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氣比四月要暖和了許多,桃李再已開盡,就是那杏花,也慢慢的稀疏了不少,從樹下走過,擡頭一看,就見枝子上綠色濃了些,而那粉紅粉白卻只餘得星星點點,若是眼睛尖的,還能見着有拇指大的青杏掛在枝頭不住搖晃。
慕微帶着秋月往玉彥堂那邊走了去,日頭剛剛露面不久,淡淡的日影從雲層後透了出來,照在她鵝黃色撒花煙羅衫子上邊,將那春衫照成了金黃顏色,整個人便如鍍了一層金邊一般,燦燦兒的發亮。
站在玉彥堂門口打門簾的丫鬟雙喜看了好半日,這纔將門簾擎在手中高高舉起,口中嘖嘖嘆道:“我還以爲是仙女下凡來了呢,原來竟是二小姐過來了。”
慕老夫人已經起牀,正坐在玉彥堂的主座上與身邊站着的丫鬟雙珠說話,見着慕微進來,笑眯眯的朝她招了招手:“微丫頭,快些過來,祖母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慕微笑吟吟的走了過去,朝慕老夫人行了一禮:“祖母安好,慕微請安來遲了。”擡起頭來,一雙眼睛閃閃的發着亮:“祖母,究竟是什麼消息?可是哥哥那邊有喜訊?”
雖然足不出戶,可傳聞卻沒有少聽,丫鬟們說起前方的戰事來個個臉上都有着歡快的笑容:“聽說大公子英勇無敵,將南燕的軍隊打得落花流水!”
“是呢是呢,聽俺娘說都打到黃州去了!”有人就連什麼地方都知道:“黃州跟那南燕的都城不遠了,想來南燕很快就要完了!”
似乎有人用針紮了她一下,慕微只覺自己一顆心有幾分痠痛,腦子裡邊一片混亂,眼前不由得浮現出一張臉孔來。燕昊,他還好嗎?哥哥有沒有與他兵戎相見?雲州是否已經淪陷,那個大院子裡的孤寡老人和孩子們是否安全?
雖然心中在爲燕昊擔憂,可她同樣也爲慕乾擔憂,俗話說刀劍無情,領軍在前方打仗可不是一件輕鬆事情,不能有絲毫的懈怠。一面是慕乾,一面是燕昊,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傾向於哪邊更多一些,她只能祈禱自己的兄長不要跟燕昊在戰場上相見,不要兩人鬥個你死我活。
現在瞧着慕老夫人的笑臉,慕微心中雖然忐忑,可臉上還是要裝出一副歡喜的神色來,垂手站在慕老夫人旁邊,顯得溫婉端莊。
“你猜得沒錯,確實是好消息。”慕老夫人將桌子上一張信箋拿了起來:“剛剛送進與玉彥堂的急件,你兄長已經攻克了江都,將那南燕皇帝拿下,看來不多時便會班師回朝了。”
“真的?”慕微臉上露出了笑容來,伸手接過慕老夫人手中的信箋看了起來。慕乾的信上說他攻打南燕很是順利,將黃州拿下以後便長驅直入,拿下了明州與豫州。本以爲江都乃是南燕都城,應該城防嚴密,肯定會是一場硬仗,還想等着後來派出的十萬人馬會師以後再一起來攻打江都。
“沒想剛到江都城外,便有南燕官員派人聯絡,自願獻城,倒也免了軍隊討伐之苦。”慕乾的字裡行間充滿了疑惑的語氣,那獻城的官員姓曹,乃是寵妃曹貴妃的父親:“聽說南燕蕭皇后已經在冷宮自盡身亡,燕銑有意扶了曹貴妃爲皇后,她生的三皇子爲太子,可不知爲何這位曹大人竟然要來獻城。”
這可真是一件蹊蹺事兒,慕乾帶兵將南燕的皇宮包圍起來,四處搜查燕銑的下落,最後是在一口枯井中找到他的,一個籮筐放了下去,坐在籮筐裡被拉上來的,不僅僅只有燕銑一個人,他還抱着兩位妃嬪,縮在籮筐裡邊瑟瑟發抖。
這兩位妃嬪裡邊,有一位便是那曹貴妃。
“既然這般得燕銑寵愛,就連逃亡都要帶上她,爲何她的父親卻要做出這般舉動,簡直是將她棄置不顧。”慕乾在信中連連嘆息:“這般薄情寡義的父親,實在也是少見。”
薄情寡義?慕微心中微微一哂,這不過都是爲了自己的利益罷了,想來這位曹貴妃的父親早就做好了投降大虞的打算,只是把宮中的女兒當自己的一枚棋子,讓南燕的皇上不懷疑他,讓他有機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慕微忽然想到了在深宮裡的大姐慕瑛,當年她才六歲的時候便進宮去侍奉太后娘娘,十六歲做了貴人十八歲爲昭儀,她一步步的走到這個位置,家中的助力不可小覷,可同樣她也是父親放去宮中的一枚棋子。
所謂樹大招風,功高震主,慕微堅信大虞皇上赫連鋮對於慕家肯定是有猜忌的,爲了打消他的猜忌,父親纔將姐姐慕瑛送進皇宮,就如同有一個質子在那裡邊一般,等於是間接的向皇上表了忠心。
可萬一父親哪一日真起了那謀逆的心思,姐姐便會是第一個遭殃的人。慕微站在那裡,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忽然間覺得姐姐實在是可憐,伴君如伴虎,不說深宮裡傾軋有多麼厲害,便是被家中作爲棋子,那麼小便進宮受苦,也着實讓人心裡頭難受。
自己與姐姐慕瑛,雖說在旁人看來都是金尊玉貴的慕家小姐,可是她們卻有自己說不出的苦處。那次從雲州回來,爲了保全慕乾,慕老夫人毫不猶豫,當即便讓太原王對外宣稱她是被流民擄走了,寧可她名聲有失,寧可將她推到太原王的遊宴前去勇敢面對流言蜚語,也不願意讓慕乾受一絲一毫的傷損。
雖然她喜歡慕乾,喜歡這個寵溺自己的兄長,可是祖母的做法也有些讓她寒心,現在瞧着曹貴妃的下場,聯想到慕瑛,再聯想到自己,由不得慕微心寒。
“微丫頭,你冷嗎?如何便打起寒顫來了?”慕老夫人見着慕微似乎搖動了□子,伸出手來將她拉到一旁,摸了摸她的手心:“還好,不是很涼。”
“祖母,我只是高興得晃了□子。”慕微捏着那張信箋,裝出一副愉悅的模樣來:“大哥就要回來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趕上我的及笄禮。”
慕老夫人笑着搖了搖頭:“哪裡能有這般快?今兒都十三了,你及笄在後日,他又不能變出一雙翅膀飛回來。”見着慕微似乎有幾分失望,慕老夫人拿起了手邊一個錦盒:“你大哥對你這個做妹子的實在是好,他在外打仗都還記着你及笄的這事情,隨着八百里加急信件將你的及笄禮給你送回家來了。”
慕微接過那個錦盒,輕輕撥了下上邊的栓子,就聽“喀拉”一聲,那錦盒應聲而開,從裡邊衝出了一道光彩來,熠熠生輝的照到了玉彥堂的屋頂。
錦盒裡邊是一支九尾鳳釵。
慕微將那九尾鳳釵拿在手中,朝着天窗那邊轉了轉,鳳凰的九條尾翎上鑲嵌着各色寶石,隨着她的手勢不斷的變幻着顏色,在玉彥堂的地面上投下了點點斑駁的光影,有金色,有銀色,還有綠色紫色紅色,各種顏色交織在一處,就如一幅色彩斑斕的畫。
“祖母,這九尾鳳釵,恐怕我是不能戴的。”慕微搖了搖頭,心道慕乾實在是魯莽,也不問問旁人,着首飾上頭究竟有什麼講究。
慕老夫人坐在那裡,臉上也變了顏色,厲聲道:“微丫頭,快些將這錦盒關上,莫讓人給看見這支鳳釵了!”
九尾鳳釵,在大虞與南燕,都是皇后娘娘才能佩戴的首飾,慕乾怎麼便將這東西弄回來了?雖說鳳釵不是龍袍,但讓人知道了免不得會說慕家人肆無忌憚,將皇后娘娘的東西都私自截留下來了!
慕老夫人坐在那裡,心中暗自想着,肯定是慕乾帶兵攻克江都以後,在南燕皇宮裡清洗了一番,發現這支鳳釵價值連城,就想將它送了給慕微做及笄禮。他的來信上還寫得洋洋得意:“無意間覓得一件好寶貝,特地派人快馬加鞭送回府來,讓小妹在及笄禮上增色。”
增色、增色!他究竟知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是誰才能戴在頭上的!慕老夫人喘了一口氣,她伸手將那錦盒接了過來打量了一番,暗金色的緞面盒子,精緻的小栓子,無不顯示着這飾物的不同一般。
慕老夫人很想讓人這盒子去扔了,也做個眼不見爲淨,可是保不定就有人已經知道慕乾私自將這九尾鳳釵昧下的事情,到時候萬一捅到皇上那裡去了,總要有個東西交差纔好。而且,若是皇上因此起了疑心,那又該如何是好?
慕微走到慕老夫人身後,伸出手輕輕揉着她的肩膀道:“祖母,你也別太着急,咱們大虞不還沒有皇后嗎?說不定這九尾鳳釵還是姐姐的契機呢。”
“契機?”慕老夫人沉吟了一句,忽然便笑了起來:“微丫頭你可真是聰明伶俐,才這一眨眼的功夫,你便想出了應對的法子來了。你說得不錯,這確實是一個契機,慕昭儀住在那映月宮裡也有兩年多了,是該挪挪地方了。”
大虞皇后宮只分了五級,綿福、中式、椒房、貴人、昭儀、皇后,昭儀上頭便是皇后,瑛昭儀要挪位置,也只有往那朝鳳宮裡搬了。
朝鳳宮,乃是大虞中宮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