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夫和七姐夫正對坐悵然,聽說三堂姐和傅庭筠來了,兩人都站起身來。
七姐夫還是第一次見到傅庭筠,飛快地睃了一眼,就垂下了眼瞼。
傅庭筠見七姐夫目光靈活,倒不像是個拘之謹人,對今天的事又有了幾分把握。
大家分主次坐下,三堂姐把傅庭筠的來意說了。
三姐夫忙起身向傅庭筠道謝。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傅庭筠只好也站了起來,幽默地道,“您就看在我如今身子不方便,不要和我氣了。”
一番話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原來有些拘束的氣氛也變得歡快起來。
三姐夫笑着,簡短的說了句“是我迂腐了”,算是道了個歉,然後就進入了正題:“不知道九妹妹有什麼好主意?”
傅庭筠想了想,道:“原本三姐夫準備謀劃哪個差事呢?”
三姐夫也是個殺伐果斷之人,覺得自己和七妹夫既然已束手無策,傅庭筠說她有個主意,不妨聽聽也好,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因而直言道:“我原屬意都察院御史或是通政司的經歷,前者可以代天子巡視天下,認識各地官員,後者處理各地邸報,可知天下民情。”
傅庭筠有些意外。
這兩個位置都不過從七品,而且是那種雖然能學到很多東西,但也很辛苦的差事。
她沒有想到三姐夫是個如此有毅力的人。道:“三姐夫就沒有想過爭取那吏部左給事中嗎?”
“剛聽說有缺的時候想過,”三姐夫坦言道,“後來知道很多人都盯着它,就放棄了。覺得就算我強行謀得,勢必會得罪很多人,未必能坐得穩那個位置,不是件好事。”
Wωω_тt kán_¢ Ο 傅庭筠不由暗暗點頭。
三姐夫行事這樣滴水不漏,確實是個極適合走仕途的人。
她想了想,沉吟道:“九爺走前曾說過,皇上登極已有四、五年了。是到了整治吏治的時候了……”
傅庭筠的話音剛落,不管是三姐夫還是七姐夫俱是眼睛一亮。聽得更認真了。
“俞閣老是兼了禮部尚的內閣大學士,俞敬修是他的兒子,”傅庭筠道,“若是讓俞敬修謀得了吏部左給事中的位置。那他們父子豈不是同朝爲官,各握權柄?我想,肯定有人不願意看見這樣的結果!”
“對啊!”七姐夫情不自禁地道,“我們只看到了俞家根基深厚,卻忘了了揣摩上意。.]”他有些激動地對三姐夫道。“九妹妹說的對,我看,我們要重新籌劃一番纔是。”
三姐夫也面露喜色,可很快,他就冷靜下來。
沉思了好一會。他凝聲道:“聽九妹妹的話,看來沈閣老要致仕的傳聞是真的了。若是如此,風頭最健的莫英伯因莊王之故。反而是最不可能擔任內閣首輔的。沈閣老經營內閣十幾年。也不是個好相與的。說不定臨走之前會把莫英伯拉下來。就算不拉下來,皇上也可能會讓莫英伯和沈閣老兩敗俱傷。這樣一來,內閣勢必會有番大調整。而俞閣老入閣七、八年了,又正是耳順之年。加之他又是先帝所用之人,皇上有志銳意進取。就不可能用他。可這樣的老臣又不得不安撫安撫。官場中,需要的是忍讓和妥協……只怕那俞德圃會得償所願!
“如果皇上決定以穩定大局爲要,就會重用俞閣老。爲了避嫌,吏部左給事中的位置肯定不會給俞德圃,但俞閣老剛任首輔,正是要掌管內閣的時候,爲了平衡局勢,這個差事肯定會被俞閣老當成人情送出去……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我們的勝算都不大。”
傅庭筠聽得心驚膽跳。
三姐夫真是個人物,僅憑自己的三言兩語就把事情猜得個七七八八,竟然和趙凌所說的一些事不謀而合。
而七姐夫和三堂姐則對三姐夫的猜測深信不疑,覺得吏部左給事中的位置,他們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得到了。
一時間,屋子裡靜悄悄的,落針可聞。
三堂姐想着傅庭筠和七妹夫都爲了自家的事而來,強忍着心中的失落露出個笑臉來:“相公本無意那吏部左給事中的位置,也不算失望。我們不如打起精神來,好好謀劃那都察院御史或是通政司的經歷就是了!”說完,轉頭望了坐在她下首的傅庭筠,“你說你有個主意,不知道是什麼主意?”
傅庭筠卻盯着三姐夫,目光炯然地道:“三姐夫也這麼想嗎?”
七姐夫一愣。
三姐夫面露凝重之色,很快道:“若是九妹妹能幫我謀得那吏部左給事中的位置,我自然願意試一試。”
傅庭筠滿意地在心中暗暗地點了點頭,道:“狹路相逢勇者勝。什麼事都是千變萬化的。就像我來之前三姐夫預料的那樣,俞敬修不管是從人脈還是資歷,都在三姐夫之上,左給事中的位置他是十拿九穩的。可您知道了上意之後,卻覺得俞敬修能不能得到那個位置,卻要看俞閣老是否能擔任首輔。現在看來是困難重重之事,可到時候卻未必就沒有辦法克服。可若是三姐夫連試一試的勇氣都沒有,就算是謀得了那個差事,畏手畏腳,做起事來就越發沒有底氣,也就越發的做不好事。到時候能坐穩也坐不穩了!”
三姐夫聞言精神一振,讚道:“九妹妹好見識!”
七姐夫也道:“九妹妹真是巾幗不讓鬚眉。”看她的目光就多了一份端肅。
傅庭筠謙遜地說了聲“過獎”,然後道:“不知道三姐夫和七姐夫可曾聽說過肁炅肁廷宜這個人?”
三姐夫睜大了眼睛:“皇上在潛邸時的幕僚?”
七姐夫也道:“那個助皇上‘清君側’的軍師?”
傅庭筠點頭,微笑道:“他如今在潭柘寺出家,法號‘正和’,我家相公和他有些私交,我想,能不能託了他……”
就是三姐夫這樣理智的人聽傅庭筠這麼一說都心潮澎湃起來:“若是肁先生能出面,那還有什麼懸念!”說着,卻面露出幾分遲疑,“只是他的門不是那麼好進的……據說連秦飛羽這樣有着從龍之功的皇上寵臣都曾吃過閉門羹……”
傅庭筠笑道:“不試一試,又怎麼知道能不能行?”
一席話說得三姐夫豪氣大發。吩咐三堂姐:“把箱籠全打開,讓九妹妹幫着挑件合適的東西送給正和大師做見面禮。”
三堂姐看着丈夫的起復有希望了。早已喜形於色。聞言興高采烈地應了聲“是”,去扶傅庭筠:“你隨我去看看。若是都不合適,我這就上街去買。”
有時候,花了錢未必就能辦成事。
三姐夫怕傅庭筠有負擔。道:“這次來京都,我早有準備。何況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九妹妹只管把這件事當成自己的事,放手去做。其他的,就看天意了。”
拿得起,放得下。
傅庭筠暗暗在心裡對三姐夫堅起了大拇指,但也注意到了顯得有些沉默的七姐夫。
她不禁道:“七姐夫,您看我還有沒有哪裡考慮不周全的地方?”
三姐夫和三堂姐聞言這才感覺七姐夫的異樣。也都紛紛朝七姐夫望去。
七姐夫略一躊躇,坦誠道:“我在想正和大師的事……他現在已經出家了,未必願意插手廟堂之事……”
這也正是傅庭筠的擔心。
誰知道三姐夫大手一揮。道:“七妹夫多慮了。你想想。那肁先生乃是被先帝革去了功名之人,從龍之功,若論功行賞,他又是頭一份。你讓皇上如何賞他?他自請出家。正是給皇上臺階下。既全了和皇上的賓主之情,又保全了皇家的顏面。還可以讓皇上對他心生愧疚。榮華富貴,萬丈紅塵,說斷就斷,說棄就棄,正是君子之風、國士之姿。”說話間,神色間流露出幾分敬佩之色,“可要說他完全不理紅塵中事,那卻是謬誤——他若真的是心灰意冷,天下名剎多的是,他又何必非要在京郊的潭柘寺出家?”他說着,望向了傅庭筠,“肁先生被革去了功名,像與他同時的柳叔同等人就自甘墮落,給人做起了代考之事,他祖藉大同,卻千里迢迢南下湖廣,在皇上的潛邸做了個幕僚,幫着皇上登上了大寶。要說他胸中沒有溝壑,不想有一番作爲,我是決不相信的!他既想有一番作爲,就肯定不會輕易地放棄……”
“不錯!不錯!”三姐夫的話振聾發聵,讓傅庭筠顧慮全消,“他出了家,可我還是照着從前的習慣稱他爲‘肁先生’,他卻從來不曾糾正我。可見肁先生心裡還牽掛着廟堂之事。”
三姐夫讚賞地點頭,道:“像肁先生這樣的人,通常都大智大勇,堅忍不拔,哪是那麼容易放棄的!”
七姐夫搔着頭皮,訕訕然地道:“聽了三姐夫一席話,這才知道是我杞人憂天了!”
“哪裡,哪裡。”傅庭筠忙道,“我心裡原也有這樣的顧慮,不過是仗着膽子大,無論如何也要去試一試。若不是七姐夫問,我也只能把這顧慮埋在心裡,等見到肁先生,多半都會被假像所惑。因爲有了七姐夫這一問,我此去潭柘寺心裡就踏實多了。就算是肁先生拒絕,也有了對策。說起來,還要多謝七姐夫的細心!”又望了三姐夫,“也要多謝三姐夫幫着分析、推斷。”
“你爲我的事奔走,反倒要多謝我,”三姐夫聞言哈哈地笑了起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九妹妹看在我這些日子爲起復的事患得患失、輾轉難眠,就不要和我氣了。”
把傅庭筠的話又還給了她。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
屋裡的氣氛熱烈又歡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