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天轉瞬即逝,趙凌沒有回來,只是託趙鳴帶了封簡短的平安信。
傅庭筠叫了趙鳴去說話:“趙爺身體可好?這些日子,公務是否繁忙?”
這還是趙鳴第一次見到傅庭筠,雖然隔着道竹簾子,可那浮動的清香,婀娜的身影,清脆又不失婉轉的聲音,都讓趙鳴半晌纔回過神來。
“碾伯所雖然地處偏僻,可百戶是從都司衙門過來的人,我們也不敢馬虎,專請了兩位能幹的嫂子照顧百戶的起居。肯定是比不上在家裡,不過也還算乾淨整潔。”他笑意裡帶着幾分諂媚般的殷勤,“碾伯所一直是吳家的人把持,這次蒙人進犯,被打得七零八落的,百戶接手之後才發現,軍餉已經拖久好幾年了,衛所的田莊都已經毀了,馬匹老邁,兵器陳舊……真是不查不知道,查了千瘡百孔,沒一樁順心的事。百戶這些日子又是忙着軍訓,又是忙着覈算所欠軍餉,眼看馬上要入秋了,冬天的糧草還不知道在哪裡,我也只好奉了百戶之命,隔三岔五的就往總兵府跑,不是到王副總兵面前哭窮,就是向穎川侯借款……”他說到這裡,不由挺了挺胸脯,好像能和穎川侯說上話,已是件天大的榮耀了,“還是我們百戶有面子,不管是穎川侯還是王副總兵都沒有打我板子。這不,這次穎川侯給我們碾伯所撥了三千兩銀子過冬。百戶的老上司魯指揮使也給我們送去了二百擔糧食,現在衛所的人個個都稱百戶英明,吳家的人原先還敢氣焰囂張地在百戶面前叫板,現在也像乖乖兒一樣了。”他說完,露出個與有榮焉的笑容,解釋道,“我們都覺得應該叫趙爺爲千戶,可趙爺說,他現在還是百戶,非讓我們稱他爲百戶不可,我們也只好如此了!”
趙凌御下,是很有一套的,要不然,當初也不可能在一無所有的情況下拉起一支人馬來,最後還能讓馮家的人忌憚不己了。
但這不是傅庭筠關心的重點,她沉吟道:“九爺就這麼忙啊,連來見穎川侯的功夫都沒有?你見到穎川侯的時候,穎川侯沒有說什麼吧?”
“沒有,沒有!”趙鳴忙笑道,“穎川侯知道百戶這些日子忙着整訓隊伍,很高興的樣子,還讓我帶了壇酒給百戶。”他就壓低了聲音,露出神秘的表情,“聽侯爺身邊的林校衛說,那可是皇上賞給輔國公的,輔國公夫人又讓人專程送來給侯爺的……”他“嘖嘖”了兩聲,語氣中充滿了豔羨,“皇上賞的啊!”
難道殺馮大虎的另有其人?
這一刻,傅庭筠想見趙凌的心情更迫切了。
她耐着性子和趙鳴說了幾句話,讓鄭三陪着他下去用膳,支肘托腮地在桌前坐了很久,待鄭三進來稟她說趙鳴已經走了,她立刻吩咐鄭三:“我們明天就去碾伯所。”
鄭三也側面打聽過,知道這些日子趙凌一直在碾伯所,心中的大石頭落了地,他一個做下人的,自然不會反對傅庭筠的決定,恭聲應“是”,下去收拾車馬了。
鄭三娘則忙幫着傅庭筠收拾衣飾,準備乾糧。
傅庭筠囑咐阿森:“我走了,家裡的事就託付給你了。不可再孩子氣,要好生照顧三娘和臨春。我最多二十天就回來了。”
碾伯所畢竟是衛所,她並沒有打算久留,看過趙凌,和他說上幾句話,她就準備回來。
阿森很想跟着去,可想到傅庭筠把家裡的事都託付給了他,他癟了癟嘴,還是無奈地點了點頭。
鄭三娘卻不放心:“我還是跟着您一起去吧……”
“不用了。”放阿森和臨春在家,傅庭筠不放心,“坐馬車,日夜兼程,不過七、八天的工夫就到了,而且到了碾伯所,九爺身邊還有服侍的僕婦。”
鄭三娘不敢違揹她的意願,絮絮叨叨地囑咐了很多路上要怎樣怎樣的話,翌日破曉,送傅庭筠出了門。
沿途全是漫天的黃沙,太陽像火球似的掛在天空,烤得大地熱浪滾滾,還好早晚的氣溫就涼了下來,不然這樣天氣趕路,縱然不中暑也要大病一場。
進了碾伯所,住的全是軍戶,沿途倒也平靜,只是不時有人上前目帶警惕地問他們找誰。傅庭筠怕遇到獻媚之人熱情招待,耽擱了行程,一律稱來找從莊浪衛調過來的趙鳴。
大家對趙鳴好像都很熟悉,有人嗤之以鼻,也有人熱情指點,不過兩、三天的工夫,他們就到達了碾伯所衙門的所在地樂都。
樂都是個小鎮,一條大街貫穿整個鎮子。一進鎮子,鄭三就看見了坐在街頭飯館和兩三個漢子在那裡喝酒吹牛的趙鳴,旁邊還圍着四、五個興致勃勃聽他侃大山的年輕小夥子。
“……那婆娘,皮膚白得像雪似的,細細的眉毛,就那麼微微地一蹙,”他說着,做了個蹙眉的動作,表情也變得哀怨起來,只是出現在他一個大男人的臉上,讓人看了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我看着,都跟着心痛起來了,不要說我們百戶了!”他搖了搖頭,十分感慨地道,“我們百戶,可真是有福氣啊!”
一羣人哈哈大笑起來。
和趙鳴喝酒的一個人就笑道:“趙百戶長得那叫個妥當,你能和我們百戶比?你也就看着心痛心痛好了!”
“那是,那是!”趙鳴不以爲忤地大笑,端起酒盅呷了一口,“我這不是心裡羨慕嗎!”
衆人鬨堂大笑。
鄭三不由眉頭緊擰。
說實在,他挺能理解趙鳴的。
一羣男人守在這裡,不說女人說什麼。就像他們走鏢,晚上沒事的時候也會說幾個葷段子解解悶。不過,要是拿傅庭筠當談資,他就覺得這話太刺耳了。
他正要喊趙鳴,只見一個頭上扎着藍色帕子,身穿着白色布衫,靚藍色裙子的年輕女子端了碟子菜從後面的廚房走了出來。
“趙僉事,”她眉眼彎彎,笑得像朵芙蓉花,十分的漂亮,“聽說您還見過趙百戶家裡的那位,是真的嗎?”
家裡的那位?
那剛纔趙鳴說的是誰?
鄭三突然間覺得毛骨悚然,耳邊已傳來傅庭筠低沉卻又略帶幾分清冷的聲音:“不要做聲!聽趙鳴怎麼說。”
他腦袋“嗡”地一聲,半晌只看見趙鳴那一張一合的嘴脣。
傅庭筠卻聽了個一清二楚。
“只見過一面。”趙鳴說話的時候不由坐直了身子,“說實在的,那才真是大婦的樣子。隔着道簾子,簾子旁邊還站着個年輕的小媳婦。問我話的時候,那小媳婦就一直站在那裡。穿得乾乾淨淨的,戴着銀簪子、銀手鐲,比陳百戶家的媳婦看上去還利落。每次我去都客客氣氣的,不是送我些吃食,就是送些瓜果……”
飯館裡的人聽得津津有味的。
大婦?
哪誰是小婦?
傅庭筠心裡頓時像憋着團火似的,越燒越旺,到了最後,她已是咬牙切齒,吩咐鄭三:“去碾伯所衙門。”
鄭三哪裡敢吭聲,駕車沿街往前走。
飯館裡早有人注意到他們的馬車,只因這裡是鎮上唯一一家飯館,過往的人都會在這裡打尖,也就沒太在意。此時馬車不停下來反而朝街上去了,就有人奇道:“咦,這是哪裡來的馬車?”
他這麼一說,大家都朝外張望。
趙鳴“哎喲”一聲站了起來:“是百戶家的……趕車的我認識,是百戶家的管事。”一面說,一面急着起身,喊了聲“鄭三哥”。
鄭三正猶豫着要不要停下來和趙鳴打個招呼,碾伯所衙門已在眼前。
他停下車來,傅庭筠不待他將踏凳擺好就跳下了馬車,徑直朝衙門裡走去。
趙鳴已趕了過來:“鄭三哥,您來所裡,怎麼也不和我說一聲,我也好去迎您。”一邊說,一邊朝好奇地望着傅庭筠背影,“這是……”
鄭三猶豫了一下。
守門的人也猶豫了一下。
趕車的既然認識僉事,想必坐車的也是熟人。
傅庭筠就這暢通無阻地進了衙門。
此時正是晌午,當差的人都去吃飯了,前堂靜悄悄的,沒有人影。
傅庭筠直接進了二堂。
廳堂正中擺着張鑲雪花白雲石黑漆大圓桌,兩個看去精明幹練的婦人正一邊擺着碗筷,一邊低聲說着話,感覺到異樣擡頭,就看見一個陌生的女子步履輕盈,落落大方地走了進來。
這裡可是碾伯所的衙門,自從趙百戶收拾了吳家人,就算是副千戶到了這裡,也是恭恭敬敬的。這女子是誰?竟然不陪着笑臉,不帶着幾分小心翼翼……
兩位婦人心生不悅,其中一個更是上前喝斥道:“姑娘是何人?難道不知道這裡是碾伯所的衙門所在?”她語氣中帶着幾分居高臨下的倨傲,“還不快快退下!否則我就要喊衛兵了!”
傅庭筠眼睛裡只有擺在大圓桌上的那兩副碗筷。
她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兩副碗筷!
他一個人吃飯,爲何要擺兩副碗筷?
如果有客,爲何沒有談笑之聲?
通常衙門二堂東邊是內室,西邊是書房。
她直接往東間去。
“你這女子,胡亂闖些什麼?”兩個婦人沒有想到來人會沒有一絲忌憚,待回過神來,忙去攔她,傅庭筠已進了內室。
趙凌好像剛從外面回來,面孔通紅,脫了外面的官服,只穿了件中衣,正用井水在那裡洗臉,聽到動靜擡頭,修長的眉毛微皺,顯得有些不高興。
幾天不見,你就連我都不認識了!
傅庭筠在心裡冷笑,一把抓下了搭在頭上的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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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