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三第章

這樣的情況自然不會發生在我與他身上,一方面是我知他不是貪圖美色之人,一方面則因爲我也不是嬌弱不堪的女子。

我乾脆利落地點頭,“好。”

他倒驚訝了下,笑說:“好,夜裡見。”

我說:“阿諾是不是可以跟着我了?”

“當然。”

敲定事情後,周卿言便叫周子逸一同離開,周子逸雖不滿,卻不敢當他的面放肆,只在臨走前不懷好意地看了我們一眼,一副這事情還沒完的模樣。玉瓏見狀嘆了口氣,說:“這下可好,剛回來沒多久就和子逸少年結了仇。”

我說:“沒想到周卿言是會寵溺弟弟的人。”

“我第一次見時也很驚訝,主子不像是這種人,況且子逸少爺根本不是主子的親生弟弟。”玉瓏說:“但主子要對他好,我們做下人的也不好說,順着他的意思來就是了。”

這樣寵他,到最後吃苦的還是他自己,真不知周卿言是真心疼他還是另有其意。

玉瓏幫着將阿諾的東西從原先住的地方搬進了沁竹院,總算不用再活在周子逸的臉色下,再加上遇見了我,他可謂是異常高興。

“花開,我來的時候見路上好熱鬧,若不是我沒錢,真想好好逛上一逛。”

“改日我帶你去。”

“花開,我聽別人說醉仙樓的叫花雞可好吃了,若不是我沒錢,真想去點個十隻。”

“改日我帶你去。”

“花開,我......我想錦瑟了。”

這句話,我接不出“改日我帶你去找”,只因我也不知錦瑟現在何處。那日見面,我只知池鬱帶着錦瑟上了京城,但到底是京城的哪裡卻不知。若真存心去找,恐怕也不簡單,畢竟京城這麼大,想要找兩個人談何容易?

“花開。”阿諾扯扯我的袖子,“你怎麼不說話?”

我回過神,說:“阿諾,我也不知道錦瑟在哪裡。”

他垂下眼,好不低落,“其實不知道也好,我離開時師母說過三師兄是帶她回去定親的,現在說不定他們已經成親了。”

阿諾說得何嘗不是實話,他再喜歡錦瑟如何,錦瑟終歸要和池鬱定親,要和他成親。

所以我對池鬱,真的不用再惦記,只是心裡某個地方還是隱隱抽痛了下,不知是遺憾以前那些美好的回憶,或是感嘆一段愛戀就這樣逝去。

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如此難受。

阿諾許久未見淘淘與小白,陪我一起跟它們玩了好久,不住感嘆它們比上次胖了足足一倍,對此玉瓏十分驕傲,畢竟我不在的時候都由她代替照顧,它們胖了,自然是玉瓏養得好。

吃過晚飯後阿諾在我房裡再玩了一會,不久便被玉瓏趕回了房間,嘴裡唸叨“雖是孩子卻也不能這樣在姑娘家的房間裡待着”,再往後便是如常洗漱與休息,白日裡的糾紛都在黑夜裡歸於平靜。

今晚我自然不能一覺睡到天亮。

大街上更夫打了二更,我便從牀上爬起,穿好衣服後走了出去。周卿言的園子並不難找,就在沁竹院的隔壁。院門口守着馬力與另一名壯年男子,見到我時微微頷首打了招呼,便帶着我往裡進。

馬力輕輕敲門,說:“主子,沈姑娘來了。”

屋內周卿言說:“進來。”

馬力替我推開了門,示意我進去,待我進去後帶上門離去。我打量了房間,靠牆的櫃子上放着滿滿的書籍與書卷,明顯是他的書房。

紅木書桌上堆着一摞摞的文書,每摞疊的都有半個阿諾那樣高,周卿言就躲在文書的後面,專注地看着手中信件,俊美臉龐在溫暖的燭光下異常柔和。

他眼都未擡,淡淡地說:“愣着幹嘛,還不替我磨墨。”

我上前磨起了墨,看他迅速看完手中信件,拿起毛筆蘸墨書寫,灑灑洋洋寫了幾乎多餘信件本身的文字。寫完後將信件攤平放在一邊,又從上面拿出一封拆開閱讀,再蘸墨,再書寫,再攤開,將上一封已乾的信件疊好放回信封。

他一直重複着以上幾個步驟,看信——提筆——回覆——攤平——疊書信,期間我與他都沒有說話,氣氛雖然沉默卻不會尷尬,意外的讓人覺得平和。

過了很久很久,他才放下手中毛筆,說:“替我倒杯茶來。”

我倒了茶水,卻沒遞到他手上,“茶水涼了,我叫人換壺熱的。”

他半闔着眼,說:“恩。”

我出去請馬力換壺熱水,回來時見他單手支着額頭閉眼小憩,玉般白淨的臉龐上滿是疲憊。我輕手輕腳地關門,他卻還是被吵到,說:“你過來。”

我走到他身邊,他指了指脖子,說:“替我揉揉。”

我看了眼絲毫未曾減少的書件,一手按上他的脖子,“這麼多?”

他眯着眼,“嗯。”

當丞相原來有這麼多事情要辦?

他似乎知道我心裡所想,指着一疊摺子,說:“這是大臣們給皇上的奏摺,皇上等我看過以後給他意見。”又指向另一疊書信,“那是近幾個月國內大大小小災患的彙報,”再指向另一疊文書,“這個是大臣們向我推薦的優秀人才,等我看過以後向皇上引薦。”

我不禁有些佩服,果然做不一樣的事拿不一樣的工錢,他的事情比我的累多了。

門外馬力已將熱水送來,我替他泡了杯茶,他喝下幾口後舒服地眯起眼,說:“你可還記得我曾說過自己有個弟弟。”

我點頭,“嗯。”就是那日那與楊呈壁比誰更慘時說過的弟弟。

“我當真有個弟弟,比我小十二歲。”他一手拿着杯子,任由熱氣朦朧了雙眸,“我父親與母親生他時已是老年得子,喜悅之情自然不在話下,我那時已有十二,雖然對突然多出一個弟弟還不習慣,但只要父親和母親喜歡,我便開心。”

他突然看向我,笑了下,說:“這是我第一次與你說起他們。”

我不知該說什麼,只好再次點頭,“嗯。”

“我母親是京城有名的望族千金,那時父親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士兵,他們由一段英雄救美的故事相識繼而相愛,即使我祖父祖母極盡阻撓,母親還是堅持嫁給了父親。”他發自內心的笑了下,“然後便有了我。”

“父親十分爭氣,從一個士兵成爲將軍,功績累累,與現在的傅大將軍旗鼓相當,哦,對了,他們當年是極好的戰友。”他沉默了下,說:“我弟弟六歲那年,父親遭人嫉恨算計,先皇聽信讒言將父親定罪,本該滿門抄斬,在傅將軍的保全之下,我與弟弟幸得存命,只是永生不得入京,且被賣做他人世代爲奴。”

我......我不知他竟有這樣的過去。

“我被賣入洛陽一家府裡當工,半年後被傅將軍派來的人找到,贖回賣身契救了出來,而弟弟卻不知被轉到哪裡,失去了蹤影。”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滿臉淡然,眼裡卻有掩不住的失落,“自此我改了名字上京,與當今聖上結交,在傅將軍的幫助之下向聖上坦白了所有事,聖上英明,但礙於某些原因無法替我父親翻案,只勸我來日方長。我自知翻案不易,一心輔佐他處理朝中事物,一步步坐到了現在的位子。”

他看向我,說:“外人知我叫周青歡,其實我真名叫周卿言。”

我原以爲周卿言只是他外出的化名,沒想到竟然是他的真名。

“我有能力之時,便派人去尋找弟弟,找了好幾年都沒有音訊,三年前終於有了消息。原來弟弟輾轉被賣到了揚州一戶布商府裡,當時與他一起進府的還有一名同齡少年。”他頓了下,說:“那人便是子逸。”

我聽到這裡不自覺皺起眉頭,“那你親生弟弟呢?”

他自嘲地笑了聲,說:“說來不巧,我到時他正因爲做錯了事,被當時的管事打得昏死過去,管事怕鬧出人命,直接將他扔到了偏僻地方,回去只要說他逃跑了,便與他毫無瓜葛。”

我深知依他的性格不會輕易放過那名管事,“那名管事現在人呢?”

他似笑非笑地睨着我,“放心,他還好好地活着。”

我挑眉,“是嗎?”

“自然。”他說:“我替他張羅了好幾門貌美妾侍,供他們好吃好喝,生活無憂無慮。”

我誠實地說出心底想法,“你怎麼會對他這樣好,肯定在其他地方動了手腳。”

他眼神一動,滿意地笑說:“果然還是你懂我。”又云淡風輕地說:“他娶了四房美妾,除去第三個每個都生下一子,我讓他們與孩子共享天倫之樂,只是滿月之時,孩子便被送走,然後原先恩恩愛愛的美妾整日哭鬧,恨他入骨。”他眼中閃過冷意,笑說:“雖然得子,卻一輩子無法團圓,如何?”

我不禁打了個冷顫,那人過錯在先,他這樣睚眥必報,雖然過激卻......卻叫我不能斥責。

若有人這樣對待阿諾,我肯定也會數倍奉還。

“至於子逸。”他將話題帶了回來,“你可知我爲何對他這般寵溺?”

我搖頭,心底卻隱隱有個念頭浮起。

“子逸以爲我不知,當日是他與弟弟起了爭執,跑到管事告狀,才害得弟弟被打得昏死。”他笑笑,說:“我給他所有他想要的,讓他以爲所有的東西都是屬於他的,對於一個其實一無所有的人來說,是否很美好?”

是,很美好,但當失去的時候也會最徹底的崩潰。

我沒有想錯,他根本不是真心對周子逸好,只是用捧殺的方式在毀滅他?

“當日欺負過他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周卿言緩緩地笑了起來,“我痛苦,必然要拉着他們一起下地獄。”

我只猶豫了一小會,便伸出手拍了拍他,說:“沒事了。”

他怔怔地看着我,繼而笑問:“你方纔是在安慰我嗎?”

我點頭,“嗯。”

他拉起我的手,得寸進尺的將臉貼上,“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說。”

我毫不客氣的將手收回,“什麼事。”

“你的師弟,阿諾。”

阿諾?“怎麼?”

他仰起頭,黑眸亮光熠熠,“他長得......幾乎與我父親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