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殿前有着一地金色的陽光,瞧上去十分溫暖,那穿着白衣的少年踏上漢白玉的石階,身上的衣裳已經被陽光映成了淡黃顏色。他頭上只簪了一支檀木簪子,腰間繫了一塊羊脂玉珪,若不是有一條鮮紅的絲絛,幾乎讓人看不出他還佩了塊透明溫潤的玉珪。
“母后安好。”赫連毓大步走了進來,也不看坐在兩旁的夫人貴女,徑直走到高太后面前行了一禮:“不知母后召兒臣進宮,有何要事?”
“毓兒。母后也沒別的事情,一個人在宮裡覺得有些悶,所以喊了人過來說說閒話。”高太后望了赫連毓一眼,心中也覺好笑,兒子素來喜歡穿紫色衣裳,今日殿內貴女們皆着紫,他卻穿了白色衣裳過來了。
“母后不是喊了這麼多夫人小姐來了?也不少我一個。”赫連毓走到高太后身邊坐了下來:“想要兒臣盡孝,不一定要湊人多。”
話裡邊分明便帶着埋怨的意思,高太后故意裝着沒聽出來,只是笑着道:“人多才熱鬧,不是說獨樂樂不若與人樂樂?早兩日下了幾日大雨,今日好不容易放晴了,喊了你過來說說閒話兒,如何不可?”
赫連毓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是端着一張臉坐在了那裡。
高太后見兒子沒有再多說,心中也是滿意,赫連毓還算是個聽話的,雖然上次爲了慕微這般與他爭執,可今日還是乖乖的過來了。她望了望主殿裡花朵一般的小姐們,很是愉悅的說道:“聽說衆位小姐都精通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不如今日便讓哀家來見識見識?”
聽了高太后的話,衆位貴女們佯裝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心中明白得很,太后娘娘這是在替太原王選王妃,現在她這般說,是開始考較各自的修養了。
幾位夫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宇文老夫人,這裡邊就數宇文太傅官職最高,自然得讓着他們家,一位夫人笑着開口道:“宇文小姐才情好,每次遊宴裡她做的詩可真是讓四座皆驚,就連那些上過學館的公子們都自愧弗如呢。”
“宇文小姐竟然還有這般詩才?”高太后微微挑眉:“那便請宇文小姐即興賦詩一首罷。”
宇文如眉很是得意,昨日府裡便請了幾位秀才過來,替她寫好了幾首詩準備今日備用的,沒想到這麼早便派上了用場。只是她還不能這般早便將那幾首詩背出來,以免讓人懷疑爲何她會如此神速。她站了起來,朝高太后行了一禮道:“太后娘娘,可否給臣女一點點時間,這作詩可比不得彈琴,伸手便來的。”
她說這話,其實在損獨孤司空家的小姐,獨孤小姐擅長彈琴,京城裡邊是赫赫有名的,她怕獨孤小姐搶了她的風頭,所以預先將這彈琴給拉扯上去,略微貶斥了一番。
獨孤小姐穿着粉紫底色,綴穿花蛺蝶的衣裳端坐在那裡,沒承想莫名其妙被宇文如眉暗指着說了一句,臉色便有些不太好,偏偏旁邊紫光祿大夫家的元小姐笑道:“那不如請獨孤小姐彈琴,宇文小姐作詩,我們這些笨拙的,就在旁邊看着便是。”
“哀家也聽說獨孤小姐琴技驚人,那便請獨孤小姐來彈奏一曲罷。”高太后瞧着幾位小姐暗地裡已經過了一招,心中也覺得好笑,這種不入流的手段在她眼裡瞧着還真是上不了檯面。宇文小姐雖然出身太傅府,可卻沒有半分大家氣概,倒是有些小肚雞腸,雖然說她是想在自己心裡留下個好印象,可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完全不必要做。
宇文老夫人見着高太后臉色如常,似乎沒有半分芥蒂,可言語間已經是在替獨孤小姐解圍,心中不免埋怨宇文如眉真是不懂事,在這萬寧宮裡怎麼也像參加遊宴一般,極盡可能的逞口舌之利。
宇文如眉根本不知道自己不但得罪了獨孤小姐,還在高太后心裡邊留下了一些不好的印象,她深情款款的朝赫連毓瞧了一眼,嬌滴滴道:“太后娘娘,臣女且到殿外轉上一轉,看看能不能得些靈感。”
“你去罷。”高太后點了點頭,笑得和顏悅色。
宮人們擡出了一具古琴,放在了主殿的一側,獨孤小姐站起身來,低頭斂眉,朝高太后與赫連毓行了一禮,這才慢慢的走了過去。隨着她的腳步,獨孤小姐身上的那衣裳上彷彿有千萬只蛺蝶在飛舞一般,瞬間大殿中彷彿便回到了春光明媚的三月,到處都是春暖花開,生機盎然。
“咚”的一聲,獨孤小姐撥動了琴絃,一絲長長的顫音便在這萬寧宮裡響起,那聲音繞着屋樑慢慢的上去了,又在空中散花一般落了下來。
“這起音真美。”高太后微微點頭:“不錯,果然不錯。”
赫連毓皺了皺眉,這琴聲哪裡比得上慕微彈出來的?他曾經在大司馬府上聽過慕微彈琴,那才真是餘音繞樑三日不絕。只是慕微素來不喜歡在那些遊宴裡出風頭,旁人不知道她還有這般琴技罷了。
獨孤小姐的琴技確實不錯,應該是得過司樂坊裡的琴師指點,可是萬事萬物最怕的便是比較,有了比較,高下立判。赫連毓懶洋洋的伸直了一雙腿,有些心不在焉,眼睛盯住了主殿之外的那條水磨青石路,好像盯得久了,那上邊便能出現一個嬌俏玲瓏的身影一般。
“毓兒,怎麼你聽得有些心不在焉?莫非獨孤小姐的琴彈得不好?”高太后見赫連毓興致卻卻,心裡想着,看來這獨孤小姐是沒有被他看上眼了。
“不過如此而已。”赫連毓淡淡的說了一聲:“我聽過更美的琴聲,這個自然便聽不進耳了。”
高太后一怔,不住的回味着這句話,想來赫連毓指的該是那位慕二小姐?難道他還是在堅持自己的想法,一定要娶那慕二小姐不成?
不行,不行,還沒有娶妻便爲了她與自己慪氣,這樣的媳婦不能娶,否則便是娶了媳婦忘了娘。高太后回想着慕微的模樣,生得確實美貌,在大虞她還未見過比慕二小姐更美貌的女子。可正因爲這樣,她纔不願意將慕微許了給赫連毓,紅顏禍水,天知道以後會出什麼事兒,也不想見着以後兒子爲了她跟自己意見相左。
“不知是誰的琴彈得比獨孤小姐的更好?”高太后朝赫連毓笑了笑:“說來給母后聽聽,母后想聽琴的時候再宣她進宮來彈給母后聽。”
“司樂坊的琴師彈的都比獨孤小姐好。”赫連毓伸手拿起桌子上的茶盞:“母后難道沒有聽過?”
原來不是,高太后心神安定了幾分,擡起頭來,就見宇文如眉已經從門外走了進來:“太后娘娘,臣女已經得了三首。”
“竟然就得了三首!真是才思敏捷!”高太后吩咐宮女們將文房四寶端到桌子上來,墨玉姑姑親自給宇文如眉研墨,宇文如眉拿起筆來,一隻手拉住衣袖,雪白的手腕懸在空中,手中毛筆有如游龍走蛇,寫得飛快。
不多時,宇文如眉已將那三首詩默寫了出來,墨玉姑姑拿了恭恭敬敬的呈給了高太后去看:“娘娘,宇文小姐練得一手好行書。”
高太后仔細打量了一番,詩歌比較平穩,沒有很好的意境,也沒有什麼靈性,只是捉不出錯處來罷了。那手毛筆字寫得倒好算不錯,可卻有些跳躍,不沉穩,看上去有些浮躁。雖然能挑出不少毛病出來,可才十五歲便有了這樣的功力,也算是不錯了,以後多加培養,定然會是一個出色的。
誰不是從這個年紀過來的呢?高太后瞧了一眼站在那邊的宇文如眉,心中有幾分釋然。她出身太傅府,自小便受盡寵愛,不免眼界會高,口舌有幾分犀利,那般去攀扯獨孤小姐,也是害怕自己看不上她罷了。
“宇文小姐的詩甚是不錯。”高太后笑着對宇文老夫人道:“貴府的七小姐,很是有些靈性,竟然能一口氣寫出三首詩來,哀家瞧着實在是難得。”
宇文老夫人心中歡喜,可卻沒有表露出來,只是微微一笑:“太后娘娘謬讚了,我們家眉丫頭不過是素日裡喜歡亂寫罷了,也沒有人刻意去教她。”
“亂寫都能寫出如此精緻的詩來,若是能得宇文太傅指點,那可真是了不得!”高太后笑眯眯的望了宇文如眉一眼:“宇文小姐,站着怪累,快些回自己座位去罷。”
赫連毓瞟了一眼那張宣紙,心中冷笑,母后真是會說話,這樣的詩也能被誇得天花亂墜。瞧着殿上幾位穿着紫色衣裳的小姐,赫連毓心裡忽然有幾分煩悶,他站起身來,朝高太后拱了拱手:“母后,我有幾日沒見皇兄,現兒去清華宮看看他。”
沒等高太后點頭,赫連毓便大步走了出去,只留了一殿夫人小姐陪着高太后目瞪口呆的望着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