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就如穹廬,向打定沉沉的蓋了下來,這白色的琉璃世界與那烏藍色的天空,有着明顯的分界線,一白一黑,十分分明。
園子裡有幾盞暖黃的燈影正在往這邊移了過來,細碎的腳步聲輕輕的響着,將樹上的雪花輕輕的震了下來,一點點的落在了行人的肩膀上。走在最前邊的是來兩個粗使丫鬟,每人手中提着一盞氣死風燈,後邊喜兒樂兒扶着宇文如眉慢慢的走着,在她們身後,還跟了幾個婆子,手中捧着一堆東西。
主院的門已經掩上,一個丫鬟走上前去,輕輕拍了拍門板:“看門的嫂子,我們家娘娘過來看王妃娘娘了。”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張臉出現在衆人面前,那眼睛似乎還朦朦朧朧般,眯着望了外邊的人一眼:“原來是側妃娘娘來了,我們家王妃恐怕已經睡下了,不方便見客。”
“我是什麼客?我與王妃都是服侍王爺的,該是姐妹相稱。更何況我們原先未出閣的時候,正是閨中密友。聽說王妃有喜了,我帶了些東西過去道賀,還不快些給我開門?”宇文如眉的語氣冷了幾分:“現兒亥時都未到,你便不開門了,難道是想要偷懶不成?”
那看門嫂子被宇文如眉一呵斥,也沒得法子,只能將門打開,口裡還討好的說了一聲:“側妃娘娘,仔細腳下,雪厚着呢。”
宇文如眉微微一笑:“快些兒給她打賞,這麼晚給我來開門,也怪辛苦的。”
一行人慢慢的往裡邊去了,就見那兩點暖黃色的光亮在前邊不住的飄忽着,就如晚間出沒的鬼火一般,看門嫂子摸着那塊小碎銀子,無奈的搖了搖頭:“看來這太原王府裡邊馬上就要熱鬧起來了。”
宇文如眉在主院裡轉了很久才走到慕微內室那邊,心中有些憤憤不平,她那個院子與慕微的一比,可是小了不知道多少,心中那點嫉妒的火星子,忽忽的又亮了起來。
“小姐,該就是那一進屋子了,走廊前邊還站着幾個丫鬟呢。”樂兒眼尖,瞧着抄手遊廊那邊掛着幾盞燈,有幾個人正站在燈下,仔細一辨認,正是慕微的丫鬟,她原先見過幾眼,也略略識得她們的面容。
宇文如眉加快了腳步走上前去,那幾個人都朝她行了一禮:“側妃娘娘安好。”
“你們家王妃呢?可否已經歇下了?”宇文如眉瞧着有個房間裡頭燈影晃晃,心裡頭琢磨着,這是不是慕微的房間。
“回娘娘話,還未曾睡下。”秋雨走上前來,討好的朝宇文如眉笑了笑:“娘娘可是來看望我們家王妃的?”
“正是,我昨日進了王府,還沒來得及與你們家王妃說話,她卻病倒了,後來這兩日都未曾見到王爺和王妃,心中不安,特地過來看望。”宇文如眉一邊說着,一邊心中直冒酸水,她本意不是來看慕微的,她指是想來問問赫連毓,究竟明日陪不陪她回門。
成親三日回門,這可是規矩,指不定家中還辦了回門宴,等會赫連毓不跟着回去,那可會掩面掃盡。宇文如眉想了又想,這才決定藉着來看慕微,親口來問一聲赫連毓。
宇文如眉一步跨上漢白玉的臺階,心中卻有幾分忐忑,以前在遊宴裡見着赫連毓時,他都是那般和氣,瞧上去便是一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可沒想到成親以後他便跟變了個人一般,弄得她現在都有些心上心下,不知道赫連毓究竟會不會答應她的要求。
秋雨將宇文如眉領到慕微內室門口,掀開簾子往裡邊瞅了瞅:“王爺,王妃,側妃娘娘過來了。”
原來他在這裡。
宇文如眉有幾分安心,又有幾分嫉妒,伸手將頭上的簪子扶正了下,這才低頭從門簾下邊走了過去。一進屋子,便覺得全身暖和,擡眼看過去,赫連毓正坐在慕微身邊,一雙眼睛只落在了她的身上,看得宇文如眉有幾分發酸。
“王爺,王妃。”宇文如眉走上前去,朝赫連毓拋去了一個眼波,臉上有着淡淡的笑容:“我聽聞王妃有了身孕,很是歡喜。我知道王妃身子弱,特地帶了些補藥送過來,順道也來給王妃道聲恭喜。”
她的眼睛落到了慕微的肚子那處,此時那個地方還是平坦,可過不了多久,那裡就要高高隆了起來,一想到這件事情,宇文如眉的眼神就化作了無數把小刀,正嗖嗖的飛過去,紮在了慕微的小腹。
赫連毓聽了這話很是煩躁,不滿的看了宇文如眉一眼:“將東西放下,出去。”
宇文如眉有幾分錯愕,驚訝的望了赫連毓一眼:“王爺,爲何這般着急趕如眉出去?如眉還有事情要和王爺商量。明日是回門之日,如眉想來提醒王爺莫要忘記了,我們辰時出發可好?”她擡起了臉幾分,眼睛裡邊有着殷殷的盼望。
“回門?”赫連毓嗤嗤的笑了一聲:“你自己回去便是,我爲何要跟你回去?”
“王爺,這回門乃是姑爺陪着小姐回孃家,第一次去看望岳父岳母,王爺爲何不去?”宇文如眉的心一沉,眉毛耷拉下來,眼睛裡瞬間全是淚,幾乎要掉了下來。
“你也知道是姑爺陪小姐去看望岳父岳母?”赫連毓的嘴角有一絲譏諷:“莫非我還有幾個岳父岳母不成?宇文如眉,你又不是沒有念過書,自然知道規矩。”
宇文如眉呆呆的站在那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赫連毓竟然只承認慕微?那她算什麼?她可是太后娘娘親自下旨給赫連毓挑選的妻子,不是他的侍妾,無論如何也不要得他這般羞辱!“王爺,我可是太后娘娘賜婚的!”宇文如眉有些不甘心,挺直了脊背,一雙眼睛幽幽的望了過去:“難道王爺就連太后娘娘也不放在眼裡嗎?”
“王爺,你便跟宇文側妃一道回門罷,我身子很好,不勞王爺掛念。”燈下的宇文如眉,那般盼望的神色,那樣殷殷的眼神,慕微看得有些於心不忍,看着她,就如看到了那時那個自己,焦慮不安的等着燕昊,等着那個她深愛的人朝他靠近過來。她能理解宇文如眉的心理,也想幫她一把,讓她不這般傷心難過。她伸出手去抓住了赫連毓的衣袖:“王爺,你莫要讓太后娘娘心裡頭不舒服。”
她又在想將自己退給旁人?赫連毓有幾分暴躁,他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宇文如眉,臉上就如結了寒冰一般:“你明日一個人回門,我是不會跟你去的。速速回自己院子裡去,莫要打擾了王妃歇息。”
宇文如眉呆呆的望了赫連毓一眼,他的話不住的在她耳邊反覆着,那般冷冰冰的語調,一刀刀將她的心刺得千瘡百孔,滴滴的鮮血流了出來,讓她全身都失去了力氣。
“還不快些走!”赫連毓有幾分不耐煩,怒叱了一聲:“還等着我將你親自送出去不成?”
宇文如眉屈辱的看了赫連毓一眼,轉身飛快的走了出去,她穿的木屐上沾滿了雪,屋子裡邊暖和,落在地上的雪已經融化,這般看過去,一點點的水印,淋淋漓漓,幾道黑影似乎在相互廝殺一般。
是慕微,全是慕微弄的鬼,宇文如眉走了出去,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心裡憋屈到了極點,慕微是故意的,她故意替自己求情,分明就是想看自己的笑話。她仔細回想着方纔的一切,彷彿能見到慕微嘴角邊上那帶着譏諷的笑容。
她不安好心,她怎麼可能是真心真意替自己求情?分明是恃寵而驕,在試探赫連毓會不會跟自己回去!宇文如眉站定了身子,回頭看了看那內室的燈光,心中那憤怒屈辱的感覺怎麼樣也抑制不住。
總有一日,我會讓你好看,宇文如眉咬了咬牙,朝站在身邊的喜兒樂兒漠然的說了一聲:“咱們走。”
幾個丫鬟大氣也不敢出,跟扶了宇文如眉慢慢的走了出去,院子的雪地上,只留下幾行凌亂的腳印。
夜漸漸的深了,萬籟俱寂,外邊沒有一絲響動,丫鬟們都各自安歇去了,整個主院只有一處有燈光,那燈柔和得就如一團輕紗般,將燈下兩人籠在了一處。
“微兒。”赫連毓顫抖着雙手,端起了桌子上的一碗藥汁。
慕微靜靜的坐在那裡,看着赫連毓一步步逼近,心中有一種很慌亂的感覺,今晚赫連毓已經坐在她身邊,不言不語的看了她很久,讓她懷疑赫連毓會有什麼話要與她說。
宇文如眉過來纔將這沉默打破,赫連毓莫名其妙的發了一陣脾氣,讓慕微很是不安,她認識的赫連毓,從來不會有這般暴躁,有什麼不滿,都只是溫和的說出來,今日他的舉動實在異常。
直到見他端着藥汁走過來,慕微才忽然明白了赫連毓要做什麼。
他想殺了她的孩子,她與燕昊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