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0-12 12:11:02 本章字數:4400
梨花在莊上一直待到了傍晚的時候。言叀頙殩聽見外面有人回來了,她跟紅菱交代了幾句,便起身出了房門去前院了。
莊上人差不多都回來了。梨花一眼就看見了黃鶯。有一段日子沒見,她倒清瘦了許多。沒抹脂粉的臉瞧着沒從前那般嬌豔,卻顯得更乾淨了。她一進院門,就坐在了葡桃架下趴着歇氣。
肖嫂子站在伙房門口衝她喊了一聲:“趴哪兒做什麼呢?趕緊來幫忙啊!”黃鶯白了肖嫂子一眼,動也沒動地回答道:“這兒又不止我一雙手,你不會叫別人嗎?我剛從果園子裡回來,累死了!”
“就你一人幹活兒了?上果園子裡撿了會兒果子就累成這樣兒?你還能幹點什麼呀!”肖嫂子一臉嫌棄地看着黃鶯說道,“趕緊的,都等着吃飯呢!管家娘說了,這個月你都得在伙房裡幫忙,快點,別惹管家娘生氣,回頭找罵呢!”
“憑什麼就我一人幹完活兒還得去伙房幫忙?莊上就剩我一雙手了嗎?”黃鶯叫屈了起來。她臉色真不太好,瞧着應該是累的。
其他人都沒說話,只顧歇着自己的。馬六那幾個稍微有點正氣的男人一走,就剩下東鄉那些落井下石的,誰肯幫黃鶯呢?等着看笑話還差不多!
肖嫂子有點惱火地等着黃鶯喊道:“這些話跟我鬧什麼鬧?有本事去跟管家娘鬧啊!昨天才罵了你一頓,罰你去果園子裡幹活兒,你還不知趣呢?非得讓管家娘天天提着你耳朵說話嗎?你不心疼心疼管家娘火氣大了傷身子,我還心疼呢!”
黃鶯趴在石桌上沉沉地喘了一口氣,耷拉下一雙黑睫毛,顯得極爲失落。微微下彎的嘴角似乎在隱忍着什麼,片刻後,她極不情願地挪動了身子。梨花有點吃驚,要照她以前的性子,只怕早跟肖嫂子吵起來了。看來這幾天,她真的不好過。
肖嫂子見狀,頗有些得意地叉腰說道:“早點動也不必我費這麼多唾沫子,真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就沒見過你這麼不長腦袋的丫頭!腳裡灌了鉛了?還不走快點,都等着吃飯呢!”
“你纔不長腦袋呢!”黃鶯終究忍不過氣,回了肖嫂子一句。
這時,一直坐在屋檐下拍鞋底泥巴的東鄉忽然擡起了頭,用手裡的鞋子指着黃鶯惡聲惡氣地問道:“你罵誰不長腦袋呢?你個破鞋還不如我腳上這雙乾淨,還敢滿口噴糞!我問你話呢,你罵誰?把話說清楚了!”
黃鶯雙肩微微抖動了一下,似乎被東鄉那一臉兇相嚇住了。她有些畏懼地看着東鄉,生怕東鄉真的會跳起來打她。
“問你話呢!啞巴了,不會說話了?”東鄉拿鞋子在臺階上重重地拍了兩下,像是在威嚇黃鶯,一臉馬六走了我就是大爺的表情。
“我……”黃鶯強忍着怒氣,輕聲應了一句道,“我沒罵誰……”
“那你說誰不長腦袋?”東鄉還不肯放過黃鶯,死死逮着這話問道,“是說我媳婦嗎?還是說你自己?”他說着眼裡放出一道兇光,好像在警告黃鶯,說錯話後果自負!
黃鶯氣得嘴脣都顫抖了起來,眼裡蒙上了一層水霧,欲哭未哭;胸腔裡的怒氣瞬間衝上喉嚨,想要化作一句罵人的話衝出牙關,卻被她拼命地忍了下來。她知道,要是罵了出來,東鄉就算打了她,曹氏和莊上其他人除了言語上說說東鄉也不會怎麼樣的,到頭來鼻青臉腫的那個人還是她。短短几天的經歷似乎讓她明白了很多從前死都不想明白的道理。
“說啊!”東鄉套了鞋站起來,朝黃鶯走了過去。黃鶯嚇得忙往後退,卻絆倒在石凳上,尖叫了一聲,仰面往後摔了下去。院子裡頓時響起了東鄉那些好事者的嘲笑聲。東鄉看着她揉後腦勺的狼狽樣兒,大笑道:“瞧瞧,到底是誰不長腦袋?真是笨得要死!”
黃鶯那憋屈的淚水還是涌了出來,像個受盡委屈的娃娃,捂着摔疼了的後腦勺嗚嗚地哭了起來。肖嫂子不解氣,朝她嚷道:“多大的姑娘了,一摔就哭,好意思啊?我叫你幾遍了?你再不來伙房幫忙,我可去跟管家娘說了!”
梨花一直站在二院門後冷冷地看着這些人。他們顧着看黃鶯的笑話,並沒有注意到她。剛纔她沒立刻衝出來幫黃鶯,是想看看黃鶯到底值不值得幫。
從汴京來的五個姑娘裡,她和紅菱的感情是最好的,所以每每紅菱出事了,她絕對會提把菜刀,叫上她家謝大俠一塊兒幫紅菱。至於黃鶯,她向來沒放在心上,不喜歡黃鶯那自私自負且說話尖酸刻薄的性格。她從前也沒少勸過黃鶯收斂,可黃鶯總是一副我不負天下天下會哭的表情,她後來也不管了。
今天聽張嬸子說起樑柏欺辱黃鶯的事,她真是挺生氣的。再怎麼說,她,紅菱和黃鶯都是千里迢迢來到這兒的外鄉人,被人如此欺負,她終究是看不過眼的,所以纔對曹氏說了那番要挾的話。此刻再看見黃鶯的反應,她真的覺得黃鶯變了許多,沒那麼輕佻囂張,多了份隱忍。
當肖嫂子再次朝黃鶯不滿地吼嗓子時,梨花走了出去,當着大家的面,把黃鶯從地上扶了起來,問道:“摔疼了嗎?有沒有噁心想吐?摔了後腦勺可不是鬧着玩的,要是積了血塊在腦袋裡,神仙都難救呢!”她說這話時朝黃鶯眨了眨眼睛。
黃鶯畢竟跟她處了那麼久,立刻心領神會,捂着頭故作痛苦地說道:“疼啊!真的很疼!也……也想吐,真的好想吐!”
“那可別亂動了,我扶你回屋子歇着去吧!”梨花果真扶着黃鶯往二院門走去。肖嫂子叫住了梨花,不滿地問道:“哎,梨花,你還沒回謝家去啊?難不成還要留在莊上吃晚飯?”
梨花停下腳步,冷眼瞥了瞥肖嫂子道:“就算我真要留下來吃飯,我吃了你半粒米半棵菜了嗎?我吃的是老爺的,你着哪門子急吶?天天守着伙房,真當自己是竈王妃了?”
“趙王妃?”肖嫂子一臉茫然地問道。17623099
“竈王爺的媳婦,不是竈王妃嗎?”梨花譏笑道。
“哈哈哈……”旁邊段七姑他們忍不住抖笑了起來,還是覺得梨花在好,梨花在就有好笑好玩的。
“秦梨花,你一回來就罵人呢!”
“喲,這冤枉就大了,誇你是王妃你還不樂意了?問問大家,我這算罵你嗎?有罵人罵王妃的嗎?”梨花笑問道。
肖嫂子一時答不上話來了,旁邊東鄉開始幫腔了,不耐煩地對梨花說道:“你都回謝家住了,跑這兒來摻合什麼?伙房裡還等着黃鶯幫忙呢,你弄她走了,誰給我媳婦幫忙?”
“剛剛纔誇了竈王妃呢,這會兒子竈王爺就跑出來幫媳婦說話了?又不是等着封神,這麼着急跑出來做什麼呀?”梨花淺笑道。
“哈哈哈……”段七姑他們又是一陣好笑。
東鄉面色一沉,略帶怒氣地說道:“秦梨花,我知道你嘴皮子翻得快,,罵人不帶個髒字兒,可你也別太得意了,現下謝滿庭都不在莊上了,誰給你撐腰去?惹了我也就罷了,能瞧着謝滿庭的面子饒你一回,可你要在外面惹了別人,捱揍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饒了我?別啊,”梨花笑容滿面地對東鄉挑釁道,“犯不着給謝滿庭面子饒了我,東鄉哥,有本事你就現成揍我兩下試試?”
東鄉愣了一下,拳頭都攥緊了,心想這死丫頭還真敢說這話?
“東鄉哥,”梨花客客氣氣地稱呼道,“你不認字兒,總知道秋後算賬這四個字兒吧?你要還不清楚,回頭問問你那念過兩天書的兒子到底是個什麼意思。老實告訴你,我不怕你揍我,只怕你受不起那四個字!”
言語之間的威脅不言而喻,東鄉再笨也聽出來了。他雙目冒着火光,攥緊了拳頭,卻不敢真的上前揍梨花一頓,除非有人此刻告訴他謝滿庭永遠回不來了。
梨花看着他輕蔑地笑了笑,順手挽了黃鶯的胳膊對他說道:“東鄉哥,話說出來容易,可要收回去比吃黃連還難呢!我們姐妹倆現下就站在這兒,看你能揍不能揍?”她這樣一說,弦外之音就已經很清楚了:黃鶯的事她會管。
花晚脂房身。黃鶯被她這麼一挽,涼了好幾天的心忽然感覺有些暖意了。她側臉茫然且感動地看着梨花,從來沒想到梨花還能當她是姐妹。想着從前自己老是挖苦諷刺梨花,梨花都沒跟她一般見識,心裡就覺得很愧疚。
東鄉被梨花的話堵了個半死,氣得吐不出一個字了。梨花又笑道:“你要真揍了我們倆,就算我們家滿庭不尋你算賬,只怕馬六也會跟你過不去。馬六一走,雞犬都飛天上過日子了?你到底是不拿他那管事當管事吧!這不正應了那一句話嗎?皇帝走了狗登位!”
“死女人,你罵誰是狗呢?”東鄉往前兩步晃了晃拳頭威嚇道。
肖嫂子在旁邊瞧着着急,生怕自家男人一激動就走了梨花,回頭滿庭找他們算賬呢!她忙高聲說道:“行行行,秦梨花,你有個男人能打,了不得了!我現下就去找管家娘來,我還不信這莊上沒王法了!”她正想要去找曹氏,曹氏已經出來了。
肖嫂子急忙告狀道:“管家娘,你來瞧瞧,可了不得了!往後這莊上索性改姓謝算了!有個能打的男人就到處惹是生非,欺負完這個就欺負那個!哎喲喂,我可惹不起這姑奶奶喲!我還嫌命太短,天天往海子廟裡求菩薩保佑多賞兩年的命兒,可不想爲了做頓飯把命兒都給搭進去了!罷了罷了,往後伙房裡累死累活我一個人做好了,總比沒命兒強呀!”
曹氏掃了梨花和黃鶯一眼,正想開口時,坐在伙房門口的雲阿婆說話了。她一臉不滿地看着肖嫂子問道:“哎,肖嫂子,你那話是什麼意思?橫豎伙房裡累死累活就你一個人在做?我這死老婆子不算人吶?嗨!你當我是鬼呢?當我死了呢?我這半截身子埋土裡的人成天在你跟前晃悠來晃悠去,倒成了鬼魂了?”
肖嫂子這才意識到自己一時告狀心切,忘記了伙房裡還有云阿婆在幫忙呢。她忙對雲阿婆陪笑道:“您老人家那話就嚴重了,我哪兒敢當您是鬼魂呢?馬六都說了,您準長命百歲呢!我剛纔是太氣了,說錯話了!”
雲阿婆白了肖嫂子一眼道:“真不知道你那氣是哪兒來的?是沖人家梨花去的,還是衝我這死老婆子來的啊?是不是嫌我在伙房裡礙着你什麼手腳了?你直說就行了啊,回頭讓馬六趕了我出莊子去,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動,餓不死我呢!”
“沒那意思,沒那意思,”肖嫂子有點心慌了,忙擺手道,“我哪兒說你礙我手腳了?伙房又不是我自家的,誰去我都沒話說呀!”
“行了,”曹氏接過話對雲阿婆說道,“肖嫂子也不是存心說您的,您也別總拿死啊死的掛嘴巴邊上,回頭讓馬六知道了,又得說我們不是了。”
雲阿婆微微皺眉,低頭眯眼地剝着大蒜,嘆了一口氣道:“我離死有幾步遠,自己不清楚嗎?天天晚上這麼吵下去,我能有幾天活命的?明知道我們這些老不死的瞌睡少,還吵成那樣,這不是逼着我去死嗎?哎喲,馬六媳婦,你要有半點孝心,只怕我早就能睡個安穩覺了!”
誰都聽得出來雲阿婆是在幫黃鶯說話,言下之意是讓曹氏管管樑柏,讓她睡個安穩覺。樑柏的臉色唰地一下就紅了。
黃鶯的心微微一顫,絞痛絞痛的,頭一次覺得雲阿婆很慈祥。她向來眼睛長在額頭上,最看不起像雲阿婆這樣的鄉下婆子,嫌她們又髒又醜又老,說話都躲得遠遠的。可此刻聽見雲阿婆這番話,恰如久旱逢甘霖一般地及時,她差點淚流滿面了。不過,她也明白,雲阿婆會幫她是因爲梨花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