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五姑奶奶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中。
傅庭筠正被孩子鬧着,並沒有注意到自己這個五堂姐的異樣,而是急急忙忙地將孩子放在了地上,指了傅家五姑奶奶道:“這是你們的五姨母,還不快給五姨娘行禮!”想到自己從前在傅家的時候和這位五姐姐最好,卻從不曾給這位五姐姐送個信去,心裡不免有些內疚,窘然地指着自己的一對兒女道:“這是大姐兒呦呦,這是大哥兒曦哥。”
呦呦和曦哥兒上前給傅家五姑奶奶行禮。
傅家五姑奶奶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想了想,撥了發間那枚支歲歲平安的銀簪,擼了手上戴的絞絲銀鐲遞給兩個孩子:“這是五姨娘的見面禮。”顯然是臨時起意,之前根本沒有準備。
童媽媽望向傅庭筠。
傅庭筠微微頷首。
童媽媽笑着上前接了。
呦呦和曦哥兒忙向傅家五姑奶奶道謝。
兩個孩子一個聲音婉轉悅耳,一個含含糊糊說不清楚,卻都是一般的粉妝玉砌,十分的可愛。
傅五姑奶奶看着忍不住嘖嘖道:“這兩個孩子,長得可真像你小時候……”說着,忍不住抱了小一些的曦哥兒。
曦哥兒在她懷裡扭着,朝母親伸出手去。
傅五姑奶奶知道這是孩子和她不熟,有些害怕,忙將孩子遞給了傅庭筠,擡瞼卻看見了立在傅庭筠身後聽雨微,她不由得睜大了眼睛:“雨微,你,你怎麼還在……”一面說,一面已面如白霜,噔噔噔連連後退了好幾步,朝着雨微雙手合十地念叨道,“我九妹可從來不曾對不起你,你要憑良心,有時候事只管在夢裡相托就是。可不能來找她,她還有一雙兒女要照顧……”青天白日的。竟然把雨微當鬼了。
傅庭筠哭笑不得,心裡微微有些感動。把孩子交給童媽媽抱,拉了傅家五姑奶奶的手:“我們屋裡說話去。”
傅家五姑奶奶忙握緊了傅庭筠的手,神色微定。卻又看見了依桐。
她眼睛瞪得更大了。
傅家五姑奶奶是四太太的嫡女,而四太太喜歡搬弄是非,又貪婪小氣。
依桐不想告訴她關於傅庭筠的事,也不願意扯謊騙傅家五姑奶奶失了僕婦的本份,就含糊其辭地道:“前幾天雨微去看我。我知道九姑奶奶回來了,就隨着雨微一起來給九姑奶奶磕個頭。”
傅家五姑奶奶朝傅庭筠望去,滿臉的狐疑。
傅庭筠嘆了口氣,徑直把她拉進了內室。
“……這麼說來,是那俞敬修和他老師的女兒私相授受。殫精竭慮的要退婚,所以才攛唆了左俊傑誣陷你?”傅家五姑奶奶聽了傅庭筠的一席話,怔忡了半晌。這才滿臉驚訝地道。
傅庭筠點了點頭:“我找到了左俊傑。俞家也承認了這件事。”
傅家五姑奶奶一聽就跳了起來:“這怎麼可能?媒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俞家同意,大伯父和五叔父又怎麼可能同意?何況這件事本是俞家無理在前。就算大伯父和五叔父一時間受了俞家的矇蔽,讓你受了委屈。後來水落石出,爲了俞家的名聲,大伯父和五叔父不能爲你正名,可爲什麼私下不認了你……”一句話沒有說話,她露出異樣的神色來,“難道大伯父的起復和五伯父的升遷與那俞家有關不成?”
自己的這個五姐姐雖然是四伯母所出,但祖母一直瞧不上四伯母的作派,五姐姐實際上是跟着祖母長大的,肖像祖母,不僅精明能幹,而且百伶百俐,十分機敏,這也是爲什麼她從小和五姐姐玩得好的緣由。
傅庭筠看了傅家五姑姑一眼,沒有做聲。
傅家五姑奶奶駭然,道:“難道真讓我給猜對了?”
“雖然不矣,亦不遠已。”傅庭筠道,“其他的,我也不好說。你若是一定想知道,不如問問祖母吧?她老人家應該知道。或者,問問大伯母也成!”
傅家五姑奶奶默然。
既然傅庭筠不方便說,那就涉及到了長輩不是,她的確不好再問下去。
傅庭筠看着,就想起了另一樁事,道:“我聽說有商賈之家出三萬兩銀子,想聘了十四妹去?”
“我正是爲這件事而來。”傅家五姑奶奶精神一凜,道,“到處傳得沸沸揚揚,我在潼臨都聽說了。開始還以爲是誰在造謠,”她說着,苦澀地一笑,“你不知道,自從你‘病逝’以後,傅家的閒言碎語就沒有停過……我一開始只覺得惱火,差了人打聽,卻是連那提親的姓名、籍貫、在家中排行老幾都說的有鼻子有眼的……”她看了傅庭筠一眼,“自從傅家的被流民偷襲後,祖母的精神就越發的差了,去年開始,連身邊服侍之人的名字都時常叫錯,有時候你和她老人家說這,她老家答的卻是那。我怕祖母一時犯了糊塗,就匆匆忙忙地從潼臨趕了過來……祖母心裡卻清楚着……只說讓我別管,她老人家自有主張。我就去看了看母親——她正在那裡發大伯母的脾氣。
“我把母親說了一頓,又去給大伯母陪了個不是,正要回潼臨,卻聽到從前服侍過我的僕婦說,說你還活着,而且被當今皇上所救,由太皇太后賜婚,嫁給了有從龍之功的宣府副總兵趙凌。趙凌五個月前護衛國土地有勞,父、母都被追封,你從京都趕回來給公公婆婆立碑,正歇在西安府崇義坊楊柳巷趙凌姨父家裡。
“我聽着大吃一驚。
“原來想去問問大伯母的,想到大伯父正和母親置氣,那僕婦又信誓旦旦,這幾年姚家的漆器生活一直做到了西安府,我跟着你姐夫也來過幾次西安府,又怕弄錯了讓人笑話,就叫了個管事一路找了過來……”她說到這裡,神色有些激動地拉了傅庭筠的手道,“沒想到你真的還活着,而且真的嫁了個做官人,還生了一對兒女……”她唏噓着。眉宇間浮現些許的遲疑,輕聲道。“那個趙大人,脾氣可好?”
是委婉地問她趙凌待她可好吧?
“他脾氣不好,”傅庭筠說着,想起了趙凌。笑容就不知不覺地爬上了眼角眉梢,“不過,待我卻好。”又覺得這句話不足以道出趙凌對她的十分之一,“不管大事小事,都以我爲重。”
傅家五姑奶奶聽着。就長長地吁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傅庭筠微微地笑。
傅家五姑奶奶想問問她現在有什麼打算,轉念家裡長輩矢口不提傅庭筠還話着,而傅庭筠言語中沒有半點回華陰看看的意思,知道這其中的恩怨一時只怕還說不清楚。而她自己不過是個出嫁的女兒,丈夫不過是個小小的秀才,憑哪什麼也論不到她出頭。她乾脆不問。笑着說些姊妹間的話:“大姐、二姐她們肯定還不知道你活着,我看應該給大姐、二姐他們報個信纔是。”然後嘆道,“七妹前幾天剛剛添了個兒子,我們去喝滿月酒的時候她還提起你。當時二姐還悄悄地抹着眼淚呢!”
既然已經驚動了五姐姐,其他姊妹遲遲早早也會知道。與其到時候讓其他姊妹覺得她厚此薄彼,不如就趁着這個機會把幾個姊妹們請來聚一聚。以後她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重回西安,再回來的時候又是怎樣一番景象。
“那就請五姐姐幫着張羅張羅吧!”傅庭筠含蓄地道,“若是哪位姊妹家裡一時脫不了身,也不用勉強。”
傅家五姑奶奶明白,點頭道:“知道了!”
傅庭筠又問起十四妹的婚事來:“雖說祖母心中明白,可有些事還是要出面澄清一下爲好。三人成虎。”
這事若是解釋不清,就成了她母親賣女求榮,可要是解釋,不免要說到祖母和大伯母……
傅家五姑奶奶想了想,還是血親佔了上風。
她低聲道:“三姐姐出嫁的時候,家裡就開始賣田賣地了。不過是做得隱密,大家不知道罷了。待到流民偷襲傅家的時候,傅家公中庫房的一些好東西大半都不見了,家道就日漸艱難了……這個家以後是要交給大伯母的,祖母這樣做,不過是想讓大伯母把主持中饋的事都攬到手裡,”她說着,躊躇了片刻,壓低了聲音道,“大伯母孃家的幾個兄弟這幾年生意做得風聲水起,連帶着大伯母的陪嫁收益豐厚……或者是,大伯母嚷着把家分了,丟卒保車,其他房頭就成了旁支,總可以保全些體面。”
祖母打得好主意。
大伯母不想被人指着脊樑骨罵“不孝”,就得拿出陪嫁的銀子來補貼家用。
傅庭筠在心裡冷笑。
傅家五姑奶奶猶嫌不亂似的,繼續道:“你可能不知道,三姐姐家的婆婆兩年前去世了,如今三姐姐主持着家中的中饋,我依稀聽我母親說起,好像祖母曾向三姐姐借過銀子,三姐姐因爲剛剛當家,商量了三姐夫,動了自己的嫁妝銀子。爲這件事,二伯母還曾專程派了貼身的媽媽去三姐姐家……家裡現在到底怎樣,我還真不敢說!”
傅庭筠記得三姐夫是個鰥夫,姓蘇,前妻生的兩個女兒都夭折了,家資頗豐,三姐嫁過去的時候已經是舉人了。
她不由道:“三姐姐現在過得怎樣?”
“三姐夫去年中了二甲第十三名,剛剛選了庶吉士,三姐夫的母親去世,就丁憂在家了。”傅家五姑奶奶笑道,“三姐夫也是個實在人,家裡的事都由三姐姐當家。這兩年,二姐姐多虧三姐姐救濟。”
兩人正說着話,珍珠來稟:“太太,有位自稱是您七堂姐的太太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