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彥堂裡明燭初上,靠牆的四角點着一排排牛油蠟燭,蠟淚滴滴流入黃銅託座,有些蔓延出來,一條細線般流了下去。屋子裡頭被明燭照得很亮,那鎏金的銅獸香爐閃出了點點的暗金光芒來,讓整個大堂顯得富麗堂皇。
慕老夫人正坐在桌子那邊,看着慕乾送進來的金銀首飾:“這也太多了些。”她搖了搖頭:“乾兒可真是大膽。”
旁邊的王媽媽也跟着慕老夫人嘆息:“大公子做事情就是這般,從來不會管旁人怎麼想,要做的事情他便一定會做。”
這些精緻的首飾,來自南燕。
慕乾帶兵攻克南燕以後,將南燕皇宮與一些大官的府邸都查抄了一遍,挑揀出數百件精緻的首飾送到了慕老夫人這裡:“祖母可以挑出些精緻的給妹妹留着,其餘看看是賞人還是怎麼樣,全由祖母做主了。”
慕老夫人拿起一副紅珊瑚手釧看了看,嘖嘖稱讚:“這般純淨的紅珊瑚手釧,可是真真難得,珠子顆顆大小一致,最難得的是全部那般通明透亮,沒有一絲雜質,對着光照都看不到一處瑕疵。”
她將那手釧放到一旁:“這個好,給微丫頭留着。”
望了一眼堆積如山的首飾,慕老夫人嘆了一口氣,慕乾從小膽大,年紀越大便越發的肆無忌憚了。開始送了一支九尾鳳釵回來,自己讓兒子送進皇宮去了,就是怕皇上拿這鳳釵說事,沒想到慕乾回來的時候,竟然帶回了這麼多金銀珠寶,真是讓她始料未及。
“祖母,你擔心什麼,這本來就是乾兒該得的。”慕乾滿不在乎,臉上有着明快的笑容:“我帶領大軍破了南燕,這一點酬勞都不該有?我想皇上也不會那般小氣!皇宮裡又不是少了這些珠寶首飾,他不會跟我來搶的。”
“乾兒,小心駛得萬年船。”慕老夫人望着慕乾,又是好氣又是驕傲,自己的孫子文韜武略,可是大虞的棟樑,也是慕家的俊才!“你須知做人必須謹慎,不能這般肆無忌憚,只怕皇上知道了會不歡喜。”
“祖母,你便放心罷,我已經補了一份清單去皇上那裡,把我留下的這些珠寶首飾都列了出來,我倒要看皇上是個什麼態度。”慕乾朝慕老夫人一拱手:“祖母你便安心,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昔時我大虞先祖南征,直接都是屠城,將城中值錢的東西搶掠一空,我只搶了幾個當官的,也沒讓皇上的名聲受損,皇上不會怪罪我的。”
慕乾笑得風輕雲淡,慕老夫人聽着卻還是不能放心,等着慕乾走後,她皺着眉頭直嘆氣:“乾兒也太張揚了些!”
珠寶首飾雖好,可終究是身外之物,不要因爲這些死物,賠上自己的身家性命!慕老夫人想了又想,將慕華寅找了過來把這事情說了下,沒想到慕華寅卻也與慕乾是同樣的觀點:“母親,你年紀愈大便愈發小心了,這一點東西又算得了什麼!”
父子兩人的口氣如出一轍,慕老夫人也不再說話,只是專心致志看起首飾來。
慕乾搶回來的東西不少,慕老夫人好不容易纔選出了十來件給慕微留下的,其餘的她吩咐王媽媽都收起來,以後留着送禮賞人都是極合適的。正在拿着那副紅珊瑚手釧欣賞,水晶門簾一晃,管事媽媽走了進來:“老夫人,宮中皇后娘娘派人來傳旨了。”
慕老夫人擡起頭來,就見一個穿着青灰色宮裝的姑姑走了進來,那姑姑一張容長臉兒,兩道眉毛畫得有些濃,臉上塗着的白粉比牆壁還厚,每走一步路,彷彿都有白粉簌簌的落下;來,一地白色的粉跡。
“快給姑姑看座,上茶。”慕老夫人微微的笑着,顯得很是熱絡,這位姑姑很是眼生,不像是慕家陪着慕瑛進宮去的陳姑姑,見着她那張臉,便覺得是有幾分尖酸的。
“老夫人。”那姑姑欠了欠身子:“我□□芳,是來傳皇后娘娘懿旨的。”她環視看了看玉彥堂,心中暗自讚歎了一聲,這慕家真是潑天富貴,瞧着這大堂裡的擺設,件件精緻,桌子上很隨意的擺着一堆首飾,雖然她隔得遠,不能看得很清楚,但依稀也能瞧出都是價值連城的珍寶。
“不知皇后娘娘有何吩咐?”聽說是慕瑛讓人來傳旨,慕老夫人倒是有幾分驚奇,慕瑛從來便沒有派人回慕家傳過話,今日忽然派人過來,卻不知是因爲什麼事情。
“娘娘說了,讓慕二小姐明日進宮,陪她說說閒話。”春芳姑姑滿臉帶笑:“這可是了不得的殊榮,慕二小姐是皇后娘娘第一個傳旨要見的呢。”
慕老夫人笑着應了一聲:“可不是。”她朝身邊站着的雙珠使了個眼色:“快將姑姑的車馬錢拿出來!”
雖然皇宮來傳旨的內侍姑姑們,都會有宮裡的車子載了過來,這車馬錢自然是用不着,可聰明的人一聽便知,這是要給打賞了。春芳姑姑滿臉帶笑的站了起來,伸手接過雙珠送上的兩個銀錠子,彎了彎腰:“多謝老夫人打賞。”
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茶,這才放了茶盞往外邊走了去。
“要微丫頭進宮?”慕老夫人有幾分疑惑,拿起那串紅珊瑚手釧看了看,心神有幾分不寧,轉身吩咐雙珠道:“你去將二小姐喊過來。”
慕微剛剛用過飯不久,正在院子裡頭與丫鬟們一道捉螢火蟲,流螢點點,在這夏日的花園裡不住的飛舞,一點點淺黃淺綠的光在草叢間飛過。天上已經有了一鉤上弦月露了出來,淡淡的白色,彷彿伸出手便能將它抹去一般。
“燕昊,你在哪裡?”那一鉤新月就如彎鉤,撩起了慕微的心事,擡頭望着那彎彎的月亮,慕微忽然間便想起了燕昊來。
那晚也是這般月夜,他將嚼碎的飯喂到她口中,那絲絲的甘甜彷彿間從心底發出,慕微不由得舔了舔嘴脣,現在回憶起來,嘴脣都是香的。
燕昊究竟在哪裡?是不是很安全?一想着皇上下令要追捕他,慕微便覺得心中格外難受。皇上暴虐,將南燕的皇上燕銑做成人彘放在內室一角,將南燕的魏美人驚得上吊自盡,他捉到燕昊,還不知道會如何懲治他?慕微合上雙掌,暗自唸了幾句“菩薩保佑”,彷彿這樣,纔會叫她心安。
“小姐,老夫人讓我叫你過去呢。”睜開眼睛,雙珠的臉孔便出現在眼前,帶着甜甜的笑容:“大公子從南燕帶回了不少珠寶首飾,老夫人挑了好多件給你留着在那裡。”
慕微笑着點了點頭:“祖母有心了。”
跟着雙珠往玉彥堂走了去,慕微琢磨着慕老夫人爲何這個時候喊她過去,僅僅是因爲要將首飾給她?不對,這首飾什麼時候都可以給,也可以派丫鬟婆子送過來,不需要自己跑一趟,只怕是有什麼大事。
走進玉彥堂,慕微朝慕老夫人行了一禮:“微兒拜見祖母。”
“微丫頭,你且坐下。”慕老夫人眉間有一絲隱隱的擔憂:“宮裡方纔有人來傳旨,皇后娘娘招你明日進宮陪她說話。”
慕微輕輕“咦”了一聲:“難道姐姐不是該招母親去說話?於情於理,都該是與母親說話纔是,再說了,我與姐姐十幾年未曾見過面,又能與她有什麼話還說?”
慕老夫人眼中精光一閃,讚許的點了點頭:“微丫頭,你這樣想對了。”
“祖母,你覺得其中會有什麼蹊蹺?”慕微有幾分擔心,看來這件事情還真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這般簡單。
“微丫頭,祖母只告訴你兩句話:皇上不喜歡慕家,皇上好色。”慕老夫人的眼睛緊緊的盯住了慕微,聰明如她,自然知道其中的含義。
慕微身子一顫,想起了早些日子見過的皇上來,他個子不是太高,臉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古怪神情。在映月宮裡,他一雙眼睛緊緊的盯着她,彷彿讓她無處遁形一般——皇上好色?祖母是在提醒自己此去皇宮十分兇險。
拉緊了自己的衣裳前襟幾分,慕微朝慕老夫人點了點頭:“祖母的話,微兒記在心裡。”
慕老夫人嘉許的點了點頭,伸出手指了指桌子上的首飾:“你將這些帶走罷,是你大哥給你的,件件金貴,你可要好生保管着。”
“是。”慕微吩咐秋月接過那堆首飾,站起身來朝慕老夫人行了一禮:“若祖母沒有別的事情,微兒先會自己院子去了。”
“你去罷。”慕老夫人微微頜首:“明日進宮,你自己看着辦罷,一切小心。”
“微兒知道。”慕微點頭應答,快步跨出了玉彥堂,門口垂着兩盞燈籠,閃閃的兩團暖黃顏色,投在地面上,點點光芒,一明一滅。幾根硃紅的廊柱被燈光照着都顯出了一種別樣的顏色,就如鮮紅的血漬一般。慕微伸出手去在廊柱上摸了一把,淡淡的紅褐色在手掌心裡閃現出來。
明日,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皇上得逞,不僅是爲了自己,爲了慕家,更爲了她心中堅守的那份真情。
她,只能屬於他,旁的人,都別想來染指她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