斷的轉身離開。
開,從此以後,你會有自己的生活。
雖然我從沒下過山,但卻一點都不慌,以前在山上最喜歡的就是看點閒書,現在剛好派上用場。
書上說金陵繁華昌盛,更是異邦流通最廣的地方,如此這般,自然是我要去的第一個地方。只是金陵着實有些遠,我趕了三天也只趕了一半的路程,這幾天一路不是在樹林裡過夜便是啃冷饅頭,說起來還真有點淒涼。
所以當我到了小鎮子時,便毫不猶豫的走向了鎮裡最好的酒樓——旁邊的小飯館。咳咳,畢竟身邊帶的銀兩不多,必須要剋制些不是。
小酒館雖然又小又破舊,但生意不錯。我挑了個角落坐了下來,小二立刻迎了上來,熱情的招呼:“這位姑娘,需要點些什麼?”
我將包袱和裝着兩隻小祖宗的盒子放了下來,說:“給我炒四個素菜葷菜一碗湯再加十個饅頭。”
小二吞了吞口水,“姑娘,你一個人?”
我點頭,“恩。”
“姑娘,你確定你要這些?”小二明顯很詫異。
我再次點頭,“是。”
“忌口嗎?”
“不忌。”
“好嘞。”小二不再多說,揚着一張熱情的笑臉吆喝着:“八號桌這位姑娘要四個素菜一個葷菜一碗湯再加十個饅頭!不忌口!就一位!”
原本各自吃飯聊天說茬的人都安靜了下來,眼睛一溜兒的死盯着我,滿是見了怪物似地奇異表情。
我低頭,眼角有些抽抽搐,這位小二哥,你真的好低調,好低調。
好不容易等菜上齊,其他人也沒再看我,我纔拿起筷子狼吞虎嚥了起來,不得不說,熱乎乎的菜比又硬又冷的饅頭美味的太多,等稍微吃飽了點,我纔有心思聽這些人都在聊什麼。
“你可知道當今朝廷裡最威風的當屬哪個?”隔壁桌的絡腮鬍大叔一口蒙下一碗酒,豪爽的說。
“不知。”對面的瘦弱男子搖頭,“俺剛從山裡出來。”
我嚼了嚼嘴裡的臘肉,真巧,我也剛從山裡頭出來的。
絡腮鬍大叔笑了幾聲,聲音渾厚,“你不知道,我告訴你就是了。現在朝廷裡最威風的當屬周青歡周丞相,想他兩年前使計捉了那謀反的德親王,去年又和傅將軍一起擊退了韃子大軍,年紀輕輕卻足智多謀,堪稱當今朝中第一俊才!”
瘦弱男子還來不及點頭誇讚,便聽到一旁有人不屑的說:“周青歡?”說完啐了一口,說:“老大哥你可別搞笑!”
絡腮鬍大叔怒目相瞪,“你這話什麼意思?”
那人一副書生模樣,說的頭頭是道,“周青歡貪好美色、男女不忌,這等傷風敗俗之人怎麼會是朝中第一俊才?要我說自然是五王爺家的三公子,幾月前卞陽水患,正是三公子帶人去治水救民,毫不顧惜己身。三公子這種纔是真正的國之棟樑!”
絡腮鬍大叔冷哼一聲,“治水救民?恐怕你那三公子在裡面撈了不少油水吧。”
“胡說!”書生一拍桌子,激動的說:“三公子爲人正直,豈是周青歡那種卑鄙小人!”
“你纔是胡說!”絡腮鬍大叔也一拍桌,桌子立刻抖了幾抖,“周丞相爲國爲民,不容你誣衊!反倒你那三公子,聽上去倒是虛僞的很!”
“我就是被三公子所救!怎會不知他的爲人!”
“我呸!老子的命也是被周丞相撿回來的,老子當然知道他是好人!”
“周青歡是小人!”
“三公子是僞君子!”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誰也不肯服誰,吵得不可開交,其他客人也都樂意看熱鬧,除了對面角落裡的一名青衣男子。那男子對兩人的吵鬧不聞不問,只專注的看着眼前的茶水,不時咳嗽幾聲。
盤子裡的飯菜很快就見了底,我招來小二付了帳後就出了門,走時屋裡那兩個還在吵,我有些好笑,真不知他們爲了這些不相干的人吵個什麼勁。
路過隔壁的酒樓門前時剛好有輛馬車停下,兩名彪形大漢恭恭敬敬的對馬車裡的人說:“主子,酒樓到了。”
馬車裡有女子柔聲吩咐:“將酒樓裡的人都趕出去。”
“是。”其中一名大漢立刻領命,面無表情的往酒樓裡走。
那女子又說:“主子,現在下去嗎?”
車內有男子低聲應道:“恩。”聲音低沉磁性,還頗爲好聽。
好大的排場,吃個飯還要清場,看樣子恐怕是個富家公子哥。
我將裝着十個饅頭的小包袱甩到了背上,不甚有趣的往鎮外走去,唉,金陵,再等等,我就來了。
我照着圖上所繪的路線一路往金陵走,只是下午陽光太猛,炎熱之餘竟讓我有些昏昏欲睡。我也不堅持,找了顆枝葉繁茂的粗壯大樹便休息了起來。可正當我要進入夢鄉之際,樹下卻傳來了打鬥聲。
我並不打算多管閒事,閉上眼睛繼續醞釀睡意,心想他們應該很快就會打完,但樹下那兩人不僅打個沒完不說,還變本加厲叫囂了起來。
“程令,快將東西交出來,念在我們兄弟一場我倒可以饒你一命。”這人明明一副“有話好好說”的語氣,卻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他口裡的程令並未回話,叫他有些惱怒,又說:“我是念在咱們兄弟一場,你倒好,是忘了咱們往日的情分嗎!”
程令還是沒說話,他愈加惱怒,說:“程令,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那程令還是一語不發,這下他怒氣高漲,狠狠出掌打到了樹上,大樹震了幾震,我自然沒事,但放在一旁的盒子卻掉了下去,我立刻飛身下樹接住了盒子,等站定時才仔細看向兩人。
打鬥的兩名男子一人黑衣一人青衣,黑衣人蒙着面,眉間戾氣十足。青衣人則有些面熟,仔細一看,正是我在客棧見過的那名不說話的男子。他此刻臉色發黑脣色發紫,明顯是中了毒。
再說我突然出現後那兩人動作明顯一頓,可立刻又繼續打鬥,似沒看到我一般。我見狀也樂得不管閒事,轉身準備離開,但眼尾卻瞥到那黑衣人往我射了一枚飛鏢。我兩指接住了那泛着森森冷光的星形飛鏢,嘖嘖,這鏢上面竟抹着“百毒釀”。
黑衣人見我會武功,立刻警告:“小姑娘,這裡沒有你什麼事,你最好趕快離開!”
我很無言,我剛纔是想走來着,可一背過身你不就往我甩了個飛鏢嗎?於是我二話不說將那飛鏢還給了他,而且很不小心的正好“扔”在了他的腿上。
黑衣人立刻放棄了攻勢,從腰間拿了顆藥丸速度吞下,接着狠狠的瞪了我和青衣人一眼,說:“今天算你們走運!”
他還想說些什麼,我卻已經不耐煩,做了個要邁步的動作,嚇得他立刻跑的飛快,不一會就在視線裡消失。
早幹嘛去了?不攻擊我不就好了?
嘁。
再說黑衣人走後青衣人便吐了口黑血躺到了地上,我心想我也幫不上什麼,還是走的遠點比較好,卻見那青衣人正面露祈求,伸手叫我過去。
我想了想,還是過去了。
我蹲下,極其和氣的問:“你有什麼遺言要說?”畢竟看他這毒發的情況看,怕是活不了。
青衣人張大了嘴巴,露出一口被黑血染紅的牙,面色極其痛苦,眼神卻帶着哀求。
我拍了拍他的背,說:“這毒是百毒釀,中毒後五臟如火燒,痛苦是正常的,你看開點就是了。”
他急促的呼吸着,搖了搖頭,指着自己的嘴嚨想表達些什麼,我又說:“呼吸困難也是正常的,待會就好了。”呃,死了確實不會難受,所以我這話不假。
他一咳,又是好大一口黑血,我有些不忍,安撫說:“你想說什麼?”
他眼白已經隱隱翻起,可還是顫顫巍巍的指着自己的喉嚨,我皺眉,問:“喉嚨?”
他又順着咽喉而下,指着自己的胸腔,用力的點了幾下。
我試探的說:“胸?”
他露出欣慰的笑容,眼睛一閉,一命歸西。
剩下迷茫的我對着他的屍體,百思不得其解。
這位兄弟,我覺得你笑得有點早了,因爲我還是沒理解你到底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