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就要來了,喧鬧卻依然未有停下來的意思。時代變了,這新郎新娘的性子野了,路子寬泛地不打聲招呼就自顧自地瘋去了,這邊婚車電話打了好幾次,竟是不通。只道是有錢人任性,要等了夜色的浪漫,才願意踩着美妙的音符走來。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熬到了天暗,竟還是無人搭理。有些急,有些莫名的焦躁,便四下找人,找來找去無果。只覺那扇反鎖的門最是可疑,文明禮節全上,恭恭敬敬門外問候,那邊除了靜默就是沉寂。外邊的以爲語言不夠謙卑,隨遭不理,於是腰彎聲柔,又來一遍,卻仍是冷漠。一時間頓覺怪怪,砸了門,撬了鎖,驚得白日炸雷:新郎滿身窟窿,血流了一地,兩隻沒來得及閉上的眼睛,死盯着天花板一角,成爲永遠的定格。這真是未入洞房身先死,一世惡名也浮沉。牀頭的結婚照和花枝招展的新娘,不知又被什麼怪風又捲到哪裡去了。滿屋的凌亂和蒼涼讓衆人無法想象這間喜氣洋洋的房間,到底發生過什麼。是泄憤的仇殺?還是那個江洋大盜搶婚?一時衆說紛紜,力爭理據。
警察一會兒便到了,查了現場,取了物證,先尋憑空消失的新娘。盤問了所有知情不知情,相好不熟絡的,終未找到一絲線索,一時陷入茫然。
正當所有人都詫異新娘無端憑空消失,無影無蹤,驚愕婚禮變喪禮,世事無常時,那美若天仙的新娘子,卻坐在一間老舊屋裡對鏡梳妝打扮。這間屋子是土木結構,從瓦片和木櫞上看是有些年頭了。外牆上一個大大的“拆”字,預示着它將在不久的那天將被歲月推倒,徹底遺忘。門半掩着,門縫裡溜進來一襲月光,灑在新娘嬌好的面容上,你見那,香腮雪,娥眉俏,聚黛一聲愁碧霄,昨夜海棠初着雨,數點輕盈嬌欲語。可憐人,花月貌,滿面淚,愁斷腸!昨日堂前紅燭嬉鴛鴦,如今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小軒窗,爲爾正梳妝,淚千行,料得年年月月日日時時愁斷腸,怎待得幽夢忽還鄉!
妙婉淚雨潸潸,癡癡地抱着丈夫呂良的照片,心如掉了一塊,情如翻江倒海,伊伊地叫一聲親愛的,你在那裡?我想你了!這溫婉的深情卻永遠等不到那長情的迴音了。環顧四周,我們的新房昨日還金碧輝煌,巍峨挺立,今日卻破舊不堪,行將倒塌。那一日你爲我扮妝,牀頭你逗我舒眉,院外你爲我漿洗,廚房你又做了我最愛的菜,到處皆是你的影子,處處都是你的體貼入微,突然間這一切都沒有了,像夢破碎了一般,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這座城市依然會喧鬧而沸騰,而我卻是孤零零一人,再無容身之所,死了,活着,又有什麼區別。世人皆說死了會去同一個處所,你在那裡嗎?你還好嗎?還愛我嗎?還會爲我哭嗎?還會將我視作珍寶嗎?“會的,他對你的愛,你不是正在感受嗎?”心裡一個聲音道:“我來了,親愛的,你別想把我一個人甩開,我要纏你永生永世,我是你打不走的愛人!”桌面上的一塊金,明燦燦,閃爍爍,妙婉恨命含淚吞口中,緩緩地挪到了這曾經孕愛的牀前,看到了很久以前那個晚上留下血漬的牀單,幸福地落着淚,整理好羅衫和頭飾,躺下了,永遠地睡去了。
青兒再見到母親的時候,看到妙婉眼角似還有未乾的淚痕,臉上似有笑意,雙手緊緊抱着父親成親時穿的禮服,淚便再也無法控制。父親的一生,情篤於母親,無論生活的風浪如何猛烈,無論周遭花紅柳綠如何妖嬈多姿,始終真心如一。母親不惜毀了自己爲夫報仇,殉情不欲苟活,臨終了,也不捨這陳舊之物。此情,天地共鑑,日月共賞。想一想自己未來的愛人又在哪裡,又是否會如父親般博大、衷心而細膩,不禁滿心期待。
周仁每年都會到大哥呂良墳前哭上幾回,他已成爲公司的副總,呂青的左臂右膀。小花也爲周仁誕下一兒一女,二人彼此恩愛如膠似漆。小赫前年來找過幾次妙婉,知道人已不在,似悲似悔地流着淚,一瘸一拐地淡出了衆人的視線,最後竟也沒了消息。
生活還在繼續,真愛,錯愛,不知又在哪裡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