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大結局

我簡直一頭霧水,莫名其妙地問:“我何時挑撥你和師兄間的感情了?”

她語氣咄咄逼人,說:“那天在靖遠府見過面後,你是不是跟師兄說了什麼?”

“沒有。”

“沒有?”她根本不信我的回答,不屑地笑說:“花開,不要當我傻好嗎?”

我着實無奈,“你們之間出了問題,不要將過錯往我身上推。”

“我和師兄這麼多年來都是這樣,爲什麼以前不出問題,偏偏現在出?”她語氣尖酸,說:“你是不是告訴師兄我冒充你身份的事情了?”

我淡淡地說:“我沒有插手你和師兄之間的事情。”

“不要裝做一副聖潔的樣子,難道忘了去年你生日時發生的事情了嗎?”錦瑟輕蔑地說:“在我告訴你我好像喜歡上別人後,師兄突然就把我最想要的那把匕首送給你?雖然事後師兄說那樣做是爲了報復我喜歡上別人,但爲什麼偏偏在我告訴你以後他就知道了這件事情?”

我緩緩地說:“你懷疑我揹着你告訴師兄那件事情?”

她嗤笑了聲,說:“花開,你以爲我不知道你喜歡師兄很久很久嗎?”她眼神突然變得怨恨,憤憤地說:“你爲什麼老是和我搶東西,現在丞相是你的了,爲什麼還要搶師兄!”

“沈錦瑟。”我與她從小一起長大,從未連名帶姓地叫過她的名字,從未,“你和池鬱的事情我不想管也不會去管,這一點你要清清楚楚的知道。”我冷冷地看着她,沉下聲音說:“我是曾經喜歡過他,但從沒有想過和你去搶他,他喜歡你,他屬於你,這點毋庸置疑,所以不要用你那種偏激的猜測來污衊我。”

我走到她身前,半眯着眼看着她,嚴肅地說:“還有,我也從沒和你搶過周卿言,因爲他從來沒有喜歡過你,從頭到尾他都不屬於你,而現在,他屬於我。”

她方纔的囂張都消失貽盡,張着嘴愣愣地看着我,不知該如何回話。

“錦瑟,不要以爲全天下的東西都屬於你,即使他屬於你,如果是這樣的你,總有一天也會失去。”我輕描淡寫地說:“你總以爲是我做了什麼手腳才導致師兄冷落你,那你可有想過,是你做了讓他死心的事情才導致他對你冷落?”

她不服地說:“我沒有做對不起師兄的事情。”

“沒有?”我毫不留情地說:“師兄對你這麼好,你卻無時無刻不惦記着周卿言,這叫沒有做對不起他的事情?”

“我......”她語噎,喏喏地說:“我以後不會這樣了。”

“以後?”我冷笑了聲,“我真希望你還有以後。”池鬱在去羅州的時候說過對錦瑟的失望之情,她現在醒悟,恐怕爲時已晚。

“我和師兄那麼多年的感情,他肯定會原諒我的!”她不知哪裡得來的自信,似乎一點都不擔心這件事情,“比起師兄,還有一件事情更重要。”

我稍稍平了下情緒,說:“何事。”

她眼神閃爍了下,說:“你和阿諾不用回山上了。”

我眯眼,難道......

她說:“我已經將爹和娘從山上接過來了。”

果然。

我問:“爹和娘現在身在何處?”

“我將她們安置在京城最好的客棧裡。”

“你沒有帶他們去見將軍和夫人?”

她低着頭,“總要等你們先談過話啊。”

我按捺住狂跳的心臟,冷靜地說:“你把一切都告訴他們了?”

錦瑟點頭,“嗯,你當初說過要和他們商量後再決定怎麼做的,對吧?”

我緩緩點下了頭,說:“嗯。”

她眼中有欣喜閃過,脣角微微上揚,“所以我替你將他們接過來啊,也省得你跑一趟。”她又不再像一開始那樣激動的指責我,反倒像以前一樣拉住我的手,親熱地說:“你什麼時候想見他們呢?”

我看到她的轉變,心底已經有了答案,“你來定吧。”

“好,那就明日午時,還是在上次見面的地方,我和他們在那裡等你。”錦瑟嬌俏的臉上浮現笑意,腳步如蝴蝶般輕盈地離去,“說好了哦,我先走了。”

我目送着她離去的背影,心裡隱約有些淒涼。

我似乎已經知道她爲什麼先我一步將爹和娘接到京城,可內心深處又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在說:或許他們不會。

或許,或許而已。

傅將軍一家人回去以後,阿諾不斷拉着我問,爲何錦瑟突然成了將軍小姐,我只能笑着回答此事說來話長,心裡卻感嘆不過一年的時間,曾經以爲不變的事情爲何起了這麼多的變化。

我原來是傅將軍和夫人失蹤多年的女兒傅雨沫,錦瑟則拿着我的長命鎖成了冒牌的傅雨沫,阿諾原來是周卿言下落不明的親弟弟,而池鬱則是高高在上的靖遠侯爺。

還留在山上的大師姐和二師兄呢?他們可有什麼改變?

但不管如何,我們曾經一起在山上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再也不可能重現。

不過一年的時間而已,才一年。

我把錦瑟將爹和娘接過來的事情告訴了周卿言,他只將我摟在懷裡,低聲問:“需要我陪你去嗎?”

我堅定地搖頭,說:“我想一個人去。”

這是我與他們之間的事情,只能由我一個人去解決。

他沒有勸我,簡短地說:“好。”

第二日,我如上次一般趕往約好的寺廟裡,只是上山時卻遇上了一些麻煩。嚴格來說並不是我的麻煩,但最終還是拖累到了我。

簡單來說就是我上山時聽到林子中有打鬥的聲音,鑑於以往幾次的經驗,我並沒有打算多管閒事,但偏偏打鬥離我越來越近,到最後被圍毆那人竟然大聲喊道:“沈姑娘,救命!”

事已至此,我只得不情願地看向打鬥的那羣人。

四五個蒙着臉、手拿長劍的的黑衣人,圍着一名長相平庸但眼神凌厲的布衣男子,兩方都是殺氣盎然,明顯正在互......砍?

方纔叫我名字的正是那名布衣男子,我仔細瞧了瞧,這人長相陌生,我根本沒有見過。所以即使他叫出了我的姓,我也不打算管這件事情,畢竟剛下山時救過程令之後惹上的麻煩足夠讓我悔上三天三夜,這一次我不打算再重蹈覆轍。

布衣男子明顯不打算放過我,即使被黑衣人刺中了胸前也依舊不依不饒地叫着我的名字,“沈姑娘,救我,救我!”

老實說我現在心情十分煩躁,這人到底是誰,爲什麼非要拖我進這趟渾水?

那男子似乎知道我心底所想,立刻說:“姑娘,你可還記得你曾經放過我一命?”

他這一說我立刻想到那名殺害程令又三番兩次追殺我的黑衣刺客,定眼一看,竟覺得布衣男子的眼睛與黑衣刺客的眼睛疊合到了一起,聲音也是極其相似......難道他真是那名黑衣刺客?可如果是他應該知道我不會出手相救,就因爲他上次害我和周卿言掉下懸崖之事。

我雖不打算救他,但那些殺他的黑衣人卻已經料定我和他有關係,眼神一凜便拿着劍朝我衝了過來,我只得被逼着還了手,打退了圍毆我的三個人後,他們與那邊的兩人對視了下,接着往布衣男子胸前再刺了一劍後速度地離開。

我撣了撣袖子上沾到的樹葉,慢吞吞地走到了重傷的布衣男子身前,“你是誰?”

他捂着胸前的傷口躺在地上,任由鮮血從指縫中涌出,“姑娘不認識我了嗎?”

我蹲下,拉開他的手看了看他的傷勢,“這次你沒有蒙面。”

“嗯。”他咳出一口血,問:“姑娘,我沒救了嗎?”

我點頭,“除非華佗在世。”那些人共往他胸前刺了兩次,一劍不在要害,一劍卻刺中了心臟,如果現在地上躺得不是他而是普通人,說不定早已昏迷不醒,哪裡還能與我對話。

他聽到我的回答挫敗地笑笑,說:“想不到我與姑娘如此有緣。”

我倒寧願和他沒有緣分,“沒有事的話我先走了。”

他一把拉住我的袖子,虛弱地說:“姑娘別走。”

我轉回身子,問:“你還有什麼事情要交代嗎?”

“是,我有事想告訴姑娘。”他急速地喘了幾口氣,斷斷續續地說:“姑娘可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

自然記得,也恐怕這輩子都忘不了,“嗯。”

“那時你在我手中救過程令,所以我一直追殺你,就是爲了追回程令從國舅府拿走的東西。”他半闔着眼,嘲諷地說:“程令背叛了國舅,所以落得被追殺的下場,而我一心效忠與他,只因知道的太多,竟然也落得這個下場。”

“然後?”原來是知道了太多不該知道的事情,所以現在被國舅殺人滅口。

他說:“丞相很想要程令屍體裡藏着的東西吧。”

“或許。”

他突然神秘地笑了下,說:“姑娘,你想知道程令拿走的到底是什麼嗎?”

“國舅叛國的證據?”周卿言是這樣對我說的。

“不是。”他由於失血過多臉色已經十分蒼白,聲音也逐漸低了下去,“程令拿走的根本不是國舅叛國的證據,你們都錯了。”

我不禁挑眉,“不是國舅叛國的證據?”那程令爲什麼要冒着生命將它偷走?

“是。”他的眼神已經開始恍惚,“程令拿走的是,拿走的是......”

我拍拍他的臉,使他稍微清醒了些,“是什麼?”

他的眼神只清醒了片刻,瞳孔立刻又開始渙散開,“是,是......”

我再想拍他的臉時,卻發現他呼吸已斷,摸了頸間後更是想要長嘆一聲。

他竟然死了。

在他將我扯入麻煩的事情裡,在他要告訴我驚天的秘密之時,他竟然死了!

我!

現在他人死了,秘密沒了,我和他之間的恩怨也一筆勾銷,我本想幫他挖個坑埋了屍體,就像當初我對程令那般,但遠處有一羣香客結伴而來,我拖着一個死人走無疑是替自己招惹麻煩,所以只好作罷,拍拍手當做什麼也沒發生一樣繼續趕路。

只是我的腦中一直在想,他要告訴我的究竟是什麼秘密?

罷了罷了,他人都死了,就讓這個害死程令和他的秘密埋入土裡吧。

我只當這件事情是今日出行的一個小插曲,真正重要的事情還在後頭——去見許久未見的爹和娘,商量錦瑟的事情該如何解決。

我到寺廟時,上次在門口接我的那名少女依舊等在那裡,見到我時恭敬地低頭,說:“小姐已經在裡面等着了,姑娘請跟我來。”

我跟她走進廟裡,隨意地問了句,“你叫什麼?”

少女低下眼,說:“回姑娘,奴婢叫做梓韻。”

梓韻?

我突然想起池鬱身邊那名叫做梓言的丫鬟,腦中立刻閃過一個想法,裝作無意地說:“真巧,靖遠侯身邊的丫鬟叫梓言。”

少女恭敬地說:“奴婢以前曾在靖遠侯身邊服侍。”

她這句話證實了我的想法,但也叫我愈加迷惑了起來,如果真像我想的那樣,池鬱對錦瑟......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說話間兩人已到了門前,少女敲了敲門,輕聲說:“小姐,沈姑娘到了。”

屋內錦瑟說:“進來。”

我阻止了梓韻準備推門的動作,示意她先下去,她見狀順從的離開,只剩我一人站在門前,呆呆地看着前方,心裡升起一股莫名的忐忑。

自下山後,我已經九個月沒見過爹和娘了。

從小教我習武的爹,從小教我認識藥材的娘,將我從蘆葦地裡撿回來,一養便是十六年的爹和娘。

即使早已知道我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我仍無法割捨對他們從小到大的感情,也正是因爲這樣,我此刻才更開不了這扇門。

我明明知道進去後會面對什麼,明明知道他們會對我說什麼,明明知道,知道他們在我和錦瑟之間的取捨......是多麼的明瞭。

我甚至有一瞬間的衝動,直接轉身走人。

門從裡面被人打開,錦瑟的笑臉像春光一樣明媚,笑眯眯地說:“花開,你傻站在這裡幹嘛?”她看了眼裡面,說:“爹和娘在等着你呢,還不快進來。”

我知道她的笑容發自內心,因爲她擁有這世上最疼愛她的父母,而我,不過是他們的養女而已。

我邁着沉重的步子進了門,看着爹眉頭緊皺,沉默地坐在桌邊,看着娘像錦瑟一樣滿臉笑容的迎上,噓寒問暖的詢問我這段時間裡過得怎麼樣。

就像我們之間從未發生過什麼,也沒有即將要發生什麼一般。

她們越這樣,我就越安靜,安靜的想讓自己消失在這裡,不想去面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一切。

許是她們也覺得我的沉默很掃興,笑容漸漸淡了下去,最終成了和爹一樣的嚴肅表情。

不知過了多久,娘再次開了口,話裡是我熟悉的那種威嚴與沉靜。

她說:“花開,我們沒有把錦瑟□□好,對不起。”

自古以來,父母似乎總在爲自己的兒女而道歉,或許是因爲那一句“子不教父之過”,也或許是因爲父母總是希望攬過兒女所有的過錯與災痛。

父母對兒女的愛那樣偉大。

我緩緩跪了下來,平靜地說:“爹,娘,謝謝你們對我的救命之恩和養育之恩。”

爹和娘沒有上前扶我,反倒是錦瑟急忙地拉着我起身,說:“花開,你這是做什麼,趕緊起來。”

我自然沒有漏過她給娘使的那個眼神,那個眼神在說:娘,趕緊說話,說點幫我的話。

我推開了錦瑟的手,繼續跪在那裡,說:“我感謝爹和娘將我撫養到這麼大,供我吃喝,教我識字教我武功,對於我來說,爹和孃的恩情比天還重,但這份恩情,卻不能用我的親生爹孃來還。”

錦瑟聽到此臉色大變,一個勁的朝他們使眼色。娘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一瞬間竟然有蒼老的感覺。

“娘!”錦瑟跺了跺腳,着急地說:“你快說些什麼啊!”

娘面無表情地看着錦瑟,說:“錦瑟,跪下。”

錦瑟毫不猶豫地跪下,邊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我,就像幼時一般。

娘緩緩起身走到我面前,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說:“我和你爹救你的時候,根本沒有考慮過你是身份,只覺得一個嬰兒在外面快要凍死,實在於心不忍,這纔將你帶了回來。”說到這裡,她的眼中滿是感慨,“我們沒想到你竟然有這樣的身世,更沒想到錦瑟這個不懂事的丫頭竟然頂替了你的身份。”

娘無奈地看向錦瑟,說:“我和你爹只有錦瑟一個孩子,她從小就不如你那樣聽話,老是任性頑固,但仔細想想也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情。如若不是出了今天這樣的事情,你和她肯定還是非常好的姐妹,畢竟你們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深厚不用我來多說。”

如娘所說,她出生後的十五年裡我都與她作伴,只是姐妹情深......從錦瑟上一次的談話來看,倒是沒看出她對我有多少感情。

“我知道,讓你用親生爹孃去報答我和你爹對你的恩情十分不公平。”孃的話裡帶着深切的理解和體諒,“畢竟那是你的親生父母,是割都割不斷的血緣關係。”

某一瞬間我覺得她是真的理解我,真的明白在恩情與親生父母之間做抉擇,我有多麼痛苦。

她卻話鋒一轉,哀求地說:“可是花開,如果你拆穿錦瑟,錦瑟只有死路一條,她要是死了,我和你爹該怎麼辦?”

我雖然早就預料到她會說這樣的話,聽到時仍避免不了的愣住,接着悽楚地笑笑,說:“娘,我懂你的意思。”

她立刻鬆了口氣,說:“花開,我就知道你最明事理。”

在她準備扶我起身時,我淡淡地說:“但我還是不能讓錦瑟維持這個謊言。”

娘聞言霎時呆住,錦瑟則大聲哭了起來,傷心欲絕地說:“花開,你難道一點都不念在我們這麼多年的姐妹之情嗎?你就這麼想我死嗎?我死了對你到底有什麼好處!”

錦瑟的話一出,孃的臉上也染上怒氣,不悅地說:“花開,你爲什麼要這樣做?”

“娘,我也想有人疼我。”我仰起臉,看着這張從未對我露出過寵溺表情的臉龐,“我想待在親生爹孃的身邊,堂堂正正地叫他們一聲爹和娘,想得到他們名正言順的疼愛,想......”

啪。

“住口!”孃的手揚在半空中,餘怒未消地說:“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這麼多年來我和你爹沒有把你當做親生女兒嗎?難道錦瑟有的東西我們都沒有給你嗎?”

我的耳邊有嗡嗡聲響起,麻掉的半邊臉沒有任何感覺。

我的聲音細如蚊聲。

我說:“你們以爲給我了,但其實沒有。”

沒有給我如同對錦瑟那樣的寵愛,沒有給我如同對錦瑟那樣的關心,沒有給我如同錦瑟那樣的......考慮。

你們只在乎錦瑟被揭穿之後要面臨的事情,卻不在乎我面對親生父母時想認又只能忍住的那種難過。

其實一切都可以解決,只要我們可以坐下來談如何處理告訴他人真相的事情,錦瑟不會死,我也可以認回爹孃,但你們不願意。

你們的神情裡告訴我,你們希望我看在你們對我的恩情上,讓錦瑟繼續做她的將軍府小姐,而我要裝作不知道一樣,繼續過我的生活。

可你們說過的,我也是你們的女兒。

娘已經瀕臨崩潰,大聲喊說:“當初你要下山時我就讓你去取回長命鎖,是你自己說願意讓給錦瑟的,現在錦瑟拿着長命鎖當了將軍小姐,你覺得可以享受榮華富貴就開始指責她了嗎?”她狠狠地推我,一下又一下,“是你自己造成這一切,你有什麼資格怪錦瑟!”

眼前這個人這麼的陌生,陌生到她對我的話已經沒有殺傷力,如同談論天氣一般的不痛不癢。

她發了狂似的跟我說話,錦瑟在一旁配以尖銳的哭聲,交織在一起,竟像是一出可笑的鬧劇。

“都給我停下來!”一直沉默看着這出鬧劇的爹突然大喝一聲,制止了娘和錦瑟的放肆,冷冷地說:“你們夠了嗎?”

娘只愣了一下,便馬上更加憤怒地說:“怎麼,你要幫着她,然後讓錦瑟去死嗎!”

“從頭到尾你只聽錦瑟說揭穿了她就會死,爲什麼不聽花開怎麼說?”我從未看過爹的神情這樣的嚴肅,嚴肅到有些悲哀,“她從小是個什麼樣的孩子你不知道嗎?她會一心送錦瑟去死?”

娘先是一愣,神情稍微冷靜了點,說:“好,花開,你說你想怎麼辦。”

我沉默,試圖從剛纔的嘈雜中回過神,許久之後才慢慢地說:“將軍和夫人,以及皇上那邊,丞相會處理好一切,不會讓錦瑟出事。”

娘不確定地問:“丞相?他爲什麼會幫你?”

“娘如果懷疑他辦不好這件事情,大可想其他的法子來幫錦瑟。”我起身,雙腿卻因爲跪得太久發麻的站不穩身子,踉蹌了幾下後才站好,隨後走到爹的面前認真地說:“爹,丞相是我未來的夫君,他承諾的事情一定會做到,到時候如果錦瑟出了任何事情,你都可以來唯我是問。”

爹的臉上的嚴肅出現了一絲裂縫,叫做無奈:“花開,讓你受委屈了。”

我笑了笑,搖頭說:“爹對我很好。”

爹伸出手想拍我的肩膀,到半路時卻頹然的收回,嘆了口氣說:“我和你娘住在來福客棧天字五號房,你有事的話直接來那裡找我們。”

“好。”

我轉過身往門口走去,途中沒有再看娘或錦瑟一眼,到了門口後卻被錦瑟一把抱住,哭着說:“花開,不要拆穿我,我會成爲騙子的,我不要他們討厭我,我不要失去一切!”

我淡淡地說:“你的一切不是將軍或夫人給你的,是你身後那兩個人給的。”

錦瑟不聽我的話,依舊大哭大鬧,“娘,你幫幫我啊,我不要她拆穿我,我纔是將軍小姐,我纔是他們的女兒!”

娘似乎也看不下去,上前拉開了錦瑟,面無表情的對我說:“你走吧。”

我沒有道別,頭也不回的離開,外面天色正好,樹上有鳥兒清脆鳴叫,一片生機勃勃的模樣。

彷彿剛纔的一切都只是做夢。

我沒有在廟中過多停留,疾步趕回丞相府,一路上明明見到了很多人聽到了很多聲音,但又好像誰都沒見到什麼也沒聽到,我只想着要快點回去見到周卿言,快點看到他的臉,快一點,一點就好。

我闖進書房的時候他正在閱讀書信,見到我時瞬間露出笑容,但馬上就隱了下去。

他不急不緩地走到門口把門關好,再不緊不慢地走到我面前俯□子,俊美的臉龐帶着讓人心安的笑容。

他輕輕地碰觸着我被打的那邊臉,眼裡帶着毫不遮掩的心疼,“疼嗎?”

很多年前池鬱問過我同樣的問題,然後我喜歡上了他,如今周卿言問我同樣的問題,在我喜歡上他以後。

我多麼想大哭一場,爲了過去,爲了以後。

“看着我。”他扶正我的肩膀,寬厚的手掌帶着無法拒絕的強勢,“告訴我,疼嗎?”

我傻傻地看着他的臉,搖了搖頭說:“不疼。”見到他以後就不疼了,一點都不疼。

他輕微蹙眉,說:“我替你上藥。”說着就要轉身。

我一把摟住他的腰,將臉埋進他的胸前,低聲說:“別走。”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一手輕撫着我的長髮,說:“你總是這樣,疼了也不說。”

“以後不會了。”他的胸膛有一種安神的力量,叫我方纔狂亂的心跳平穩了下來,那些傷痛的情緒也漸漸煙消雲散,“以後疼了就告訴你。”

“嗯。”他親了下我的額頭,壓抑着怒氣,陰森地說:“那些叫你疼的人,我真想數十倍的奉還回去。”

“他們畢竟救了我,還將我撫養到這麼大。”我又怎麼能忘恩負義,完全不顧養育之恩?“只是從今以後,我不再欠他們什麼了。”

娘打我的那一巴掌裡蘊含了太多的東西,怒極之下說得話也讓我明白了許多事情,原來一切都不該輕易放棄,是我的就是我的,而不該故作大方的讓給別人。

這樣做只會讓他們得寸進尺,以爲一切都是他們的。

“我答應你,不會干涉你們之間的事情。”他一手輕撫着我的背部,聲音清清淡淡:“下面呢,由我來接手嗎?”

“嗯。”

“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不。”我說:“他們住在來福客棧天字五號房,下面的事情你去跟他們說吧。”

我已經沒有勇氣再去面對他們,完全沒有。

“好,我去處理後面的事情。”他擡起我的臉,認真地問:“你準備好了嗎?”

我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認親的事情,當下遲疑地說:“或許還沒有。”

“傻子。”他用手指點點我的鼻子,說:“明日我會去找沈錦瑟的父母談事情,後天就會去找將軍和夫人說明事實,然後再跟將軍商量如何向皇上解釋此事。”

我驚訝地說:“這麼快?”

“哪裡快了?”他細長的眼睛眯成一條縫,懶懶地說:“他們等了十六年,難道你不想他們早日認回自己的親生女兒?”

我自然想,只是,只是......

“花開,放心,一切有我在。”他握緊我的手,溫熱從掌心源源不斷的傳送過來,“不管任何時候,我都會陪着你。”

“嗯。”他的話像咒語一般讓我瞬間安心,隨即升上的是難以言喻的感動,“周卿言,你真好。”

“卿言,是卿言。”他糾正我對她的稱呼,繼而傲慢一笑,“沈花開,你修了幾百年的福氣才能遇上我。”

雖然他這話中有事實,但這股倨傲的態度實在叫我不滿。

我推開他的身子,轉身背對着他,還未說話便被他從身後一把抱住,附在我耳邊認真地說:“而我遇上你,定是苦苦修煉了幾千年。”

我的眼中瞬間有熱氣冒上,鼻尖酸的叫我忍不住吸了好幾口氣。

原來情話也可以如此動人。

他雙手覆上我的手掌,嘴脣在我的脖頸上細細親吻,溫熱的,瘙癢的,叫我心臟不自覺漏了好幾拍。我不自在的別開,他卻如影隨形的跟上,比方纔更爲親密的親吻着肌膚,帶着煽情和挑逗。他一下又一下的遊移在我的頸間,直到我忍不住顫抖後才停下,溼熱的吻又落到耳畔,帶着得意地笑說:“沒想到你也有害怕的時候。”

我繃直身子,僵硬地說:“我纔不是害怕。”只不過,只不過有些不習慣而已。

他的指尖略過我的耳垂,惹得我輕顫後又滿意一笑,說:“當真不害怕?”

我強壓下胸口越來越躁動的某種情緒,僵硬地說:“當真。”

他立刻如奸計得逞一般笑了起來,拉住我的手腕便往牀邊走去,“好個嘴硬的丫頭。”

他坐落牀畔,在我未來得及反應之時一把將我扯進懷裡,轉瞬間又將我壓倒在牀上,雙目灼灼地盯着我,說:“那這樣呢,你怕嗎?”

我想問他指哪樣時,他的吻卻已經密密麻麻地落下,先是額頭,再是臉頰,然後是嘴脣......氣喘吁吁間,他的手在我腰間不住摩挲,且有逐漸往上移動的趨勢。我正欲抓住他的手,他卻像早已料到般先一步握住我的手腕,笑吟吟地說:“你慢了。”

他埋在我的頸間,溫柔地親吻和舔舐,激起我一陣陣的顫慄,以及一種不熟悉的酥麻感。他的呼吸越來越沉重,落到我肌膚上時溫熱無比,我不禁大口的呼吸,只是連空氣中似乎都充滿了他身上的淡淡香味。

好熱。

“周卿言。”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顫抖,“停下來。”

他用冰涼的鼻尖蹭我,慢悠悠地說:“怎麼,怕了?”

“我......”我本想說我纔不怕,又想到以他的性子,我若不服輸他肯定不會罷休,只好改口說:“嗯。”

他這才鬆手,脫去我和他的鞋子後側躺在我身邊,滿意地說:“這還差不多。”

我和他並肩躺在牀上,安靜的聆聽着彼此的呼吸聲,雖不言語,卻滿是溫馨。

這個認識不到一年的人給了我從未有過的安心。

“花開。”他緊緊握住我的手,淡淡地說:“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被傅將軍救出來後發生的事情?”

我說:“沒有。”

“將軍救我出來時,我爹和娘早已被斬首,將軍託人將屍體保了下來,替爹和娘立了墓碑。不過短短半年,我周府家破人亡。”他的聲音已不像剛纔那般輕鬆調侃,反倒冷漠的事不關己,“我曾經偷偷去找過爹以前的好友,可他們見到我後個個躲都來不及,更別提會幫我去查爹的案子,想以前他們哪個不是跟我爹稱兄道弟,但一出了事情,就完全是另一副嘴臉。”

他說:“我那時才知道,何爲人心。”

我側過臉,輕輕地靠在他的肩上,“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他們還印在我的腦中,怎麼也忘不掉。”他直直地看着牀定,俊臉面無表情,“我曾以爲我這輩子都完了,沒了爹,沒了娘,沒了弟弟......”說到這裡他突然笑了下,說:“直到傅將軍打了我一巴掌,告訴我說一切都會有。”

他用下巴蹭了蹭我的頭頂,說:“他說我要替我爹和娘活下去,替他們找到阿諾,替他們照顧好我和阿諾,讓他們在九泉之下也能含笑。”

“嗯。”我閉上眼,說:“現在你做到了。”

“是,我做到了。”他低聲說:“傅將軍說我以後會擁有屬於自己的家,我以前不信,現在信了。”

“我以前沒有想過會再遇到一個非常喜歡的人,現在遇到了。”我笑了下,說:“或許比以前更喜歡。”

他眯眼,危險地說:“只是或許?”

“嗯......也許。”

“也許?”

“可能是也許。”

“可能?”

“好吧,是。”

“是什麼?”

“就是,你懂得。”

“我不懂。”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說:“比起池鬱,我更喜歡你。”

“不對。”他冷哼一聲,霸道地說:“我不許你再說喜歡他,你只能喜歡我。”

“好。”我無奈地說:“只喜歡你。”

他長眸微斂,淡淡地說:“你和他,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他說的沒錯,我和池鬱......錯過了,就不會再有交集。

我想起白天裡的事情,想了想決定還是告訴他,“我今日去山上,碰到了前幾次刺殺我們的那個黑衣刺客。”

他挑眉,“有這回事?”

“嗯。”我說:“我碰到他時他正被五個人追殺,追殺他的人打不過我,刺傷他後就逃走了。我聽他說,那些人也是國舅的手下。”

周卿言緩緩眯眼,眸中滿是深思,“他做了何事才被國舅滅口?”

“你可還記得程令當初從國舅府帶出來的東西?”

“自然記得。”他黑眸微閃,“難道他知道了程令帶出的信件裡寫了什麼?”

“正是。”我皺眉,說:“當初你和我說,程令帶出的東西是國舅叛國的證據,但據那人所說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而是另外的秘密。”

“另外的秘密?”周卿言若有所思地說:“國舅還有什麼秘密能大到程令冒死想要通知我?”

“他原本想告訴我,但說到一半就堅持不住,死了。”說到這裡我不禁想仰聲長嘆,“竟然在說到一半的時候死了。”

“既然人都死了,就別想了。”話雖這樣說,他的眼裡卻深不可測,“對了,那些人有看到你的臉嗎?”

“嗯,他們以爲我和他是一起的。”

他輕微蹙眉,“我想派個人在暗處保護你。”

我自然知道他在擔心什麼,點頭說:“好。”

“你這段時間不要亂跑,最好都待在府裡。”

“嗯,我明白。”

他這才放心,說:“明日我就去找錦瑟的爹和娘,你等我的消息。”

我腦中又浮現剛纔見面時的場景,低低地應說:“嗯。”

他親了親我被打的那邊臉,說:“你還有我和阿諾。”

說到阿諾......“我還沒問過你,阿諾的本名是什麼?”

他笑笑,說:“周卿傑。”

“你準備讓他改回本名嗎?”

“不。”他搖頭,說:“我想等他大點再告訴他爹和孃的事情,現在還是讓他開開心心的當阿諾。”

我同意他的做法,雖然有些事情必須要知道,但適當的延遲會比較好。

正說話間,門外傳來阿諾的聲音,“哥哥,你在嗎?”

自周子逸的事情後,周卿言就讓阿諾改口叫他哥哥,阿諾一開始雖有些不習慣,但很快就十分自然地叫上了,且不僅是口頭上稱呼的改變,連同關係也變得比以前要親密許多,或許是因爲阿諾天性跟人自來熟,也或許是他們身體裡的血緣關係在起作用。

不管怎樣,阿諾和周卿言親近,是件十分好的事情。

周卿言慢條斯理地起身穿鞋,說:“我在,你稍等。”

我正穿鞋的時候,阿諾在門外忍不住又嚷嚷了起來,“哥哥,你有看到花開嗎?我一天沒見到她人了。”

周卿言好笑地看我一眼,說:“看到了。”

阿諾欣喜地說:“那,她在哪裡?”

我打開門,好整以暇地說:“在這裡。”

阿諾沒好氣地說:“我找了你一天,你竟然躲在哥哥的房裡。”

我挑眉,看了看他踮起的腳,說:“腿好了?”

他苦着臉,“當然沒啊。”

周卿言走上前,說:“沒好還到處亂跑?”

阿諾撇嘴,“我就是想找花開嘛。”

周卿言一手摟過我,十分自然地說:“你找她有什麼事?”

阿諾瞪着他樓我的那隻手,說:“哥哥,男女授受不親。”

周卿言泰然自若地說:“花開是你未來的嫂子。”

“那也是未來!”阿諾一瘸一拐的上前掰開他的手,繼而緊緊地拉着我的手,“至少現在,她還是我的師姐!”

周卿言意味深長地笑了下,又將我的手抽出,說:“師弟和師姐照樣男女授受不親。”

“我,我還是小孩子!”

“十二歲 ,不小了。”

“跟你比我就是小!”

“再過三四年你也可以娶媳婦兒了,哪裡小?”

“你不也現在才娶媳婦兒嗎?我不急。”

“我要是早點遇上花開,說不定十幾歲的時候也已經成親了。”

“那,那,那我也......”說着也不知想到了什麼,撓撓頭說:“算了,說不過你。”

我沒好氣看了周卿言一眼,跟自己的弟弟也要這麼計較,真是無聊。他反倒得意一笑,彷彿說贏了阿諾是件多麼光榮的事情一般。

我說:“我和阿諾先回去,你繼續處理事情吧。”

他點頭,說:“晚上一起用膳。”

“嗯。”

“花開,花開,扶着我。”阿諾皺着一張臉,故意大聲說:“哎喲,腿傷還沒好,好疼啊。”

我哭笑不得地扶住了他,“我們走吧。”

他得寸進尺地摟住我的腰,擠眉弄眼的對周卿言說:“那我們先走了啊哥哥,你慢慢做事。”

周卿言一臉無奈,“好。”

我和阿諾回到沁竹院,人都還沒坐下就聽他急不可耐地問:“花開,你這幾天有見到錦瑟嗎?”

我愣了愣,說:“沒有。”我與錦瑟還有爹孃的事情,他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

阿諾耷拉下臉,沒精打采地說:“你也不知道啊。”

我扶他坐下,倒了杯熱茶握在手心,“怎麼?”

“我想見她啊。”阿諾單手支着下巴,可憐兮兮地說:“好不容易見到了她,但也就一面,根本沒說什麼話。”

我的手心隨着杯子越來越熱,連帶驅趕了些許冷意,“阿諾,你當真這麼喜歡錦瑟?”

阿諾理所當然地點頭,說:“是啊,我說過了,我想娶她當媳婦兒。”

一年前他跟我說喜歡她時,我以爲他不過小孩心性鬧着玩,但照現在的情形來看,他似乎真得十分喜歡錦瑟。

我不覺得他喜歡錦瑟是件好事情。

“阿諾。”我用手指不斷的摩挲着杯沿,思考該如何用平和的方式去說這句話,“你和錦瑟保持一點距離。”

阿諾瞪大眼睛,驚訝地說:“你這是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我頓了下,說:“現在的錦瑟和以前的錦瑟不一樣。”

“什麼叫做不一樣?”阿諾總是有一股追根究底的精神,“哪裡不一樣?爲什麼不一樣?”

我揉了揉眉間,說:“暫時不好跟你解釋,你只要聽我的,最近離她遠一點就好,即使她約你也不要出去。”這樣做是以防周子逸的事情再次發生,畢竟現在錦瑟對我的情緒之激烈並不亞於周子逸。

阿諾仍是滿臉疑惑,“花開,她做了什麼事情嗎?”

我搖頭,說:“她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去調整自己。”

“好吧,我聽你的。”阿諾遲疑地點頭,“我信你。”

我再次叮囑,“即使她找你也不要出去,知道嗎?”

“嗯。”他這次重重地點頭,“我保證!”

我這才放下心,或許這樣做對錦瑟很不公平,但這一切都只爲了以防萬一,等到與她的事情完美的解決後,我自然不會阻礙阿諾和她的接觸,畢竟大家在山上的感情並不會因爲這件事就完全抹去。

隔日中午,周卿言在我忐忑不安的視線中出發去來福客棧,他走後我仍在門口站了好一會,等要轉身時卻被一道陌生又帶點熟悉的聲音叫住。

“沈姑娘。”穿着綠襖粉裙的少女從遠處走來,急匆匆的小碎步透露了她的焦急,“先別走!”

我驚訝地看着她,不懂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梓言?”

“正是。”她站定我們面前,雙頰泛紅,微微有些喘氣,“姑娘還記得我。”

“當然。”我等她稍微喘過氣後說:“怎麼了?”

她神色微斂,垂下眼說:“姑娘能借一步說話嗎?”

“嗯。”

我和她稍微走遠點後停住,她無措地咬了咬脣,說:“是爲了公子的事情。”

池鬱?

我不禁皺眉,問:“他怎麼了?”

“公子他......”梓言嘆了口氣,說:“自回來到現在,已經兩天沒上朝了。”

“你們什麼時候回來的?”

“三天前。”

看來我們走後沒多久他也回了京城,“他生病了?”

“對外是這麼說得,可實際上......”梓言既着急又無奈地說:“公子這兩日都在喝酒,爛醉如泥。”

聽到這裡我着實訝異,據我所知池鬱並不是貪酒之人,更不像是會借酒消愁的樣子,“他出什麼事情了?”

梓言搖頭,“據我所知,公子並沒出什麼事。”

我更加不解,“那他爲什麼會這樣?”

“我問過也勸過主子,但主子根本不理我的話,”梓言滿是擔憂地說:“我怕他再這樣下去,身子會出事情,畢竟喝那麼多的酒......”

難道是因爲錦瑟騙他的事情?“這幾天將軍家的傅小姐找過他嗎?”

梓言點頭,說:“有,傅小姐昨日下午去找過公子,可是公子不願意見她。”

若連她都不願意見,我又能幫上什麼忙?況且我單獨去見池鬱,在這個時候要是被錦瑟知道,不知會惹出什麼事情。

我思索片刻,說:“梓言姑娘,這件事我恐怕幫不上忙。”

梓言連忙說:“姑娘是公子的師妹,一定能幫上忙的!”

“我和他雖然是師兄妹,但交往並不緊密,這點你應該知道。”我不知道自己的拒絕是否顯得十分無情,但卻是我認爲此刻最正確的決定,“請恕我無能爲力。”

梓言的眼眶內迅速蓄起淚水,“撲通”一聲在我面前跪了下來,“姑娘,公子酒醉中一直喊着你的名字,就請你去看看公子吧!”

我聽到這話時瞬間愣住,不能理解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做酒醉中一直喊着我的名字?

梓言已經哭了出來,抽抽搭搭地說:“我知道姑娘是丞相大人的意中人,或許很快就要成爲丞相夫人,但公子好歹是你的師兄,即使你不能接受他對你的情意,但好歹看在師兄妹的情分上去看看他。”

什麼叫做我不能接受他對我的情意?

“你先起來。”我緩緩地說:“你覺得是因爲我拒絕他,他纔會借酒消愁?”

“梓言從未見公子對哪位姑娘這麼上過心,連傅小姐都不曾。”她起身,拿出帕子掩着嘴低聲哭說:“那日在客棧外,公子一聽到姑娘的名字,又高興又失落,也不知爲了哪般。後來姑娘跟丞相一起回京,公子更是變得異常沉默,一天裡說的話甚至都不到五句,回府後更是把自己關在房裡,沒日沒夜的喝酒,誰也不許勸,連夫人都不許。”

“我跟在公子身邊已經十年有餘,雖談不上十分了解公子,但基本的喜怒哀樂卻不難分辯。或許公子以前對傅小姐十分寵愛,但以我看來,都不如沈姑娘對他的影響大。”梓言越說越傷心,“公子捧着你送他的木雕,癡癡地看,傻傻地看,看到我都有些不忍心。”

她眼睫輕扇,又是兩滴淚珠滾落,“姑娘,你就去看看他吧。”

我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般不是滋味,此刻若再催眠自己他的異常和自己無關,實在有些說不過去,但我還是不明白,他的反應爲什麼這麼大?

難道就因爲我和周卿言在一起?

可當初他和錦瑟在一起時就明知我終究有一天會嫁給他人。

罷了。

我嘆了口氣,說:“梓言,別哭了,我跟你回去。”

梓言不敢置信地說:“真的嗎?”

“嗯。”

“那,那姑娘什麼時候可以去?”

“現在。”

“好!”她立刻擦乾了眼淚,說:“轎子在那邊,姑娘請跟我來。”

我坐在轎子裡時一直在思考池鬱和錦瑟以及我之間的事情,在我看來我們三人的關係十分簡單,池鬱和錦瑟互相喜歡,我不過是自作多情的第三個人,雖然愛戀池鬱卻礙於他和錦瑟的關係,從不曾想也不曾做過阻礙他們的事情,只是在當他們之間出了問題的時候被池鬱利用過去刺激錦瑟,但錦瑟應該知道他對我毫無情意,畢竟自打池鬱上山後那六年裡,他每天陪着的人是她,寵着的人是她,用所有的溫柔相待的也是她。

但爲何池鬱會在酒醉之時喊着我的名字?

就因爲錦瑟讓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而我這個本該守在他身邊的暗戀着,也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幸福嗎?

不,池鬱不是這種人。

我隱隱覺得他似乎對我和錦瑟隱瞞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但這件事情到底是什麼,目前還不得而知。

到了池鬱的府邸後,梓言領着我去了他的房間,她站在門口斟酌了一番,蹙着細眉說:“姑娘,我就不進去了。”

我點頭,“嗯。”

“還有......”她有些難爲情地說:“能否請姑娘儘量不要刺激公子?”

我自然明白她指的是什麼,“嗯。”

她的表情明顯鬆了口氣,說:“那就拜託姑娘了。”

她走後,我站在門口許久,一直在想見到他後該說什麼,卻苦苦想不出來。最終只得搖頭作罷,擡手敲響了門,“師兄,在嗎?”

我連敲了好幾聲,屋內都無人應答,只好提高嗓門又喊了一聲,“師兄?”

仍是無人應答。

我試着推了下門,不出所料的輕易推開,隨即一股濃重的酒味撲面而來,薰得我不禁皺起了眉頭。

再看屋子裡,不管是桌上或地上都是雜亂放着的酒罈子,而池鬱正抱着一罈酒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我關上門後走到了桌前,仔細地端詳起昏睡中的他。

他的臉一如我記憶中那般清雋,劍眉英挺,鳳目精緻,微勾的脣瓣帶着溫和的笑容。

不知他夢到了什麼,竟然在醉酒之中還露出這樣熟悉的笑容,完全不似梓言形容的那般頹然消沉。

他似乎感覺到了我的注視,濃密的睫毛輕輕顫抖了下,緩緩地睜開了眼。他總是清亮的眼眸此刻像是被霧籠罩了一般,朦朦朧朧,對眼前的一切看不真切,“誰在那裡?”

我說:“我。”

他眼中露出不耐之色,說:“我說過了,不論是誰都不準進來,還不快點出去。”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在他醉酒之後,“師兄,是我。”

他聽到“師兄”兩字時愣住,視線晃晃悠悠的對上我的臉,遲疑地說:“花開?”

“嗯。”

他自嘲地笑了下,說:“不,你不是花開,花開怎麼會在這裡。”他艱難地坐起身,拿起酒又喝了一口,自言自語地說:“定是我又在做夢。”

我這才發現我送他的木雕正靜靜的躺在他手邊。

“師兄,別喝了。”我說:“你沒有看錯,是我。”

他眨了眨眼,“花開?”

“嗯。”

他眼中閃過一絲慌張,但立刻冷靜下來,問說:“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說:“梓言找過我。”

他不悅地眯眼,說:“多此一舉。”

“師兄。”我環視了下屋內的酒罈,問:“你這是爲什麼?”

他單手支着額頭,淡淡地說:“沒有爲什麼。”

“是嗎?”我定定地看着他,“師兄,梓韻是你派去監視錦瑟的人,對嗎?”

他十分坦然的承認,“嗯。”

果然,那日在門外偷聽的人是梓韻。“你已經知道了我纔是傅雨沫的事情?”

他神色不變,不鹹不淡地說:“嗯,知道了。”

“爲什麼?”我的語氣有些變冷,“即使你擔心錦瑟出事,也不該派人暗地裡監視她。”

“不該監視她?”他不屑地笑了一聲,說:“我不看着她點,誰知道她會惹出什麼事情。”

我十分不解他爲什麼會這樣做,“師兄,錦瑟是個人,她有做事的自由,你不能覺得爲了她好就暗地裡掌控她的一切。”

他不以爲然地說:“是嗎?”

“是。”我皺眉,不解地說:“如果是因爲她揹着你喜歡周卿言,又或者是隱瞞了你長命鎖的事情,你實在不必要爲難她,也沒必要爲難你自己。”畢竟曾深深的喜歡過她,不是嗎?

他輕笑一聲,鳳眸內滿是冷漠,“我爲難她?”

眼前的池鬱不再掛着溫和的笑容,眼內也不再有如春風般的暖意,冷漠的像是一個陌生人。

他將手中酒罈隨意地扔到地上,任由酒罈破裂發出刺耳的聲響,隨即起身走到我面前,嗤笑着說:“你可知她害我害的有多慘?”

我不禁往後退了一步,“她到底做了什麼事情?”

他不可抑制地笑了起來,眼角滿是冷漠,“她做的事情,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

他的話已經說到這份上,叫我也無從相勸,只得淡淡地說:“既然師兄沒事,我就先走了。”在我看來,梓言的形容實在有些誇張,他明明只是極度鬱結下需要喝酒發泄,根本不像她話裡那樣絕望頹廢,更不提說這是因我而起。

他沒事就好。

剛說完這句話,我就被他一把拉住手腕,接着又大力一扯,猛地撲到了他的懷中。待我反應過來正欲推開他時,他卻緊緊的將我摟住,低聲哀求說:“花開,不要回去。”

正如我從未見過他不耐煩的神色一般,我也從未聽過他這麼低落和哀求的對人說過話。

他說:“陪我一會,只一小會。”

我終究還是不忍心拒絕,畢竟眼前這人是我曾經喜歡了六年的池鬱。

六年啊。

我推開了他,彼此間保持了適當的距離,“嗯。”

他眸內漾開一層層的笑意,說:“謝謝。”

我和他在桌邊坐下,他重新開了一罈酒,替我倒滿一杯,笑說:“喝一杯嗎?”

我搖頭,說:“不了。”

他並不介意,自己拿起杯子輕啜一小口,半垂着眼眸說:“好酒。”

我不懂酒,但知道他只會在十分鬱悶的時候纔會喝酒,比如在山上時他知道錦瑟喜歡周卿言後,比如現在錦瑟不知做了什麼嚴重的事情之後。

那日的他也是一杯又一杯的接着喝酒,夜風雖然愜意,卻吹不散他眼底的那抹哀愁。如今這裡滿室酒氣,恍惚間卻像回到了那天晚上。

他比那時更要低落。

他這般找我說話談心,我能做的卻只是靜靜聆聽。

我一直都是個不善言談的人,那時是,現在也是。

他一手支着額側,幾縷髮絲隨意的落在耳畔,慵懶散漫。他半闔着眼,帶着幾分醉意地說:“你可知我母親是誰?”

他父親是赫赫有名的五王爺,母親自然是五王爺的妃子,只是聽錦瑟說,他母親並不是正妃,而是側妃。

我說:“知道。”

“知道?”他微微挑眉,笑說:“不,你不知道。”

他又倒了一杯酒,慢悠悠地喝下,說:“我母親原是朝中一名尚書的女兒,雖然家世普通,但作爲唯一的掌上明珠,祖父對她可謂是十分寵愛。母親十歲的時候偷溜出去,在街上遇到了同樣溜出去玩耍的傅夫人,兩人脾氣相投興趣相合,很快就成了好姐妹,這份感情從當年一直延續到現在。”

原來他母親和傅夫人早就相識,也難怪認回“傅雨沫”後,兩家一心想要聯姻。

“傅夫人十六歲時,嫁給了傅將軍,我母親十六歲的時候,則剛遇上我父親。”他飲下一杯酒,臉上出現微醺之色,“我父親遇見母親之時,雖然已經娶了正妃,可見我母親嬌俏可人,便生了納妃之意,但我母親知道他生爲皇子,日後必定有衆多妻妾,加上祖父也不看好這門婚事,於是便拒絕了父親。”

“我父親自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自然不能接受母親的拒絕,於是通過各方向祖父施壓,想逼他同意這門婚事,可祖父生性倔強,寧願毀掉前程也不願犧牲母親的幸福。”他吃吃地笑了幾聲,“我父親見祖父這邊行不通,就找上了我母親,告訴她,如果不同意這門婚事,祖父不僅會被革去官職,他更會讓祖父一家在京城活不下去。”

“下面的事情你應該能猜得到,母親爲了保護祖父,答應了這們婚事,成了父親第三個側妃。”他不知想到了什麼,自嘲地笑說:“我母親沒有旁人看的這麼偉大,她後來告訴我,當時她是喜歡我父親的,畢竟他年輕英俊,更是皇家之後,父親那般追着我母親,讓她以爲他是真心愛上了自己,再加上祖父之事,這才答應了父親。”

“我母親嫁給我父親之時,曾天真的以爲他會如說過那般,一直愛着她,保護着她,可她進府才三個月,父親便又納了一名側妃,據說也是花盡各種心思才娶到的一名女子,他對那女子的喜愛之情比起對母親,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母親傷心欲絕之際發現懷上了我,原以爲孩子可以增進她和父親之間的感情,卻不知道在皇家中,‘庶出’這兩個字代表了什麼。”

他臉上的笑意已完全褪下,俊臉冷得像是結了一層冰,“我大哥和二哥是正妃嫡出,從小就得到父親萬般寵愛,而我不過是側妃庶出的兒子,不說繼承之事,就是平常,父親連看都不會多看我一眼。”

我的確不瞭解,在皇家中嫡出和庶出竟會有這麼大的區別,在我這種旁人看來,嫡出庶出又有何區別?都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但此刻我知道對於他來說,庶出的身份有多麼的痛苦。

“幼時我與兩個哥哥一起進宮,能得到先帝表揚和稱讚的只有哥哥們,我不過是冷落在一旁的庶出子罷了。”他冷笑一聲,說:“我以爲是我不夠優秀活潑,所以先帝和父親都不喜歡我,於是力圖表現,想要比哥哥們更加出色,這樣的話父親和其他人就會喜愛我,對我另眼相看。”他突然轉移話題,問:“我送你的那把匕首你還收着嗎?”

我點頭,“自然。”事實上我正在想,要不要把匕首歸還與他,畢竟當時他是因爲和錦瑟賭氣纔將它送給我。

他說:“那把匕首是我少年時第一次在狩獵場上贏了哥哥們之後,先帝送給我的獎品。”

這把匕首對他的意義竟然這麼重要?難怪當初錦瑟問他索要他會反常的拒絕。

“我贏了這把匕首,回去後卻被父親打了一巴掌。”他的笑容蒼白無力,“父親叫我不要試圖去搶哥哥們的風頭,也不要試圖贏過哥哥們,因爲我是庶出,而他們是嫡子。”

“父親說,庶出就是不如嫡出。”

他修長的手指掩住眼眸,低低笑了起來,“只因爲我是庶出。”

聽到這裡,我已經能明白他所承載的痛苦比常人要多上許多,不禁暗暗嘆了口氣,“師兄,你現在很優秀。”

“優秀?”他斜勾脣角,說:“你可知我花了多少心血去鑄成這些優秀?”

我搖頭,說:“不懂,但我能理解你有多努力,就有多優秀。”

他緊緊地握住杯子,手背上青筋暴露,“花開,我犧牲了很多東西。”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說:“包括我最喜歡的。”

我不自覺的別開眼,說:“有得到總是會有失去,這是你自己選擇的。”

“是啊,我自己選擇的。”他臉上毫無血色,淡淡地說:“我見過我孃的日子有多悽慘,於是告訴自己,不論將來喜不喜歡那個人,也只會娶她一個,對她一個人好。”說到這裡,他突然朗聲大笑了起來,可笑聲裡全是自嘲,“我處心積慮設計了一切,卻沒想到上天跟我開了這麼大的一個玩笑。”

他一直笑,笑到眼角有些許淚水沁出,“當我知道這一切是個玩笑的時候,也發現這個玩笑已經無法挽回。”

我不知道他嘴裡的玩笑指的是什麼,但他的神情告訴我,這個玩笑與我有關。

他清澈的眸裡寫滿難過,問:“花開,你爲什麼不再等等我?”

什麼叫做我爲什麼不再等等他?

我不禁再次看向他的眼,卻只從他的眼裡看到哀傷以及絕望的......愛戀?

愛戀?

爲什麼池鬱看我的眼神裡會有愛戀?他愛的人,不一直都是錦瑟嗎?

我腦中一瞬間閃過了許許多多的東西,池鬱帶她回京見爹孃、帶她與將軍和夫人相識、錦瑟被刺殺、將軍和夫人認回女兒......

莫非他早就知道長命鎖是失蹤的傅雨沫身上的信物,誤認爲錦瑟是真的傅雨沫,纔在剛見到錦瑟時便那樣驚喜,以爲自己找到了真的傅雨沫?他從六年前便裝□□戀錦瑟,等時機成熟後帶她回京,故意讓她和傅夫人結識,然後設計讓她們相認?所以在得知我纔是真正的傅雨沫時後悔不已,對錦瑟也不能原諒,只因,只因他剛纔的話裡句句都透露,他爲了這些,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他說他爲了自己的優秀,放棄了自己最喜歡的。

他說在他放棄之後,才發現一切不過是個玩笑。

他那樣難過地問我爲什麼不再等等他。

池鬱的意思是,他喜歡的一直是我。

我突然像醉酒的人一般,視線狠狠地晃了好幾下。

也許是我多想了,也許他說的不是這個意思,也許他根本沒有那麼陰險算計。

可他醉眼迷離地撫上我的臉,輕輕地說:“我一直都愛你,只有你。”

我幾乎是狼狽地躲開,故作冷靜地說:“師兄,你醉了。”

他看着我,意味不明地笑了起來,“花開,爲什麼要這麼害怕?”

“沒有。”我藏在袖子裡的手明明剋制不住的在發抖,臉上仍不動聲色,“師兄,我還有些事情,先回去了。”

我幾乎是落荒而逃的往門口走,他的速度卻比我更快,在我搭上門把之前從身後抱住我,一字一頓地說:“你在發抖。”

我反射性的想掙開他的手,卻發現他此時的力氣大的驚人,饒是平日裡力大如牛的我也無法掙脫。

我明白在這種時候反抗他並不是最好的選擇,於是放棄反抗,淡淡地說:“放開我。”

“不放。”他輕輕地說出這兩個字,語氣卻堅定如山,“我不要再放開你。”

我和他離得這麼近,近到可以清楚的聞到他身上的酒氣,而不是那股我熟悉的清香。

他如今是個醉酒之人,比起往常要不理智的多。

“花開。”他俯□,趴在我的耳畔深深地吸了口氣,“我從沒有離你這麼近過,從來沒有。”

我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噴落在肌膚上的感覺,有別於周卿言給我的心跳騷動,他這樣只讓我整個人繃緊,如臨大敵。

我和他不該像現在這樣。

“你做的一切,我都不會指責你。”他陰險狡詐也罷,處心積慮也罷,雖然導致了錦瑟與我的反目,但站在他的立場上來說,這樣做也無可厚非,“事情到這種地步,已經沒有任何挽回的餘地,就讓這些都過去吧。”或許他以後不會和錦瑟在一起,但那些已不關我的事,我只想好好過自己的生活,僅此而已。

他的脣在我的臉頰邊遊離,若有似乎的輕蹭,“你爲什麼不生氣?若不是我愚昧,我們現在本該是多麼好的一對。”

“我早就說過,時間不可能重來一次。”我閉上眼,努力不讓遺憾再從心底竄出,“池鬱,我們錯過了。”

“不,我們沒有。”他不住地搖頭,低聲說:“我們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我一直喜歡你,你也仍喜歡着我......”

“我已經不喜歡你了。”我那樣決然地說出這句話,即使心裡某個角落正在坍塌,某種痛楚流竄在每一寸血液裡。

我早就知道終會有一天我會喜歡上另一個人,卻沒想到對他說出這句話時,心裡竟會這麼難受。

“池鬱,我一點都不恨你,但也不喜歡你。”我嚥下喉頭那股想哭的衝動,淡淡地說:“我們都忘了吧。”

他身子一僵,雙臂緩緩收緊,“你不喜歡我?”

“是。”我咬緊牙關,說:“在你利用我去刺激錦瑟的時候就該想到,我和你不會再有可能。”

“可是,可是......”他的聲音那樣無助,“我以爲她纔是傅雨沫,我以爲......”

“池鬱,你沒有那麼喜歡我。”我面無表情地說:“你喜歡的是傅雨沫這個身份。”

“是,我喜歡‘將軍女兒’這個身份,喜歡到放棄了你。”他埋在我的頸間,身體微微顫抖,“我後悔了。”

我如今才知道他在客棧那晚的異常是爲何,但我的答案,從始至終都一樣。

“世上沒有後悔藥。”我緩緩拉開他的手,轉身輕輕地抱住他,低聲說:“你是我心中最特殊的存在,永遠。”

他回抱住我,許久沒有說話,再擡頭時臉上帶着微弱的笑意,“我懂了。”

這是我第一次抱他,也是最後一次,“師兄,你的優秀不需要別人來證明,即使你父親曾給你打擊,也不能抹滅你現在靠自己得到的一切。”

我從他懷裡退出,咧嘴笑說:“你可是皇上親封的靖遠侯,朝中最優秀的年輕俊才。”

他愣了下,繼而眸內漾開笑意,如同我第一次見到他時那般暖如春風,說:“花開,謝謝你。”

我在心底默默地說:池鬱,也謝謝你,在我最需要溫暖和關懷的時候,沒有忘記我的存在。

池鬱很快又卸下笑容,轉身背對着我,冷淡地說:“你走吧。”

他的背影頎長單薄,在雜亂的室內顯得異樣落寞。

但我無法安慰他。

我說:“師兄,我走了。”

我也同樣轉過身,但我走的是通往門外,離開這裡的那條路。

我和池鬱間的事情在今天得到解決,那些溫暖、愛戀、糾纏以及難過......都將成爲往事。

我們會過得很好,即使沒有在一起。

外面天色仍早,算算時辰,現在回去剛好能趕上午膳時間。

我剛出大門準備回去時,發現不遠處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快速離開,待我追上去想看個究竟時,那人卻已經走入人羣,很快就消失不見。

方纔那人是錦瑟嗎?

她來這裡找池鬱我並不意外,怕的是她看到我從靖遠府裡出來,再次誤會是我在中間挑撥她和池鬱。

錦瑟固然任性自私,但被池鬱暗藏心機的“愛慕”了這麼多年,亦是十分可悲。

這件事情的真相她還是別知道的好,不然以她的性格,定會偏激以對,還是等她以後成熟冷靜了些再告訴她吧。

打定主意後我便回了丞相府,與阿諾一起用過餐後在沁竹院等周卿言回來,接近傍晚時他終於回到府裡,帶着爹給我的一封信。

爹在信裡爲了那天的事情向我道歉,告訴我這麼多年他一直都將我當做親生女兒看待,即使我和錦瑟鬧得不和,我也依舊是他的女兒。

周卿言說,爹一直叮囑着他要好好照顧我,以後有空帶我回山上看看他們。

周卿言說,爹依舊決定等這邊事情處理完後就帶錦瑟回去,不會再任她放肆。

周卿言說,他明日就去找將軍和夫人說明此事。

他笑吟吟地說,明日過後,我就能認回自己的親生爹孃。

我明明已經知道自己現在喜歡的是他,可每一次對上他的臉時,就發現自己比想象中喜歡的更多一點。

我踮起腳輕碰了下他的臉頰,真誠地說:“謝謝。”

他眯着細長的眼,笑得好不奸詐,“就這樣嗎?”

他不等我的回答,輕柔的吻已經綿密地落在我臉上,最後停留在脣上,久久不肯離去。

直到我氣喘吁吁,他才戀戀不捨的放開我,眼對眼、鼻對鼻地我看着我,“我每日都覺得親不夠你。”

我輕聲喘着氣,說:“你該去書房了。”

“嗯哼。”他眼中閃過不耐,“每日都有那麼多事情。”

我哭笑不得地推開他,“誰讓你是一國之相。”

“明日過後,你也不見得會比我閒。”他又將我摟進懷中,低沉地說:“明日我去找將軍和夫人,你只管安心的在家等我,好嗎?”

有他在,似乎一切都格外順利。

“好。”

明日後,我會認回自己的親生爹孃,能名正言順的叫他們一聲爹和娘,能找回自己真正的身份......

所有亂七八糟的事情終於要歸於原位了。

一眨眼已是第二天,周卿言上了早朝之後直接和傅將軍去了將軍府,我雖忐忑不安,但也只能待在府裡焦急等待,用午膳時玉瓏說找不到阿諾,我只以爲阿諾貪玩,不知躲在府裡哪個角落,可直到玉瓏和管家帶人在府裡翻了個遍,卻仍找不到人時才驚覺出了問題。

玉瓏安慰我說,阿諾可能只是偷溜出府玩去了,並不一定出了事情,但我深知阿諾雖然頑皮卻不會不說一聲就出門,除非他在做某些不想讓我知道的事情。

不想讓我知道的事情?

莫非阿諾跟錦瑟出去了?

我越想越有可能,畢竟他在京城人生地不熟,除非跟我們一起,不然決不會一個人出府,但若是一直掛念的錦瑟約他出去,即使我警告過他不許接觸她,他還是會瞞着我偷溜出去。

我雖然這也想,卻也不能斷定就是錦瑟帶走了阿諾,只能讓管家和玉瓏帶人繼續尋人,我去錦瑟那邊打探下消息,但剛出了大門就被一名相貌普通的男子攔下。

那男子年約二十五、六,身穿一身灰色布衣,面無表情地說:“你可是沈花開姑娘?”

我警覺地眯起眼,說:“正是。”

他眼神透着一股冷意,淡說:“沈姑娘若是想救師弟的話,就請隨我來。”

我眼皮一跳,心中隱隱有不好的預感,“你是誰?”

“你不用管我是誰,知道你師弟在我手裡就好。”他遞給我一樣東西,正是以前我送給阿諾的一個木雕,這是他最喜歡的一個,平日裡都帶在身上當做護身符,“姑娘不用想着通知其他人,直接跟我走就好。”

我握緊了木雕,說:“好。”這人不管是誰的手下,綁走阿諾都是爲了引我上鉤,我明知這是個陷阱,卻不能不去。

布衣男子在我前面,帶着我穿梭在京城熱鬧的街道中,身形矯健、腳步輕盈,快速走了許久呼吸仍平穩有序,明顯是武功不底的習武之人。

路過一處刀具攤時,我不動聲色地扔給老闆一錠碎銀,在他張口準備說話時狠狠瞪了他一記,他立刻噤聲,任我迅速摸走了一片輕薄的刀片後也不敢做聲。

我將刀片藏在指縫中,裝作無事般繼續跟在他後面,途中兩人沒有對話,他似乎很習慣這樣的沉默,我則在猜測他到底是什麼身份,照他的武功高低來看,最有可能便是國舅養的那一批殺手,爲了確保能殺掉我才綁走了阿諾。

可他們怎麼會知道阿諾對我有多重要?

這個疑問不久後便得到了答案。

破爛的寺廟內,阿諾全身被五花大綁地丟在地上,口裡塞着一塊破布,正嗚嗚咽咽地對一旁的少女說些什麼,那少女衣着精緻,姣好的臉蛋上滿是笑容,得意洋洋的對我說:“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

我忽然覺得十分無力。

阿諾是我的死穴,這件事情周子逸知道,錦瑟也知道。

錦瑟爲了引我到這裡,竟然綁架了阿諾,那個我們共同的師弟,一直愛慕她跟在她左右的阿諾。

不過比起得意洋洋的錦瑟,坐在一旁愜意喝茶的面具男子更爲讓我擔心。

布衣男子已恭敬地站到了面具男子身後,顯然那纔是他的主子,也是今日這事情的指使者。

面具男子身着華服,從體型看約有四五十歲,雖看不到臉卻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威嚴氣息,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

回想我這一年內遇上的人,能惹上的非普通人,除去周卿言,便是一直都沒見過面的國舅爺。

“錦瑟,”我冷冷地看向錦瑟,問:“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她絲毫不知事情的嚴重性,手指調皮地玩弄着胸前髮絲,笑嘻嘻地:“你看不出來嗎?”

阿諾見到我後早已把視線投注在我身上,口齒不清的一直在說些什麼。

我看了眼阿諾,示意他冷靜下來,“你和我之間的事,爲什麼要連累阿諾?”

“不連累他,怎麼能威脅你呢?”她嘴角掛着一抹殘忍的笑容,語氣卻天真無邪,“你武功那麼高,我打不過你啊。”

“所以?”我挑眉,淡淡地說:“用阿諾威脅我就可以殺了我?”

“我說過我打不過你啊。”她指向一旁喝茶的面具男子,笑着說:“但我有幫手。”

我深深地看了面具男子一眼,說:“你會害得我們三個人都沒命。”真是天真的近乎愚蠢,被人利用了不自知還沾沾自喜。

她搖了搖手指,義正言辭的糾正:“不是我們三個,是你和阿諾兩個。”

阿諾聽到這話,眼裡露出了傷心欲絕之色。

我嘆了口氣,說:“你可知坐在那裡的是誰?”

錦瑟有些不耐煩,說:“你只要知道那是幫我來殺你的人就好了。”

我顧自說:“坐在那裡的是國舅大人,他殺我不是爲了幫你,是爲了自己。”我看向一直看戲的面具男子,問:“我說對了嗎,國舅大人。”

面具男子將茶杯遞給布衣男子,緩緩拍了拍手,說:“不愧是丞相喜歡的女子,倒還有幾分聰明。”

錦瑟聞言又急又怒,“柳伯伯,你這意思是......”

“欸,別急。”他不緊不慢地打斷她的話,說:“我和你的出發點不同,想要的結果卻一樣,這不就夠了?”

錦瑟雖然疑惑,卻還是點頭,說:“是。”

她眼中分明還有着擔心,擔心他會不會如我所說的到時候也殺了她。

“錦瑟,他會。”我說出了她心裡的猶豫,“他一定會殺了你滅口,保證今天的事情不會泄露出去。”

錦瑟的神情有點動搖,視線不住的在我和他之間來回,面具男子見狀輕笑一聲,說:“你忘了她是怎麼對你的嗎?”

錦瑟眼中閃過一道憤恨,突然下定了決心一般,冷冷地說:“花開,不要再挑撥了,我不會相信你。”

挑撥?

我和她這麼多年的姐妹之情,因爲身份之事鬧的不愉快,她就聯合外人來殺我和阿諾,我勸她看清事實,反倒成了挑撥離間?

罷了,她再怎麼說我也好,我要做的只是拖延時間,等到周卿言來救我就好。

那日他安排人暗中保護我,實在是明智之舉。

我懶得再看錦瑟,對面具男子說:“久仰國舅大名,今日卻是第一次見到,真是幸會。”

他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兩個核桃,正靈活地轉動着,“老夫也久仰姑娘的大名。”

我訝異地說:“我倒不知自己聲名遠揚。”

面具男子低沉笑了幾聲,聲音有些蒼老,“聲名遠揚談不上,陪着丞相臥底,設計抓了金陵太守之事倒有所耳聞。”

我想起抓楊德時周卿言說的那些話,笑說:“我倒忘了,楊太守是國舅的女婿。”

“姑娘記性不錯,楊德不僅是我的女婿,還是我的得力助手之一,被抓回京城後,不出一個月就被斬首。”他笑得意味深長,“一切多虧了丞相和姑娘。”

“楊太守殺害同僚僅爲貪圖貢品,其人品實在低劣,丞相捉拿他歸案,一方面撫慰了當年被殺的那些士兵的家人,一方面也是幫國舅除的忙。”

他停下手裡的動作,饒有趣味地問:“哦?”

“國舅位高權重,以前是因爲遭受楊德矇騙,現在知道了,豈能容忍這樣齷齪之人在自己手下。”

他突然放聲大笑了起來,說:“這話有趣。”

當然有趣。

我和他都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以上無非是些場面話,隨便說說,拖延下時間而已。

錦瑟見爲我們說說笑笑,以爲我們真聊得開懷,着急的提醒說:“柳伯伯,時間不早了。”

我嘆了口氣,她就這麼想置我於死地嗎?“我若說那日根本沒聽到那人口中的秘密,國舅可信?”

“姑娘真風趣。”面具男子不以爲意地說:“你是他死前見過的最後一人。”

言下之意就是他死前肯定告訴了我所謂的秘密。

就跟當初我救了程令,黑衣男子帶人追殺我一般,只因我是他們死前見過的最後一人,所以不管我如何解釋,他們都要殺了我滅口。

真正倒黴。

我說:“那日他沒說完就死了。”

面具男子沒有情緒地笑了一聲,對錦瑟說:“把他扶起來。”

錦瑟從袖中拿了把匕首出來,扶起阿諾後架在他的脖子上,“花開,不要輕舉妄動。”

阿諾的眼裡滿是呆滯,似乎對這一切都不再有反應。

我說:“錦瑟,放了阿諾,他不該被牽連在內。”

錦瑟卻陰冷一笑,說:“誰讓他是你最疼愛的師弟呢。”她附在阿諾的耳旁,不顧阿諾的閃躲,親暱地說:“阿諾,這輩子算我欠你,下輩子再還你好不好。”

阿諾的眼眶蓄滿淚水,隱約閃現恨意。

被自己愛慕的少女這樣對待,如何能不恨?

我面無表情地說:“錦瑟,我生平第一次覺得你這樣噁心。”

“可是我覺得你噁心很久了!”錦瑟想也不想便大聲地吼說:“沈花開,我噁心你!”

“噁心我什麼?噁心我要奪回屬於我自己的東西?”我冷冷地說:“你現在做得是會害死我們的事情。”

“是你跟阿諾,沒有我。”錦瑟冷冷地糾正,“是,我就是要你死,誰讓你搶我的位子,誰讓你搶我的師兄。”

“我沒有和你搶池鬱。”

“事到如今你還在騙我!”錦瑟雙眼充血,發狂似的大喊:“我明明看到你去師兄府裡找他,你竟然揹着我去找他!”

昨日我在門口看到的果然是她。

我試圖解釋,“不是我要去找師兄的,是師兄的丫鬟......”

“如果不是你跟師兄說了什麼,師兄爲什麼會讓你進去而不讓我去!”錦瑟不等我說完便激動地說:“他喜歡的人是我,不是你沈花開!是你暗中挑撥我和他的感情他纔會不理我!”

我想說,錦瑟,不是你想的這樣,我沒有挑撥你和他的感情,師兄喜歡的也一直都不是你。

但我不能這麼做,我明白她知道真相後,不會理解我的苦衷。

周卿言還沒來,而我和他們之間的談話已經到了尾聲。

面具男子說:“去將她捆起來。”

布衣男子拿着繩子往我走來,錦瑟則將匕首貼近了阿諾的脖子,警告說:“你知道我是認真的,你要是敢反抗一下,我就殺了他。”

我當然知道她不是在說笑,甚至比周子逸當時更爲認真,所以任由布衣男子將我的手從背後捆緊,雙腳也用繩子捆好,直到不能動彈。

面具男子問錦瑟,“你想要她怎麼死?”

錦瑟眼中露出嗜血的光芒,說:“怎麼痛苦怎麼死。”她將阿諾推倒在一旁,任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阿諾看着我的眼裡充滿了愧疚、難過以及恐懼。

我用眼神告訴阿諾不要害怕,但他仍十分恐懼,身子一直在不住顫抖。

我緊緊地盯着錦瑟,一手放到胸前,冷冷地說:“你只要刺下去,就再也不用看到我。”

錦瑟輕蔑一笑,“一劍殺了你?不,這樣太便宜你了。”

我不禁暗暗鬆了口氣,我不怕她折磨我,只怕她乾脆利落的一劍殺掉我,不給我任何等待和自救的機會。

“不如將她倒吊起來,慢慢放血?”面具男子輕描淡寫地說:“讓她感受每一滴血從身上落下的聲音,仔細享受生命逝去的感覺。”

錦瑟眼睛一亮,欣喜地笑說:“好主意,就這麼辦。”

面具男子示意布衣男子將我倒吊在樑上,他迅速的照辦,在樑上掛好繩子後將我吊了上去。

當我倒吊在樑上時,錦瑟笑意滿面的走到我面前,像勝利者般驕傲地對我說:“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我努力適應着突然倒過來的視野,說:“你當真以爲我死了,你的身份就不被揭穿嗎?”

她神情一愣,馬上又不屑地說:“不,我知道我當不成將軍小姐,可我也不要讓你當。”

“錦瑟,你會後悔的。”

“只要你死,再後悔我也願意。”她拿着匕首在我脖子上游移了一會,接着毫不猶豫地割了一道,我只感覺脖子上傳來刺痛,鮮血緩緩的從傷口涌出,緊促卻又輕聲地落在地上,揚起些許灰塵。

“花開,看着你這樣,我真開心。”她在我耳邊輕聲說:“我會等你死了再殺阿諾,不會折磨他,讓他乾脆的走。”

她已經瘋了。

我暗暗使力,讓自己儘量正面對着他們,才能用藏在指縫間的刀片出來一點點地割着繩子。

由於他們正面對着我,看不到我背後的動作,阿諾摔在地上則能看到我在做什麼,他緊張地瞪大眼睛,卻比方纔稍微安靜了些。

時間一點點的在流逝,地上的血灘變得越來越來大,面具男子和錦瑟正安靜的欣賞着我這幅姿態,既變態又享受。

這種殺我的方法雖然讓我很不舒服,但也對我極其有利,畢竟它耗費的時間長,我可以一邊等周卿言帶人來救我,一邊割開繩子等待機會自救。

我的視線逐漸變得模糊,腦子卻越來越清晰。

其實我大可以像以前那樣出手反擊,以我的武功,他們輕易奈何不了我。但在他們手裡的是阿諾,是在山上時對我熱情以待的阿諾,是周卿言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後,唯一剩下的弟弟周俊傑。

我怎麼能拿他的命去冒險。

我像個傻子一般任由他們擺弄,只爲了不要傷害到阿諾,只爲我堅信周卿言會趕來救我們。

他說過我和阿諾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

我絕不會死,絕不會。

因爲我要陪着他一起到老。

大約過了半柱香的時間,一名黑衣男子匆忙地跑了進來,附在面具男子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面具男子聽後又附在布衣男子耳邊說了幾句話,布衣男子微微頷首,視線若有似無地看了我幾眼。

我停下了手中動作,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

那邊面具男子已經起身,錦瑟見狀疑惑地問:“出了什麼事情?”

面具男子笑了一聲並不回答,顧自往門口走去,錦瑟上前想攔住他,卻被布衣男子擋住路,她皺起眉頭,說:“柳伯伯,你這是什麼意思?”

面具男子此時已走到門外,頭也不回地說:“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說罷疾步離開,沒有再給錦瑟問話的機會。

他走後,黑衣男子走到布衣男子身邊,使了個眼色給布衣男子,布衣男子與他對視一眼,抽出手中長劍,“速戰速決。”

錦瑟連忙往後面退了幾步,不敢置信地說:“你們想做什麼?”

黑衣男子冷冷地說:“殺了你們。”

“你們!”錦瑟怒極,卻只能狼狽的避開黑衣男子的攻勢,“你們竟然騙我!”

黑衣男子嗤笑,“好天真的丫頭。”

他手中的長劍緊緊的跟着錦瑟,招式凌厲但又留有餘地,看到她慌亂躲避時不禁笑出了聲,分明是在故意戲弄她。而一旁的布衣男子則一步步的往我走來,眼中帶着勢在必得的殺意。

我定定地看着他,手指卻以最快的速度割着繩子,終於在他送劍過來的那瞬間掙開了繩子,險險的避開了明晃晃的劍刃。這時門口飛速地跑進兩個人,並非我預想中的周卿言,而是池鬱和梓韻。

池鬱見到我這邊的情況後毫不猶豫的加入了戰局,梓韻則接過了保護錦瑟的角色,與黑衣男子交起了手,一時間場面混亂,看得我眼花繚亂。

錦瑟自池鬱來了以後心情便快速的變化,從一開始看到他的驚喜到見他救我時的絕望,最終成了面無表情的麻木。

這種緊急時刻我無暇照顧她的情緒,憋足一口氣後用力的翻起身解繩子,只是繩子還未解開,便聽池鬱焦急地大喊,“花開,小心!”

他這一喊使得我原本就已經痠痛的手指一抖,刀片掉落在地。

我一瞬間有些疑惑,眼前布衣男子正和池鬱打鬥,黑衣男子也在和梓韻過招,我要小心什麼?可下一刻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的身後......站着錦瑟。

我還未來得及做反應,池鬱已經撇下布衣男子,跑到我面前一腳踢開了錦瑟手中的匕首,而與此同時,他身後的布衣男子也將長劍送入了他的身體。

長劍刺穿了他的胸膛,卻沒有刺落他臉上的笑容。

布衣男子又緩緩地抽出長劍,挑釁地對我笑了一下。

外面有雜亂的腳步聲響起,似乎有很多人衝了進來,黑衣男子和布衣男子見狀對看一眼,不約而同的往門口衝去。

我終於解開了繩子,在池鬱摔倒前接住他的身子,小心翼翼的將他摟在懷中,“師兄。”

池鬱緩慢地眨了幾下眼,從懷中拿出帕子蓋住我脖子上的傷口,笑着問:“疼嗎?”

比起他的傷,我脖子上那道劃傷實在不足爲懼。反倒他的傷口一直在涌血,月牙白的袍子已經被染紅,刺目的讓人不敢直視。

“師兄,我沒事。”我深深地吸了幾口氣,不斷地說:“我這就帶你去看大夫,這就去。”

他輕輕地笑了下,說:“這樣的傷,見了大夫也沒用。”

我明知他說的是實話,卻還是說:“我認識一個很厲害的大夫,他一定能治好你。”

“花開。”他按住我的手,俊臉蒼白的像是一張白紙,“我想和你說幾句話。”

我固執地甩開他的手,“等見了大夫後再說。”

他嘆了口氣,遺憾地說:“我怕沒有機會了。”

“池鬱,不准你說這樣的話。”我故作冷靜地說:“這點傷很快就會好。”

“是嗎?”他低低地說:“我......”

“花開,你放開師兄!”錦瑟衝過來一把撞開了我,哭哭啼啼地抱住了池鬱,“如果不是你,師兄就不會受傷!”

她說的對,如果不是爲了救我,池鬱就不會受傷,但如果不是她想要殺我,池鬱也根本不用來救我。

我冷冷地看着錦瑟,說:“錦瑟,你別以爲我不敢殺你。”

她瞪大眼睛,委屈地說:“爹,娘,她竟然想殺了我!”

原來不知何時,周卿言已經帶着將軍和夫人到了破廟,布衣男子和黑衣男子已經被逮住,而阿諾正被周卿言摟在懷裡,不住的低聲哭泣。

他們聽到了錦瑟的控訴,卻沒有插手的意思。

我走到她身前,伸手緊緊地握住她的脖子,“想殺你又如何?”今日之前我從未有過這麼極端的想法,再生氣難過時也不曾有,而她卻三番兩次想置我於死地,現在更是害到了池鬱。

我早該殺了她。

她的神情慢慢變得恐懼,不住地拍打着我的手腕,“鬆手,你鬆手!”

我不爲所動地看着她,說:“你不是一直想殺我嗎?我現在讓你嚐嚐,被人殺是什麼滋味。”

錦瑟的臉慢慢漲紅,眼淚和鼻涕一齊落下,嘴裡不住的求救,“爹,娘,救救我,救救我......”

沒有人理她的求救,即使是往日疼愛她的將軍和夫人。

“花開,放過她吧。”

最終是池鬱開口替她說情。

我鬆了手,重新將池鬱扶起,“師兄,我們去找大夫。”

池鬱的臉色已經完全蒼白,孱弱的像是一縷輕煙,“我想和錦瑟說幾句話。”

我看了錦瑟一眼,她便恐慌的爬了過來,哭着說:“師兄,你幫我求求情,讓她不要殺我。”

池鬱艱難地擡起手,拍了拍她的肩,像幼時那般溫柔寵溺地說:“別哭了。”

錦瑟握住他的手,語無倫次地說:“我不知道事情會成這樣,我不知道你會受傷,我以爲不會這樣的。”

“我知道。”池鬱在這種時刻仍是如此的平和,“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錦瑟的臉上突然又出現了憤怒,“如果不是你變心,我不會想殺了她。”

事到如今她還把過錯往別人身上推。

池鬱無奈地笑了聲,說:“錦瑟,我從未變過心。”

錦瑟的眼中閃過驚喜,“你還喜歡我嗎?”

池鬱沒有回答,脣邊掛上一抹深沉的笑。

錦瑟抹了抹臉上的淚水,連忙說:“師兄,你會原諒我的對不對?”

他笑着點了點頭,“嗯。”

錦瑟狂喜地對我說:“師兄原諒我了,你沒有資格殺我!”

我恨不得一掌扇落她臉上的得意,池鬱卻拉住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和她計較。

“這是我欠她的。”他雲淡風輕地說:“我利用了她,現在還給她,誰也不再欠誰。”

我明白他說得是什麼意思,錦瑟卻不明白。

她不解地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池鬱修長的手指與我緊扣,俊美的臉上滿是笑意,“錦瑟,我從未變心,因爲我喜歡的一直都是花開。”

錦瑟的臉瞬間僵住,“什麼?”

“我接近你是爲了那條長命鎖。”他說話的語速越來越慢,不知是有意還是力不從心,“我早就知道那是傅雨沫的信物,所以才接近你,帶你進京。”

錦瑟捂住耳朵不斷地搖頭,“不,你說謊,你說謊!”

“我說的是實話。”池鬱淡淡地說:“那日你在廟裡被刺殺也是我安排的,不過是爲了讓夫人看到長命鎖而已。”

錦瑟發了狂似的大喊,“你騙人!你喜歡的是我,一直都是我!”

“我喜歡的是花開。”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眸裡滿是悔意,“如果你沒有騙我那長命鎖是你的東西,我和花開就不會錯過。”

池鬱笑了下,繼續說:“我從沒有喜歡過你,一天都沒有。”

錦瑟聽到這話時終於崩潰,歇斯底里的大叫,“我不信你的話,不信!”

她跌跌撞撞着衝了出去,沒有人去追她,也沒有人露出同情的神情。

“花開。”池鬱半闔起眼,輕輕地說:“我好累。”

我握住他冰涼的手,說:“你先別說話,我們去看大夫。”

他沒有理我,顧自說:“從小不被爹看重好累,羨慕大哥和二哥好累,爲了權力假裝去喜歡別人好累。”

他的手指顫抖着撫上我的臉,笑着說:“錯過了喜歡的人,好累。”

有溫熱的液體從眼眶中掉落,沿着臉頰緩緩流下,滴在他沾滿鮮血的衣衫上,立刻消失不見。

我哽咽着說:“師兄,一切都會好起來。”

他拉着我的手貼在臉頰邊,閉起眼睛低聲喃語:“如果能重來一次,我一定不會錯過你。”

我想說:好,我們不再錯過。

可還未等我回答,他的手便無力的垂落,任憑我如何握緊,他也沒有迴應。

我看着他毫無生氣的臉,心中有個角落漸漸崩塌,終於崩潰大哭。

池鬱,你別死,你還沒讓所有人都對你刮目相看,你還沒有向你爹證明庶子也可以那麼優秀,你還有好多好多事情沒做。

你怎麼可以死。

有人從身後輕輕地抱住我,說:“花開。”

我轉身抱住他,哭着說:“池鬱死了。”

再也不會在我難過時陪伴我,再也不會溫柔的對我笑,再也不會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笑吟吟地叫我一聲,花開。

“嗯。”他臉上有着淡淡遺憾,“我還沒來得及跟他說一聲謝謝。”

他擡起我的臉,輕柔地擦去我的淚水,“謝謝他救了你,謝謝他和你錯過。”

他嘆了口氣,仔細端詳着我的脖子,確定傷口無恙後才緊緊地抱住我,說:“幸好你沒事。”

他的懷抱那麼的溫暖和安全,讓我逐漸止住了眼淚。

我知道他一定會來救我,卻沒料到池鬱會早他一步來這裡,正如池鬱以爲錦瑟是傅雨沫,卻沒想到我纔是長命鎖的主人。

人生有太多不可預料的失去和得到,珍惜眼前擁有的才最重要。

我仰起臉,在他的脣上落下一吻,說:“周卿言,我愛你。”

他俊美的臉龐笑得狡黠,得意地說:“我知道。”

他牽着我走到傅將軍和夫人面前,說:“花開。”

傅將軍和傅夫人目不轉睛地看着我,臉上喜悅和愧疚交織成一團。

我緩緩地跪下,低聲喊道:“爹,娘。”

傅夫人聽到後泣不成聲地抱住了我,反覆地說:“沫兒,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緩慢卻堅定地回抱住她,說:“娘,是我錯了。”

我不該將長命鎖給錦瑟,不該在下山時不向她要回來,不該在見到他們時裝作不認識......

他們一直都在尋找我,我卻從未想過主動認親。

我錯了,一直都錯了。

傅將軍......不,爹扶着我和娘起了身,總是堅毅的眸中閃着淚光,“你瞧你娘,總是喜歡哭。”

我一手拉住娘,一手抱住了爹,低聲說:“原諒我沒有勇氣早點向你們坦誠這件事。”

爹反手緊緊地把我和娘摟進懷裡,聲音哽咽地說:“沒事,現在知道了就好,我的沫兒......”

爹孃的懷抱很暖,目中有淚,卻讓人覺得無限的喜悅與欣慰。

我抽空往後望了一眼,周卿言正一手牽着阿諾,脣畔噙笑地凝視。

我無聲地說:謝謝。

他墨色的眸內漾開層層柔波,彷彿無數年前,永久的以後,都會站在那裡,如星辰般耀眼恆遠,只爲我一人而明亮。

這是我喜歡的人。

我是沈花開,也是傅雨沫。

尾聲

池鬱下葬那天,天空陰霾,冷風陣陣,偶有細雨飄下,落到臉上輕輕癢癢,轉瞬即逝。

阿諾站在我身邊,哽咽着問:“花開,是我害死了師兄,對嗎?”

我微微低頭看了他一眼,馬上又移開視線,淡淡地說:“不是。”

他不滿意我的回答,使勁扯了下我的袖子,哭着說:“我知道你在安慰我,明明是我犯得錯,如果不是我沒聽你的話去找錦瑟,你就不會來找我,師兄就不會爲了救你而......”

“阿諾。”我打斷他的話,“我沒有安慰你。”

他咬住下脣,吸了吸鼻子,說:“花開,我後悔,我不該不聽你的話。”

我長長地嘆了口氣。

我又何嘗不後悔?

如果真要追究,最錯和最該反省的人是我,當初要不是我將長命鎖給錦瑟,這一切的一切就不會發生。

“花開。”阿諾抱住我的腰,將臉埋到我胸前,悶聲哭說:“你不要生我的氣。”

我想像以前那樣寵愛地摸摸他的頭,告訴他,沒事,我不會生你的氣。可手擡到一半卻不由自主的頓住,呆呆地停在空中,不知該作何反應。

池鬱,我們的三師兄,死了。

他的死,阿諾有錯,我有錯,錦瑟有錯。

我無法原諒自己,也無法做到對阿諾不報有一絲芥蒂,即使我知道,他還是個孩子,不懂我們之間的恩怨情仇。

誰能料到事情會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

我將手搭在他肩上,輕聲說:“阿諾,我只是有點難過。”

他雙臂摟得更緊,“我知道,我知道,我也跟你一樣難過。”

阿諾不知道,他的難過和我的難過並不一樣。

我難過的是,我喜歡了那麼多年的人,在我喜歡上別人以後才告訴我,原來他也喜歡我。

我難過的是,他雖然一直喜歡的都是我,卻因爲我的“慷慨”而破壞了我們之間的緣分。

我難過的是,我和他終於都選擇了放下,他卻用生命來告訴我,我一輩子也不能放下他。

池鬱,我欠你的那麼多,卻沒有機會再去償還。

不遠處有名衣着華貴的婦人在梓言和梓韻的攙扶下,緩緩向我走來。她面容秀美,滿目哀傷,悲傷的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去安慰她。

“沈姑娘。”她停在我身前,低斂着眼眉,問:“可否借一步說話?”

我點頭,示意阿諾先走開,等到附近沒有其他人後纔開口,“夫人節哀順變。”

她愣了下,隨即勉強地笑說:“多謝姑娘安慰。”

接下來,竟是無話可說。

她似乎也察覺了尷尬,輕輕咳嗽了一聲,說:“我從沒有見過你,也沒有聽鬱兒說起過你。”

我點頭,說:“嗯。”

她苦笑着說:“連他喜歡的是誰都不知道,我果然是個失敗的母親。”

我實在不知該如何回話。

“梓韻將一切都告訴我了。”她眼中閃過一絲疲憊,眉間彌滿着淡淡哀傷,“所有的事情,包括長命鎖。”

我張了張嘴,卻還是無力地合上,靜靜地聽她說下去。

“若不是因爲我,鬱兒他從小就不用承受那麼大的壓力。”她眸中淚光閃爍,眨眼墜落,“若我不是側妃,若鬱兒不是庶出,那麼或許你和他就會有個好結果,我如今也不用......白髮人送黑髮人。”說到這裡,她已經無法完整的說出一句話,只能拿手掩着嘴,不住的低聲哭泣。

“夫人。”我低聲地說:“你這樣,師兄會難過的。”

她愣了下,淚流得更加兇狠,嘴裡卻笑說:“是啊,我以往就算咳嗽一聲他便擔心的不行,如今哭成這樣,他怕是要急的團團轉。”

“嗯。”我從袖中拿出帕子,遞到她手上,“夫人請節哀。”

她接過帕子,輕輕拭去臉上的淚水,“抱歉,在姑娘面前失態了。”

“夫人的心情我能理解。”我說:“但師兄已經走了,再哭也是無濟於事。”

她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地說:“姑娘不傷心嗎?”

傷心?

我沉默了下,問:“夫人覺得我不傷心?”

“畢竟鬱兒辜負你在先,如今你又有了.......”她的視線望向遠處人羣中的周卿言,微微蹙眉,說:“良緣。”

我豈能不知她這股微妙的不悅從何而來,“夫人,師兄從未辜負我。”

她似乎不怎麼相信我的話,說:“是嗎?”

“自然。”我淡淡地說:“師兄和我之間的事情,旁人或許知道一星半點,但最瞭解的人是我自己。或許我與他因爲一些東西而錯過,卻絕非是他辜負我的感情,或做了任何對不起我的事情。”

一滴雨水突兀地打在我的臉頰上,叫我愣了片刻,隨意擦去後又繼續說:“我以前想,等師兄和錦瑟成了親,我就能完全忘掉他了,再等到我也成親生子,我想起他時或許就不會有任何感觸。”我微微仰臉,看着灰濛濛的天空,莫名的有些茫然,“現在,我大概一輩子都忘不掉他了。”

“你和錦瑟,果然是兩種性子。”她低聲笑了起來,笑聲苦澀帶着些許自嘲,“馥琳和沈剛找過我了,他們願意用錦瑟償命。”

馥琳、沈剛,是娘和爹......不,是錦瑟的娘和爹的性命。

“我與馥琳是相識二十餘年的好友,錦瑟害死了鬱兒,我卻不能用她的命去祭奠鬱兒。”她的神情那樣無力,“他生前我沒有顧慮到他的感受,死後也無法替他報仇,我這樣的孃親,到底有何用。”

“夫人給了師兄性命。”我無可避免地說了句話,“人死不能復生,夫人若真的覺得虧欠師兄,不如好好照顧自己,讓他在九泉之下不必再爲你擔憂。”

她聽到這句話又開始落淚,蒼白的臉龐孱弱的像是隨時要昏倒,“你說得對,我應該,我應該......”

我幾乎是面無表情地說:“夫人要堅強,比以前更加堅強。”

“嗯。”她幾乎是艱難地點了下頭,淚眼朦朧地說:“我會做到的,爲了鬱兒。”

“夫人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想先走開一會。”周卿言已經往我這邊看了很多次,似乎有事情找我。

“我......還有一件事情想和姑娘說。”她捏緊了帕子,小心翼翼地問:“姑娘替鬱兒刻的木雕,我能留着嗎?”

我沒有過多思考便回答,“自然。”

她鬆了口氣,笑中帶淚地說:“姑娘刻得很像他。”

這時周卿言已經走到我們身邊,淺笑着對她說:“夫人。”

“丞相。”她擦去眼淚,打起精神說:“不打擾兩位了,我還有點事情要處理。”

“嗯。”

我和周卿言目送着她離開,直到她走入人羣,隱去了身影。

周卿言伸手碰了碰我的臉頰,說:“好涼。”

我摸了摸臉,“有嗎?”

“有。”他將身上披風解下替我係好,問“累了嗎?”

我點頭,“有點。”

他看了眼人羣,脣邊勾起一抹笑容,“去附近走一走?”

我看了眼遠處的青山和樹林,點頭說:“好。”

走到無人之地時,他極其自然地握住我的手,手掌寬厚溫暖,叫我不自禁笑了起來。

他挑眉,問:“笑什麼呢?”

“沒什麼。”我隱去笑容,說:“找我有什麼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

“你方纔看了我好幾眼。”分明是有事的樣子。

他懶洋洋地說:“我已經兩天沒見到你了。”

“哦。”我說:“你最近比較忙。”

“嗯,事情的確有點多。”他停住腳步,一手攬過我的腰,黑眸定定地看着我,“若不是擔心你的名譽,我哪怕忙到半夜也會去見你一面。”

我不自在的別開眼,說:“事情比較重要。”

“不,你比較重要。”他細長的眼睛微眯,眸中有着若隱若現的笑意,“所以我才更要將事情解決掉,好好的陪你。”

我將臉輕輕地靠在他胸前,“國舅的事情......就這麼算了嗎?”那日抓到的人早在審問前就被人暗殺,根本無法從他們口中得知任何事情,更不用說去指認國舅,也就是說,我們又走到了死衚衕。

他輕撫着我的長髮,嘆氣說:“花開,我們沒有證據。”

是,我們沒有證據,所以不能去指認國舅,不能替池鬱報仇。

“周卿言,我不服。”我咬了咬脣,低聲說:“我根本不知道他的秘密是什麼,卻害得池鬱丟了性命。”

“池鬱並不是你害死的。”他擡起我的臉,認真地說:“一切都是陰差陽錯。”

我看着他的臉,慢慢的紅了眼眶,“是我害死了他,如果他不是爲了救......”

他覆下的薄脣堵住了我接下來的話語,好一會兒後才緩緩離開,低沉地說:“如果那日是我在那裡,我也會這樣做。”

我死死地咬住脣瓣,努力不讓眼淚掉下。明明阿諾責怪自己時我告訴他這不是他的錯,可爲何到了我自己這裡,我也犯了同樣的錯?

“花開,這是他的選擇。”他輕柔地吻去我不小心溢出的淚水,“池鬱愛你。”

我將臉埋進他的胸前,無聲地哭了出來。

我愛過池鬱,真的愛過,只是我們終究錯過了。

周卿言靜靜地抱着我,像是一顆高大的樹木,替我遮擋着所有的悲傷與難過。

直到我停住眼淚,他才輕聲說:“我或許知道了國舅想要隱瞞的到底是什麼事情。”

我顧不上一臉狼狽,立刻擡頭問:“什麼事請?”

他嘆了口氣,用袖子替我擦去滿臉淚痕,“你可還記得我們在聖女國時,你曾問我爲何相爺會將紫剎果輕易給我?”

“嗯。”我自然記得此事,當時我甚至以爲他答應了相爺會留下來照顧黃芙茵,這才換取到了紫剎果。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其實相爺託我辦的另有其事。”他修長的手指撩起我的髮絲把玩,不緊不慢地說:“相爺給了我一副畫像。”

“畫像?”我腦中飛快的閃過一些事情,“難道是......芙茵的父皇?”

“正是。”他頷首,說:“相爺對於當年欺騙女皇生下孩子卻又偷偷離開的皇夫懷恨在心,卻苦於聖女國人不能外出的條例,一直都無法報仇,所以託我去幫她辦這件事情。”

我想了想,說:“即使畫像裡的人是國舅,這也不過是他的私人事情,怎麼又成了害死這麼多人的秘密?”

“當然沒有這麼簡單。”周卿言緩緩說:“聖女國女皇的身子虛弱不堪,你難道就沒想過爲什麼?”

“不是因爲當初被皇夫拋棄......”不對,按照紫剎樹二十年結一果的時間來算,那時女皇明明可以服下紫剎果來調理身體,難道國舅離開的時候帶走了那一粒紫剎果?

“正是。”周卿言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麼,接着說:“那你又知不知道,國舅回來那一年,皇宮裡發生了什麼?”

我疑惑地皺眉,“皇宮?”

“國舅回去後過了一年,還是皇后的太后生下了太子,但由於身體虛弱,產後一度昏迷不醒,連太醫都判定她活不過幾天。”他神秘一笑,說:“直到一名神醫獻上了一粒紫剎果。”

也就是說,國舅花了兩年的時間得到了紫剎果,然後將它獻給了垂死的太后?

“國舅與太后兩家是世交,他們兩從小就是青梅竹馬,太后十七歲時先皇對她一見鍾情,不久後她就成了先皇的第一個妃子,而國舅則一直未娶,直到三十歲時領養了一個孤女,也就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雲貴妃。”

這個事情或許是有點震驚,但愛慕太后並不足以成爲這麼大的秘密,肯定還有其他的事情。

周卿言繼續說:“我查閱了皇家族譜,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何事?”

“歷來皇帝都是黑髮黑眸,除了現在的這一位。”周卿言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絲毫不覺得接下來的話有多麼震撼,“皇后是棕發棕眸,國舅是黑髮棕眸,而當今聖上......是黑髮棕眸。”

我不禁瞪大眼睛,“什麼?”他的意思是現在的皇帝不是先皇的兒子,而是,而是國舅的兒子?

“噓。”他假惺惺地比了下手指,“這件事情還是保密的好。”

我一把拍開他的手指,皺着眉問:“此事當真?”

他似笑非笑地說:“自然當真。”

我想到那刺客死前說的話,他說過程令拿走的根本不是國舅叛國的證據,我先前還不相信他的話,只因除了叛國證據,還能有什麼事情重要到國舅要殺了所有知道它的人?但現在周卿言說的這些話.......真是一點都不比叛國來的罪輕。

我有點無措,“那,那我們怎麼辦?”

“目前來看,我們什麼都做不了。”周卿言搖了搖頭,“因爲我們沒有.....”

“沒有證據。”即使有了證據,當今聖上也不會接受這個事實。

“嗯。”他褪下笑容,鄭重地說:“但是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抓住他的把柄,替池鬱報仇。”

我靜靜地看着他的臉,眼眶又開始發熱,“嗯,我知道。”

他用鼻尖親暱地蹭了蹭我,帶點撒嬌地說:“我是不是很乖?”

“是。”我閉上眼,感受着屬於他的溫暖氣息,“很乖。”

他俊美的臉龐帶着一抹邪氣,笑嘻嘻地問:“那麼,能給點獎勵嗎?”話語落下卻不等我的回答,立刻就要貼上我的脣,幸虧我機靈的別開臉,這才讓他落了個空。

我推開他的臉,輕輕地說:“我一直都沒問過你一件事情。”

他挑眉,“何事?”

我仰起臉,努力對上他的黑眸,“你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

他臉上有驚訝閃過,隨即莞爾一笑,“好奇?”

我重重地點頭,“嗯。”

他故作苦惱,“這個啊,我得仔細想一想。”下一刻卻突然將我抱了起來,惡作劇般原地轉起了圈圈,等到我頭昏眼花時纔將我放下,附在我耳邊溫柔地說:“第一眼見到你時我以爲你不過是最普通的那種人,可越相處就越覺得你和別人不一樣,你越不一樣我就越想去了解你,越瞭解你......我就越對你無法自拔。”

我剋制住暈眩的感覺,糾正說:“這是你喜歡我的理由,不是時間。”

他笑了下,俊美的容顏像春色那般明豔,“那你呢?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喜歡上我嗎?”

“我......”我以爲自己可以很利落的回答,可到了嘴邊才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回答,“我不知道。”

“你看。”他無奈地揉揉我的臉,“何時喜歡上一個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發現自己喜歡上了她。”

我還在努力思考自己是在何時喜歡上他,敷衍的回:“嗯,你說得對。”

他輕輕地笑了聲,將手指與我緊扣,“你掉下崖那一刻我發現喜歡上了你,而且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去你。”

我狐疑地看着他,“真的嗎?”那個時候就喜歡上我了?

他一本正經地說:“當然是假的。”

“我就喜歡你這樣的表情,面無表情卻能看出十分鬱結。”

“現在就更好玩了。”

我涼涼瞪他一眼,準備推開他自己離開,他卻一把拉住我的手腕,緊緊地抱住了我。

他撇開平日裡的高深莫測,像個孩子一般撒嬌地說:“花開,我想要和你在一起,一輩子都在一起。”

我沒有回話,只是伸手回抱住了他,輕輕地閉上了眼。

我曾經喜歡池鬱六年,但從未產生過要和他廝守一生的想法。而遇見周卿言不過短短一年,卻無比堅信我和他會一起走到老去。

我知道,周卿言纔是真正屬於我的愛情。

至於池鬱......

所有的愛情都很美好,卻不一定都有結果。

我會永遠記住記憶裡的那個少年,記住他的清雋容顏,記住他的溫暖笑容,記住他的體貼關心。

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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