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纖纖,就如水蔥尖兒一般,拇指與食指捏着針,下邊金線晃晃的閃亮着,一點點微光不住的跳躍,從那黑色紅花的織錦緞子裡頭不住的上下紛飛,一忽兒見着在上頭,一忽兒又沒了銀子。
喜兒的眼睛注視着易嫂子飛快的將蝴蝶繡到那上邊,臉上露出了歡喜的神色:“易嫂子手真巧,看上去一點痕跡都沒有,就算看出來上邊是一對蝴蝶,可別人也會以爲這是特別設計的呢,剛剛好在尾披中央,不偏不倚。”
宇文如眉掃了一眼那個地方,確實已經看不出來曾經被燒焦過,可她心裡卻還是有幾分不自在,旁人不知道那地方曾經有過破損,難道她自己還不知道?一想着今日的種種不順,宇文如眉心中便有幾分悲哀,對於將來,漸漸的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慌。
外邊漸漸的有了聲響,易嫂子用小剪子將最後一根線剪斷,站起身來朝宇文如眉行了一禮:“繡好了,七小姐。”
“易嫂子,你別把這事情說出去。”喜兒將一個小銀錁子塞到易嫂子手中:“你且先在這屋子裡頭歇息着,等小姐出閣了你再出來。”
易嫂子點了點頭,握着那個小銀錁子,眉開眼笑:“小姐以後肯定會萬事如意,都說好事多磨,這一點點小波折不算什麼。”
“好事多磨?”宇文如眉得眼睛忽然一亮,似乎那溺水的人抓到了一塊木板般,全身輕鬆了不少,她高高的昂起頭來,聲音又恢復了原來的清亮:“喜兒樂兒,我們走。”
長長的尾披慢慢的從猩猩紅的氈毯上拖着走了過去,就如那孔雀開屏以後的尾翎,那暗黑色上邊暗紅色的花朵不住的顫動着,上邊還有一雙蝴蝶在顫動着翅膀,就像要從這尾披上飛了出去一般。
“新娘子出來了!”前廳那邊圍着一羣人,大家見着宇文如眉出來,都歡呼了起來:“新娘子真是捨不得離開家,吉時都快要到了,這才慢慢的走出來。”
宇文如眉含笑朝衆人點了點頭,就聽外邊喜娘喊了一句:“吉時到,新娘出閣!”
鞭炮聲噼裡啪啦的響了起來,宇文如眉扶了兩個喜娘的手挪着步子往前邊走了去,外邊是她的哥哥,正站在屋檐下邊望着,臉上帶着一絲笑容:“如眉,以後要多回府來看看祖父祖母,父親母親。”
宇文如眉微微頜首,見着大哥彎腰下來,在喜娘的幫助下,伏上了大哥的背,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姨的衣裳上邊怎麼用了我的蝴蝶兒?我昨日看着易嫂子繡出來的,她給我繡了好幾對!”
“小小姐!”樂兒不由得驚呼了一聲,衆人覺得很是奇怪,順着小小姐的目光看了過去,就見宇文如眉的尾披上有一雙蝴蝶,正在微微扇動着翅膀。
喜兒樂兒趕緊將尾披捧在手中,兩人的手都放在衣裳裡子那邊,摸着那被燒焦的一塊,心中很是忐忑。好在旁邊的人彷彿沒有留意到這裡的不對勁,都只是笑着說:“小小姐眼神可真是厲害,才這麼一掃,就看見上邊有蝴蝶了!”
“哼,起先小姨梳頭髮的時候分明沒有蝴蝶兒的,怎麼纔去吃個飯,便有蝴蝶了?小姨要是看中我的蝴蝶,可以先和我說一聲,我要易嫂子送給她就是,可這般不告而取……”小小姐還沒有說完話,宇文大小姐一把將她抱在懷裡,伸手擋住她的嘴:“小姨喜歡你的蝴蝶是好事情,幹嘛說多話?咱們去送小姨出門,不許再多說!”
小小姐沒有再說話,宇文如眉伏在她大哥的肩膀上,心中卻似乎始終有個坎兒邁不過去。她有幾分驚慌,是不是大家都在看她的這吉服?有沒有看出裡頭有什麼不對勁來?她微微轉頭想要看個究竟,可卻被那花冠壓着,才一轉頭,就聽着丁丁當當作響,彷彿上邊的首飾就要掉下來了。
“小姐,沒事兒,我們手裡拿着尾披呢,你放心罷。”喜兒知道宇文如眉的心事,湊了過來輕聲說了一句,宇文如眉這才放了心,閉着眼睛任憑她大哥將她背出了府。
“來了來了,新娘子來了!”站在大門口的人望着那邊挨挨擠擠的來了一羣人,新娘子的吉服在這白色的冰天雪地裡很是耀眼,立刻便認出了她:“放鞭炮,新娘來了!”
耳畔響起了炒豆子一般的鞭炮聲,宇文如眉聞到了硝煙的味道,她只覺得胸口一悶,見着前邊蒸蒸的騰起一團煙霧,什麼東西都看不清,只能依稀見着府門口停着一隊人馬,晃晃兒的全是紅色。
“大哥,我胸口好悶,眼睛裡邊彷彿也進了東西,擱着難受。”宇文如眉好半日透不過氣來,本來撩開面紗想看看赫連毓今日英俊的模樣,可才一掀開那面紗,就有一點細末飛進了他她的眼睛,讓她迷得睜不開來。
“七妹,你且閉着眼睛,大哥也看得不大清楚,你別亂動,等鞭炮停了,到了喜轎旁邊再睜開。”宇文如眉的大哥覺得實在有些吃力,他今年三十多塊四十了,身子也有些微微的發福,將宇文如眉從她的院子裡背到門口可真是不容易,他只覺得自己全身都被汗溼透了一般,內衣都粘在了脊背上。
宇文如眉點了點頭,依言閉上了眼睛,她能感覺到她大哥的腳步很是遲緩,幾乎是一步一步挪過去的,她還能聽到他的呼吸聲,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氣。剎那間,宇文如眉有些羞赧,自己有些豐滿,若是能瘦些,大哥也不用這般吃力了。
正在胡思亂想着,就聽着她大哥道:“到了,如眉,你下來罷。”
剛剛睜開眼睛,隔着一層紅紗看外邊都是模模糊糊的,正準備掀開紅紗看看,她就覺得自己被兩隻手按住,然後被塞到了一頂紅色的喜轎裡。
“怎麼不是步輦?”宇文如眉打量了下週圍,空間很是狹小,雖然喜轎用的料子不錯,可怎麼比得上上回慕微坐的步輦!聽人說那步輦精工細造,製作極盡奢華,薄紗爲壁,四角垂鈴,而且還要寶石鑲嵌在那金柱子上頭,爲何輪到自己成親,用的卻是這簡單的喜轎?那步輦收在太原王府也是可惜了,爲何不拿出來用?
“小姐,你趕緊將軟簾放下罷。”喜兒見宇文如眉攀着那喜轎的竿子,腦袋伸出來不停的張望,有幾分焦急,這新娘子怎麼能做這種事情?她將自己的身子挪了挪,剛剛好擋住了宇文如眉的臉。
她纔不要讓宇文如眉看見,前來迎親的人竟然是太原王府的管家!
宇文如眉的大哥也皺了皺眉頭,這太原王也實在張狂了些,雖然說自家妹子嫁過去是做側妃,可他竟然不親自前來迎娶,只打發了個管家過來,這是不是對宇文太傅府太不敬了一些!就連皇上都十分倚仗祖父,他太原王,有什麼了不起了?即便是太后娘娘親生的,可也只是個王爺罷了,論起實權來,他還沒自己祖父這麼大的權力呢。
喜娘見着那管事大人,也略微楞了楞,可此刻卻不能再耽擱,她們兩人對視了一眼,高聲喊了起來:“吉時到,起轎!”
頃刻間鼓樂喧天的響了起來,鞭炮聲陣陣震耳欲聾,宇文如眉的大哥想要攔着那管家說個清楚,可迎親的隊伍卻沒有搭理她,擡着宇文如眉飛奔着從太傅府門口撤走,瞬間空中升起了淡淡的青煙,那街道上只留下了紅色的鞭炮碎屑,積雪被人來人往踩踏着,只留下一團泥濘,還有紛紛亂亂的腳步。
太原王府的管家走在喜轎前邊不遠的地方,聽着一路上噼裡啪啦的鞭炮聲,心裡頭實在是有幾分不好意思,一張老臉都在發燒。今日一早,他催促太原王換好新郎官的衣裳,披了花球來太傅府迎親,沒想到赫連毓指是懶洋洋道:“誰給我賜婚,那就誰去迎親。”
聽了赫連毓的回答,那管家唬得差點要摔到地上,這可是太后娘娘賜下來的親事,王爺即便是千個不願意萬個不願意,也要看太后娘娘的面子!他耷拉這眉毛哭喪着臉道:“王爺,你未必還要小人去萬寧宮裡請了太后娘娘過來不成?宇文小姐又是太傅大人的孫女,京城的達官貴人早就將賀禮送了過來,大家都等着喝喜酒吶……”
“囉囉嗦嗦的真沒意思!”赫連毓勃然大怒,指着管家道:“誰叫你替我發請帖出去的?這般自作主張,我還沒重重罰你,你還敢來跟我犟嘴!”
“王爺……”管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他也知道王爺寵愛着王妃,怕王妃知道他迎娶側妃心裡頭不高興,所以也一直壓着這事,沒敢送喜帖出去,原本想着只是靜悄悄的將那側妃娶回來便是。可沒想到這世上總有些愛溜鬚拍馬的,竟然到太后娘娘面前去說沒有拿到請帖,不知道太原王府什麼時候辦喜事。太后娘娘一生氣,打發了她的貼身姑姑過來將他訓斥了一通,還交給了他一張單子,但凡上邊列到的人,一定要去請了過來。
王府裡頭自然是王爺最大,可王爺是太后娘娘的兒子,自然是要聽太后娘娘的話,管家得了太后娘娘得吩咐,自然也不敢違背,趕緊張羅着佈置了起來。赫連毓見他忙裡忙外,也沒有說多話,管家心裡頭總算是鬆了一口氣,看來王爺還是尊重太后娘娘,於是他便做得更賣力了,沒想到到了要迎親的時候,赫連毓卻擺了他一道,竟然不願意去迎親。
“王爺,你就可憐可憐小人罷。”管家不住的磕着頭,這可真是道士與鬼打架,這病人遭殃,王爺顯見着是跟太后娘娘在賭氣,卻要由他來承擔這職責。管家跪在地上,心中不住的祈禱,但願王爺能看在他多年誠心的份上能饒過他一遭。
“我可憐你,誰來可憐我?”赫連毓的眉毛豎了起來:“我不是和你說過,不用大操大辦這件事情,你就是不聽,你究竟有沒有將我當主子看?”他重重的哼了一聲:“我這一輩子,只去迎一次親,你自己看着辦罷。”
管家白了一張臉,趴在地上好半日說不出話來,這時就聽着一陣腳步聲從屋子後邊傳了過來,還有一個溫柔的聲音:“王爺,你這是怎麼了?”
管家大喜,直起身子喊了起來:“王妃,救救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