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庭筠聽得出了一身冷汗,忙道:“祖母現在如何了?”
“不知道。 ”雨微搖頭,“我當時聽到這個消息也傻了眼,只顧回來告訴您,沒問太夫人……”她說着,有些不安地低下了頭。
傅庭筠倒沒有責怪她,問道:“依桐的從兄什麼時候回華陰去?”
“他見過我後就啓程回了華陰,”雨微道,“這個時候只怕已經出了城。”
傅庭筠有些失望。
雨微道:“要不,我們讓人給依桐姐姐送個信,問問太夫人的事?”
“也好,”傅庭筠想了想,道,“大老爺和五老爺可知道這件事?”
“兩位老爺都知道。”雨微道,“大老爺已於上個月趕回了華陰,至今還未回金華,而五老爺則寫了封信給在陝西做參議的同年,請他幫着出面平息謠言。”
經此一事,傅家縱然能把謠言平息下去,恐怕也給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若是家裡再出什麼事,百年的清譽也許就會這樣慢慢的失去,很多立世百年的家族不就是這樣的嗎?
傅庭筠默然。
雨微也有些傷感。
兩人靜默無語。
一時間耳房裡落針可聞。
外面傳來呦呦噔噔噔的腳步聲:“娘,娘,您和雨微在說什麼悄悄話?”她撩了簾子朝裡張望。
傅庭筠和雨微交換了一個眼神,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迎過去抱了女兒:“你不知跟着童媽媽好好吃飯,跑來幹什麼?”一面說。一面往外走,“童媽媽沒有告訴你食不言寢不語嗎?”
“告訴我了。”呦呦低了頭,偷偷擡瞼打量着母親的神色,大大的杏眼忽閃忽閃的,“可我想知道娘在幹什麼嘛!”撒着嬌兒。
外面童氏端着小碗滿臉通紅地站在那裡。神色尷尬地喊了聲“太太……”
呦呦看了忙拉了拉母親的衣袖:“娘,娘,不關童媽媽的事。是我自己要去找您……”滿臉的着急。
傅庭筠佯怒,板了臉,道:“以後不可如此。吃飯的時候就要好好地吃。知道了嗎?”
呦呦連連點頭。
傅庭筠笑着把女兒放在了擺了飯的炕桌前。
待吃過飯。一雙兒女去睡午覺了,她卻執了三炷香,在神龕面前恭恭敬敬地揖了三揖,在心裡默默唸道:“大堂嫂,望能你早日轉世投胎,來生父母雙齊,子孫延綿,再也不做傷人傷已之事。”又選了個日子去了趟潭柘寺。請寺裡的僧人幫着做三天的道場。
出了殿門,竟然遇到了吳夫人。
“您也來上香啊?”突然遇到個相熟的人,傅庭筠有些驚喜。
吳夫人卻顯得有些扭捏。與平日遇見她就熱情洋溢很是不同,指了身邊一個模樣兒十分標緻。神色間卻帶着幾分赧然,看上去剛剛及笄的小姑娘道:“這是我們家老爺的遠房侄女,來京都走親戚,我帶她到潭柘寺來上個香。”
有家鄉的親戚來京都,帶着轉一轉也是很尋常的。只是那小姑娘長得很出挑,聽了吳夫人的話神色間又羞又愧的樣子,讓傅庭筠不禁多看了幾眼。
“京都的潭柘寺氣勢宏偉,我雖然走的地方不多,可也沒見過比潭柘寺更巍峨的禪寺了,”她客氣地和吳小姐寒喧,“後殿供奉的觀世音菩薩特別的靈驗,寺裡的齋菜也是一絕,是應該好好逛逛纔是。”
吳小姐低頭斂衽,喃喃應是,靦腆中帶着幾分瑟縮。
傅庭筠更是奇怪。
這吳小姐看上去斯文有禮,怎麼應酬起人來像小媳婦似的,畏手畏腳的。
讓人更奇怪的是吳夫人的態度,這個時候她應該向吳小姐介紹她自己纔是,可吳夫人始終沒有這個意思。
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她自然不會多說什麼,笑着和吳夫人、吳小姐又說了幾句閒話。
吳夫人眼中閃過一絲焦慮,好像有什麼要緊的事般。
傅庭筠也是個聞音知雅的,何況吳夫人待人處事有些勢利,她雖然不太喜歡,可這樣的人多得是,她也犯不着對這樣的人就都橫眉豎眼的,笑着辭別了吳夫人。
吳夫人如釋重負地長透了口氣。
把自家的親戚介紹給別人做妾,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擡眼看見吳小姐滿臉好奇地望着傅庭筠遠去的背影,她不禁道:“那就是住在我們家隔壁的趙太太!”語氣中頗有些告誡她不要亂說話的意思。
吳小姐卻是心神一震,吶吶地道:“就是那個給女兒買十二兩銀一匹的尺頭做小襖的趙太太嗎?”
“是啊!”吳夫人隨口應道,然後低聲囑咐她,“在大雄寶殿上了香,我們要快快趕到觀音殿去纔是。俞夫人應該馬上就到了,她是個爽快的性子,不喜歡拖拖拉拉的。你見了俞夫人,要大方些,俞夫人問你什麼話,你直管照實地答,若是賞你什麼東西,推辭一番後見俞夫人依舊很堅持,就道謝接下來,不要總在那裡推來推去的,顯得小家子氣……”
吳小姐忙收斂了心緒,一一應是。
吳夫人見她乖順,滿意地點了點頭,幫她理了理鬢角,領着她朝大雄寶殿去。
原來這就是趙太太啊!
吳小姐有些恍惚。
她長得可真漂亮啊!
昂首挺胸地和吳夫人說着話,笑起來像那太陽似的,明亮耀眼,光芒四射……像她這樣的人,生在富貴之家,嫁得顯赫之夫,兒女成雙,衣食無憂,恐怕一生都不知道什麼寒微、卑賤、隱忍、委屈吧?
想到這裡,吳小姐忍不住回頭。
就看見趙太太被個挽着竹籃、包着頭帕兜售雜貨的婦人攔在了殿外的漢白玉臺階上。
趙太太身邊的媳婦子有些不悅地上前,一副要喝斥那婦人的樣子,趙太太卻笑着按住了那媳婦子的肩膀。笑盈盈地和那兜售雜貨的婦人說着話。兜售雜貨的婦人就忙從竹籃裡拿出了雙虎頭鞋,趙太太接過鞋子,很感興趣地和那婦人又說了幾句,那婦人面露感激,又從竹籃子拿了幾個小孩子的玩意出來。趙太太低聲吩咐了身邊的一個大一點的丫鬟幾句,旁邊一個小一點的丫鬟忙上前接了那婦人手裡的東西,大一點的丫鬟則笑着從荷包裡掏了幾塊碎銀子遞過去。
兜售雜貨的婦人微微一愣。然後連連擺手。
趙太太又說了幾句話。
兜售雜貨的婦人再次露出感激之色,接過了碎銀子,朝着趙太太福了又福。
趙太太笑着那婦人笑了笑。帶了簇擁着她的丫鬟、媳婦子轉身下了臺階。
不知道爲什麼。她如吳夫人那樣長長透了口氣。
有人輕輕地推了推她的肩膀,喊着“表小姐”。
她忙回過頭來。
就看見吳夫人撥在她身邊服侍的那個大丫鬟正瞪着她:“夫人喊你呢?你東張西望的這是幹什麼呢?”然後又低聲道,“你這樣,別人一看就知道你是鄉下來的,你好歹忍着點。”語氣十分不滿。
莫名的,吳小姐腦海裡突然浮現趙太太和那個兜售雜貨的婦人說話時的笑臉來……
她強忍着心中的酸楚,朝着大丫鬟虛弱地笑了笑,快步進了大雄寶殿。
鄭三娘看見前面的路是下坡。就扶了傅庭筠,嘟呶道:“吳夫人這是怎麼了?平時看到我們都是親親熱熱的,這次卻一副巴不得我們快點走的樣子。難道真如黃婆子說的。吳大人要升禮部尚書了?”
禮部尚書是六部之一,通常都由內閣大學士兼任。
傅庭筠笑道:“若是如此。以吳夫人的性子,應該對我們一樣熱情纔是——她與人交往,一向是八面玲瓏,誰也不得罪的。”
“也是哦!”鄭三娘失笑。
傅庭筠就笑道:“黃婆子又來找你了?這次是爲了什麼?”
黃婆子,是前面本司衚衕厲大人家的粗使婆子,傅庭筠剛搬到史家衚衕的時候,手頭緊張,臨時請人清掃庭院,吳夫人家的管事把厲家的兩個婆子介紹到傅庭筠家做活,這黃婆子就是其中的一個。或者是因爲剛來京都最早認識的人,兩個婆子也都很實在,鄭三娘和她們的關係一直很好。
鄭三娘不好意思地笑:“她說過幾天白雲觀有廟會,問我去不去?”
“你想去就去吧!”傅庭筠笑道,“只是要把家裡的事交待好纔是。”
主家對她寬和,是她的體面。鄭三娘眉眼間露出幾分驕傲,笑道:“我已經回了她——這眼看着就要過年了,我們這一大家子,哪像她,厲夫人在老家,厲大人在任上,買幾斤肉就能過年,我的事多着呢,哪有空出去瞎逛啊!”
雨微幾個聽着都笑了起來。
迎面碰到個丫鬟、婆子簇擁着的貴婦人。
兩人四目相對,俱停下了腳步。
“趙太太!”望着神采奕奕的傅庭筠,俞夫人心裡五味陳雜地和她打着招呼。
傅庭筠曾見過俞夫人,俞夫人卻是第一次在京都見到她。可俞夫人的表情既沒有驚駭,也沒有錯愕,有的只是意外和晦澀不明的表情。
看樣子,俞夫人對她的事早已知道了。
想到俞敬修對她乾的事,傅庭筠撇了撇嘴,淡淡地喊聲“俞夫人”,便和她擦肩而去。
俞夫人愕然,轉過身去高喊了聲“趙太太”。
傅庭筠沒有應答,揚長而去。
俞夫人在誣陷她的事上扮演了個什麼樣的角色她還不敢肯定,見面時她保持了基本的禮貌,這已經足夠。至於說以後會怎樣,隨着時間的推移,很多事都會浮現出來,只有到時候再說。
她思忖着,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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