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還是鄭三上街去叫了巡夜的衙役來。
喝了花酒半夜裡鬧事,調戲小媳婦被不知他底細的告官,與人做保強買強賣,張掖城裡少有不認識馮大虎,更何況是這些常年與他打交道,甚至是拿了他不少好處的衙役。可當他們闖進傅庭筠家裡,看見那個全身血淋淋,被咬得面目全非地躺在地上連呻吟聲都低若蚊蚋的男子時,瞪大了眼睛辯認了半晌纔敢確定此人正是馮大虎。
再舉目四望,屋角兩條約有人高的黑色大狼狗,正咧着白森森的牙齒津津有味地吃着肉。
這屋裡哪裡來的肉?
衆人的目光不由重新落在馮大虎的身上。
他左腿的小腿、右腿的大腿,都血肉模糊……他們不過是負責巡夜的衙役,張掖城一年也難得死幾個人……當他們意識到兩條大狼狗吃的是什麼時,紛紛朝後退,當時還有兩個衙役彎下腰嘔吐起來。
再看屋裡的陳設,分明是女子的閨房。
黑漆漆的傢俱半新不舊,太師椅上鋪的是粗布藍色坐墊,可窗臺上卻擺着一尊青蓮色越窯花觚。
爲首的衙役年過四旬,頗有些眼力。知道越是世家子弟,越是喜歡把家裡的東西都弄得半新不舊,以顯示家傳淵源,然後在不起眼地方擺上幾件看上去很一般實際在識物人眼裡卻價值不菲的東西以示家底豐厚……看這屋裡的陳設,正是那幫切家子弟最喜歡顯擺的方式。
他頓時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立刻道:“誰是屋主?”
鄭三哭喪着臉走上前去給衙役行禮:“官爺,小的姓鄭,名三。是傅小姐的家僕。這屋是我們家姑爺的宅子。我們家姑爺姓趙,單名一個凌字。如今在莊浪衛做總旗。前些日子隨着魯指揮使去了西寧衛打仗。家裡的事就暫由我們家小姐主事。因和莊浪衛參將王大人的夫人相好,我們家姑爺又不在家,王夫人就請了我們家小姐去小住幾日。”他說着,神色更顯沮喪,“我們家小姐就把家裡的事託付給了小的。誰知道傅小姐前腳剛走,家裡後腳就遭賊。不僅如此,還摸到了我們家小姐的屋裡……”他說着,連連給那衙吏作揖,“官爺,我已差人去總兵府給我們家小姐報信了,等我們家小姐回來,還請官爺爲小的美言兩句,不是小的不盡心盡力,實在是這些小賊太膽大包天,什麼地方都敢亂闖……”
他的話還沒有說話,那些衙役都覺得這件事不用多問,情況已經很清楚了——以馮大虎的德性,他定是看中了這位傅小姐,然後趁着人家屋主不在家,俗任那霸王強上弓之事。結果人家傅小姐根本不在家裡,不僅如此,家裡還養了兩條極其兇惡的大狼狗,馮大虎打雕反被雕琢眼!
可這其中卻牽扯到甘肅副總兵劉大人,分守涼州的西平侯,莊浪衛的指揮使魯大人,還有分守莊浪衛的參將王大人……還有一點,這屋主是西安府來的,誰知道背後站着些什麼人?
不管是哪一個,他們都惹不起。
這個事該怎麼辦,誰也不敢吭聲。
衆衙役們面面相覷,領頭的只覺得太陽穴隱隱作痛。
他指了其中一個衙役:“快,快去稟了江大人。”
江大人,是專司張掖城巡防的管事,是他們的頂頭上司。
事情已非他能管的,他只能找他的上司。
被指的衙役應了一聲,匆匆朝總兵府跑去。
門外裡三層外三層的圍着一大羣看熱鬧,有人認出被指的衙役,叫道:“三蛋,到底怎麼了?翻牆的是不是那個馮大虎?”
“嗯!”三蛋應了一聲,頭也不回地出了后街。
“真沒有想到,馮大虎陰溝裡翻船……”
“也不知道他摸上了牀沒有?”
人羣裡響起曖昧的笑聲。
就有人道:“說起來,趙家的小娘子我見過一回,在街口,她不知道是去幹什麼,頭上搭了個頭帕,帶着個僕婦,長得可真是漂亮。我要是馮大虎,也會趁黑摸進去……”
陌毅家大門縫裡探出個頭來張望了一會又縮了回去。
“姨娘,姨娘,不好了,”雪梅一口氣跑進了廳堂,看見披着衣裳神色焦灼的魯姨娘,這才慢了下來,“出事的是馮大虎!”
魯姨娘心裡“咯噔”一下。
當她被那悽慘的叫聲驚醒的時候,就已有預感馮大虎出了事。她只是怎麼也想不明白,以馮大虎的老練,傅庭筠家裡是個怎樣的情況早已探得一清二楚,他怎麼就會出事的?
“姨娘,怎麼辦?”雪梅見魯姨娘面色發白,心也跟着着急起來。
傅庭筠已經回到了家裡,馮奶奶曾派人向魯姨娘來證實,如今馮大虎出了事,馮奶奶會不會遷怒他們家姨娘啊?要知道,馮奶奶的跋扈是有名的,她脾氣一來,管你是誰,都不會買面子……
魯姨娘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當初她並不想攪和到這裡面去,誰知道馮奶奶第二次到家裡來請她幫忙的時候卻遇到了傅庭筠,她一看到傅庭筠那清高的模樣就改變了主意……說起來,都怪這個傅庭筠太傲氣了。要不然,她也不會想殺殺她的氣焰幫着馮姨娘說話了。
魯姨娘神色有些晦澀。
雪梅知道她此時也沒有什麼主意,想了想,試探着道:“姨娘,要不,我們先去給馮奶奶報個信吧?這樣馮奶奶責怪起來,我們也算危難的時候報信有功了……這件事,我們也沒有想到!”
魯姨娘精神一振。
是啊,現在想這些有什麼用。要緊的是別讓馮奶奶把她給咬出來。不然她的名聲可就全完了。陌將軍家可不那狗屁劉副總兵家,劉副總兵不過是個尋常的世襲百戶,因會巴結上峰,才機緣巧合做了這副總兵,所以那馮氏纔會那麼容易就進了劉家的家門。陌家卻是真正的簪纓世家,陌將軍再愛憐她,沒有家裡的同意,納妾這件事卻始終不鬆口的。這也是陌將軍爲什麼想趁着陌家老太太的壽誕帶她回去原因——也許老太太一高興,就做主讓她進了門。
她立刻吩咐魯媽媽:“你去給馮奶奶報個信。”說完,又不放心地問魯媽媽,“你知道該怎麼說吧?”
“知道。”魯媽媽道,“如果馮奶奶問起,只說我們注意着隔壁的動靜,一聽着馮舅爺的叫聲就知道不對勁,您已經過去查看了,讓我先來給馮奶奶報個信。”
魯姨娘滿意地點了點頭,神色微霽:“你去吧!”
魯媽媽應聲而去。
走到傅庭筠門口的時候聽見了戚太太的聲音:“……你們沒聽見那個鄭三說,人家傅姑娘根本不在家,要是在家,又怎麼會讓馮大虎摸到了屋裡。”
魯媽媽怕被戚太太這長嘴婦認出來,忙低了頭,沿着牆角溜出了后街。
屋內首頭的衙役還在問鄭三:“另外的兩個人你是怎麼發現的?”
那兩個人,是張掖城裡有名的閒幫,衆衙役也都認識,幾個人都會些拳腳功夫,沒想到竟然全被打得癱軟在了地上,到現在都昏迷不醒。
鄭三恭敬地道:“小的年輕時曾做過鏢師,所以姑爺才讓我們兩口子留在張掖照顧小姐的。”
爲首的衙役咱着一愣,道:“怎麼沒見你婆娘?”
“回官爺的話,小姐身邊要有服侍的人,我們家姑爺的義弟年紀又小,就跟着小姐去了王夫人那裡。”
此時黑燈瞎火的東廂房卻傳來鄭三娘幾不可聞的聲音:“你行不行啊?”語氣裡帶着幾分擔憂。
“沒事!”迴應她的是阿森,“我從前跟着九爺……”他想到他們現在已經不是那個販私鹽的販子了,忙把“沒少幹這事”的話給嚥了下去,道,“我用了蒙汗藥,不到天亮這兩個傢伙不會醒。”他說着,“嘿嘿”地笑了幾聲,“等到天亮,大家突然看見兩個漢子從魯姨娘家裡跑了出來……到時候戚太太這張嘴再一張揚,你就等着看陌毅那傢伙收拾這個姓魯的婆娘好了!”好像看到了魯姨娘被陌毅收拾的場面似的,阿森又得意地低笑了兩聲。
鄭三娘卻沒有阿森的自信,道:“要是你把這兩個傢伙丟進陌家的時候他們突然醒過來了呢?”
“哎喲,要是幹什麼事都沒有一點點風險那還叫事?”阿森不以爲然地道,“九爺曾說過,如果一樁事有七成的把握根本就不用猶豫;如果有五成的把握就可以去做了,如果有三成的把握那就得試一試了。這件事我至少有七成的把握。”說完,不耐煩地道,“這兩個傢伙太重了,你幫我抽一抽。”
鄭三娘“哦”了一聲,忙幫着阿森把其中一個男子拖到了窗戶邊。
陌毅家的西廂房是廚房,和阿森住的東廂房,只隔着一道牆。
黑暗中,傳來兩聲沉悶的“撲通”聲。
可惜,傅庭筠這邊亂哄哄的,魯姨娘這邊心神不寧的,誰也沒有注意到這兩聲不同尋常的響聲。
有衙役湊到領頭的衙役身邊,低聲道:“洪爺,我看得請個大夫才行!”
領頭的衙役這才醒悟過來,忙道:“你說的對,你說的對。快,快去請個大夫。”
這姓馮的要是死了,事情可就鬧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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