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墨26

她望着碎了一地的瓷茶杯的碎片,沉沉不醒。如琴錚鳴,如鼓炸雷,她如夢初醒。氣貫長虹,御醫館的院牆轟然倒塌,他揹着神志昏迷的劍影,顧不得通傳一聲便闖了進來。

玄百竹吼道:“藥王,我劍影大哥他受傷了!”

但,藥王並不在這,否則御醫也不會束手無策。劍氣捲起漫天的雪花,他急,他怒,那“仙人指路”的布幡在他手中,是那麼可笑,嘲諷嗎?

念穎有些站立不住,她道:“百竹三弟,劍影大哥他怎麼了!”

玄百竹沒有答話,他咬緊了牙關身體在微微顫抖,當她看見了在他背上劍影那蒼白的臉色,當她看見了劍影手中變作了拄杖的斬妖劍·鎖魂,她知道,原來劍影大哥是累了、老了。

他已經封了劍,他已不再是煙雨城的護法。

她輕撫七絃水舞琴,這首曲子只爲他一個人彈,絃斷、絃斷、絃斷……終於七絃斷盡,終於,她劃破的手指染紅了琴面,她輕輕一聲:“劍影老哥。”

御醫本想呵斥一頓硬闖進來的玄百竹,但他們還是收了聲,因爲玄百竹的眼神告訴他們,他會毫不猶豫的殺了他們,他們只能忙不迭將劍影擡進後院。

念穎的臉色寒了下來,她道:“百竹三弟,那妖魔是不是死在了劍影大哥的斬妖劍下?”

他依舊不答,他只能感受到,她的心底已經充滿了殺氣。水舞七絃已斷,已經有多少年了,多少年天劍·流嵐未曾出鞘了?

她笑了,道:“也好,這樣劍影大哥跟荒絕四弟的仇我們一併報了。”

玄百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望着被劍氣捲起的雪花,望着被雪花隱沒了身軀的念穎二姐,那一刻,他想阻止她,劍影大哥都受了如此重傷,她去了,又怎堪敵手?

有時,殺人的並不是劍,而是一片落葉,一片雪花,甚至是不經意間聽到的曲子,是墨軒的筆尖滴落的墨水。

每隻異獸的降臨都是對這個世界的徵兆,或吉或兇,你心知肚明。

昨夜他曾用幻術殺死一名該殺的衛兵,他是啓軒王,煙雨城最偉大的人,有誰會懷疑仁愛的他,能在千里外,能在無聲無息間便殺了人。那正是他墨軒筆下的一隻啼血杜鵑,墨色的啼血杜鵑。

這是他第一次能靜下心來,毫不猶豫的殺了人。

是的,爲了他的王位。

但僅僅是這些,他做的還遠遠不夠!

昨夜,天地自然、包羅萬象皆被蒼藍色的漩渦捲入其中!這種天地異象,在古思道的預言中沒有被提到過,他只告訴了他:

黑色曼陀羅花爲一場顛沛流離的愛而綻放,他將帶來不可預知的黑暗與死亡,兩魂歸位之時,墨色蒼穹的魘獸會傾覆了你的煙雨城。

天機已泄露,預言已不再是預言,他已經改變了預言中已註定了的命運,不是嗎?煙雨城的王位,現在屬於他一個人,將來也只屬於他一個人!

他站在摘星樓頂端,居高臨下感悟着天地運轉的大道,他潑墨揮灑,墨軒筆尖在宣紙上勁若蛟龍、迅若疾風,驀然間,他住了筆,墨軒筆下,宣紙上只有一隻墨色的鯤鵬。

雲遮雲擋雲繚繞,誰能看得見在摘星樓上,他乘坐一隻墨色鯤鵬的離去。

他昏迷了多久,狐女最清楚不過了,她每天都陪他說話,每天都給他暖和手,還會給他將一些人妖殊途的故事,最後她問他,將來某一天,我們會不會陰陽相隔。

他醒了,但他卻只能躺在臥榻上無法動彈,甚至連眨眼睛都做不到,他醒了,但他卻安靜的依舊像是在昏迷中,不過,他能聽見有個女孩每天對他說……

是的,他醒了,只是神志醒了而已。

“城兒,你在夢中一直在喊城兒錯了,城兒,這是你的名字嗎?”

“城兒,母親總是對我說……咳咳,狐女,你是九尾幻狐,你必須學會殘忍,仁慈、軟弱纔是你最大的敵人,狐女、狐女……”

“城兒,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一天你們人類找到了我跟母親,你會保護我嗎?”

“……”

“城兒,如果有一天,那些要殺你的人找到了你,我跟母親一定會保護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