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墨若璧那日跟墨池講的話,到現在爲止,的確沒有任何人告知墨池,要她與三皇子和表哥一同去川府。
因此,墨池說不懂也不爲過。
怡安愣了一下,她沒想到自己已經問的如此直白,面前的小姑娘卻還揣着明白裝糊塗。
她挑眉一笑,只是因爲臉上的鼻子眼睛擠成一處,因此墨池沒看出來她挑眉
“四娘子,這世間之人,或爲名、或爲利,總會做一些無可奈何、違背自己意願的事情。
卻不知,四娘子若也是這世人中的一位,是爲名、還是爲利?”
墨池輕輕搖頭:“郡主的身份是極尊貴的,您可能不知,這世間之人,除爲名爲利,還有一種人,他們背井離鄉、拋棄家園、拋棄尊嚴,從家鄉出來沿路乞討,目的只爲一個——活下去而已!
長安一片盛世繁榮之象,但民女從小地方而來,這兩年卻見過很多這樣的人,他們卑微如螻蟻般活着。爲有一口吃食與野狗爭搶,爲得片瓦棲息之地乞求哀憐。
郡主可見過因爲戰亂和飢餓,而病入膏肓的三歲稚童?他們的眼神裡滿滿是對生的渴望。
所以,不是每個人所求的只是名利二字,更多的人,想要的不過是最簡單的‘活下去’三個字!
若真有一日,民女必須去做一件違背自己意願的事情,那多半,也是爲了讓自己、讓自己身邊在乎的人‘活下去’而已!”
怡安郡主久久的看着墨池,半響,她臉上擠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笑容:“看來,寺院的確是個好地方,連本郡主這種,整日裡只知按着自己性子尋樂子的人,也幾乎被你這番話感動。
以爲我大陳,真的到了民不聊生、饑民遍地的地步!
韓四娘,你就不怕本郡主將你這番話告訴皇伯父,制你個詭辭欺世知罪?”
墨池淡淡一笑:“郡主並非一葉障目之人,應該知道民女所說本無半句虛言。又何來詭辭欺世?”
待怡安郡主出了寮舍,在門外等候的丫鬟小蝶迎上去,小蝶見她神色凝重,便問道:“郡主,可問清楚了?韓四娘子爲何要同去川府?”
怡安搖搖頭,沉默着繼續往前走。小蝶又問:“那您告訴韓四娘子,元二娘子想要.......”
怡安揮手打斷她的話:“本郡主改了主意。原以爲,世人逐利,一個小娘子而已,稍稍放出點兒好處,她便會順着竿兒往上爬,卻不想,本郡主倒是小看了她。
元瑤那邊,就讓韓四娘自己應付吧!如果連後宅女子的那點兒小算計都對付不了,她去川府,還不是死路一條!
小蝶,你讓人多盯着點兒韓四娘,她每日都接觸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事無鉅細,本郡主都要知道。”
小蝶低頭應下。
待怡安走遠,吟冬不解的問自己的主子:“娘子,爲何您要與怡安郡主說那些話呢?她是個錦衣玉食的郡主,能體會黑大哥他們那些下層人活下去的不易嗎?”
墨池輕輕嘆口氣,鳳眸中難得的露出了微微有些迷茫的神色:“爲什麼呢?或許,是因爲我心裡那一絲僥倖吧!”
那一絲或許皇上能幡然醒悟,憐惜天下蒼生的僥倖;
那一絲或許不會出現天下大亂的僥倖;
那一絲或許不會赤地千里、餓殍遍地的僥倖。
‘懺業寺’蓋的這一片寮舍,爲保證女眷的安全,周圍用三丈高的石牆圍了起來,進出的大門也只有一個。
寮舍共十一排,一排六間,一模一樣的六十六間寮舍排列的整整齊齊。從大峪口半山腰的嘉午臺看下去,寮舍倒有幾分軍營營帳的感覺。
韓府的寮舍在屬於最後一排的六間,怡安郡主大駕光臨,還在墨池的寮舍內待了兩刻鐘,韓嘉卉和韓嘉南自然看的清清楚楚。
丫鬟收拾完帶來的簡單行禮,韓嘉南看着窗外怡安郡主離開的身影,對兩個丫鬟道:“你們二人去祖母那兒看看,可有什麼要幫忙的,再問問三嬸嬸,午膳是怎麼安排的?”
二個丫鬟行禮出去。韓嘉南這才擔心的看着韓嘉卉道:“大姐姐,看起來怡安郡主與四姐姐聊的很開心,她的丫鬟都只在外面等她。連護衛似乎也沒帶進來。”
看大姐盤坐在蒲團上發呆,也不知有沒有聽見她的話,便又說道:“大姐姐,四姐姐人不錯的,你能不能不要再針對她?”
韓嘉卉瞥一眼妹妹,冷笑一聲道:“你是在諷刺你的親姐姐嗎?看看我如今的樣子,還有什麼能力可以針對她?”
大姐姐自從母親去世後,性子變得越來越古怪,旁人也許不知道,但韓嘉南自己清楚,大姐姐把母親的死,全部歸結到四姐姐一家人身上。
大姐姐性子高傲,做事容易偏激,這些時日她日日開導,卻惹得大姐心煩,反而越來越聽不進她的話。
韓嘉南抿抿脣,低下頭重新琢磨的說話的方式,才又說道:“大姐姐。你知道我沒有那種意思,旁人不說,你我二人是嫡親的姐妹,我怎麼會諷刺我的親姐姐呢?
我的意思是,大姐姐,你鬥不過四姐姐的,天時地利人和,你樣樣不佔,而且,四姐姐爲人不壞,她不會針對你我的,所以,大姐姐,你就放過自己,不要在鑽牛角尖,整日裡折磨自己,好嗎?”
韓嘉卉閉上眼,想想雷嬤嬤臨終時說的那個字,她深深的吸口氣,將體內的一口濁氣硬生生的吞下肚,睜開眼看着妹妹道:“聰明人要識時務,我此時不佔天時地利,卻不代表永遠不佔。
你忘記母親是死在三房的手裡,我卻不會忘,這仇,不在乎一朝一夕得報,但總有一日。我會讓墨池跪倒在地上苦苦祈求。讓她也嘗一嘗失去親人、失去所有的痛苦。
終有一日....”
韓嘉南看着面色已經有些猙獰的姐姐,突然覺得狹小的寮舍逼仄的讓她喘不過氣。
“大姐姐,我出去走走,你先休息吧,一會兒我就回來。”
她打開門,轉頭再看一眼盤腿而坐,閉目似在休息,實際上根本不知在想些什麼的姐姐,嘆口氣,閉上門慢慢走出了寮舍區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