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兒就差不多了,唐民益點到即止,拜託大家都打起精神,雲溝鎮的好機會已經來了,請大家膽大心細、謹慎果斷、堅持原則、同步向前!
一番動員使得這些人放下心來,一起爲他鼓掌,許主任還提議搞個送別宴,被他笑着擡起手拒絕了,“我又不是不回來了。請大家安心工作,我很快就會回到咱們這個齊心協力的大隊伍!”
他也確實沒有時間吃飯,回家匆匆收拾行李就跟兒子又坐上班車,老馬兩父子都叫他坐那輛吉普,他哪裡肯佔這點公家的小便宜,“我這是私事,用公車送我影響太不好了。”
到達省城時天都黑了,唐青宏坐車坐得整個人發蔫,還好有面包稍稍填下肚子,不至於餓得太狠。唐民益卻是什麼都沒吃,兩個麪包都給兒子了,說自己不愛吃麪包,就連帶的水也是大半都給兒子喝。唐青宏知道爸爸是心疼他,想分一個給爸爸也沒被准許,這倆麪包吃得他心裡暖乎乎的,長途坐車的疲累委屈也消去大半。
龍其浩帶着司機等在車站,晚餐也早就訂好了,不過非常時期非常事件,規格難免馬虎了點。唐青宏一看桌上堆滿的精緻菜餚,他們四個人哪裡吃得完,這個龍其浩啊……不過他也沒什麼立場去看低,上輩子他自己也是這類紈絝,現在跟爸爸一起生活,心裡隨時都富足,纔不貪戀這些了。
記掛着明天一早要趕飛機,唐民益連酒也沒讓龍其浩喝,免得到了京裡被人看着宿醉未醒的樣子不好。
龍其浩心情激盪,壓低聲音在唐民益耳邊嗡嗡不停,對京裡那番風雲變故很是焦急上心。唐民益倒沒有太在意,他如今在基層工作,不管上面的風怎麼吹,他還是腳踏實地繼續做事,就算龍其浩並不是個廢太子,他跟對方也不屬於一類人。他們是謀人和謀事的區別,爲人也就有着根本的差異。
唐青宏看着龍其浩那副急迫的樣子,不禁在心裡埋汰,還讓不讓人好好吃飯?這麼一大桌子菜都堵不住那張嘴。
“龍伯伯,這裡的菜真不錯,您也多吃點東西再聊嘛。”
真是的,就算京裡會有什麼變動,也輪不上龍其浩這尊大佛,就他現在的身份地位……只能是個吉祥物了,還哪有什麼翻天覆地的能量?不知道瞎急個啥,總把自己當莊家。
龍其浩這才注意到自己有點失態了,笑着提起筷子給唐民益夾菜,“咳,我都忘了,你路上也沒吃什麼吧?”
唐民益點點頭,專注地對付面前的飯菜,即使真的很餓,也細嚼慢嚥並不猛吞,處處顯示出良好的自律和教養。
唐青宏也跟他爸一樣,端坐在桌前慢慢吃喝,幾乎不發出任何聲音來,吃完了拿個小勺子喝湯都不露齒。
這一大一小,不煩不燥的,看得龍其浩真受不了,無可奈何地耐着性子也陪他們慢慢吃。
次日清晨下飛機後,一輛日產皇冠轎車在機場迎接,車上走下來的是zy辦公廳副主任曹陽,他從二十幾歲就跟在龍老身邊,被整時下地種田七八年,立場一直堅定不移,熬到龍老再次主持工作才得以提拔,如今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
曹陽跟龍家的關係那是特別親近,就像龍其浩的大哥哥一樣,對唐民益也熟悉得很。
幾人匆匆用完早餐,車直接往軍區總醫院開去,龍其浩剛開始還算收斂,過一會就開始忘形,跟唐民益隨口瞎聊,“來接我們就給安排這麼個車?聽說那些老傢伙現在都坐奔馳呢。”
唐民益並沒回話,曹陽就已經表情嚴厲地說,“其浩,你也太不注意了。”
龍其浩嘻嘻哈哈地回道:“我也就是在你們面前自在嘛,又沒當着別的人。”
曹主任纔不會讓他糊弄過去,語氣鄭重地要求他,“你這幾天就老實一點,多陪陪老領導,別到處亂跑,免得不太平。你爸煩心事已經夠多的了。”
連唐青宏也能聽出來,曹陽是怕這個不省心的老弟無心闖禍來着,估計以往闖過不少了。何況這次夏老總病危,政壇正值多事之秋,搞不好有些關鍵牌局都得重新洗牌換莊,對他監管嚴格也能起到保護作用。
龍其浩沒敢當面說不,眼睜睜看着車停在醫院門口,曹陽把唐家父子一放下就吩咐司機開車,直接把龍其浩載回他老爹那邊去了,不給他任何搞風搞雨的機會。
唐奶奶早就等在醫院,一看到乖孫子,恨不得老臉開花,但這畢竟在醫院,而且是在臨終病人的病房外面,只能忍着喜色把唐青宏抱在懷裡,狠狠親了他的小臉蛋幾下。
親完孫子,她又輕聲責怪自己的兒子,“你看你,也太不會照顧人了,怎麼把宏宏也帶回來?這慌忙火急的,孩子連着坐車趕飛機怎麼受得了?”
唐民益也輕聲回道:“您不想宏宏?我要是不把他帶着,丟下他一個人才更擔心呢。再說,宏宏是我兒子,這麼大的事他肯定要回來亮個相,您說是不是?”
唐奶奶自然也明白,這種大場面孫子理應公開亮相,作爲他們唐家嫡系的第三代。只是她現在還拿不定主意,宏宏以後到底該不該走進圈子裡來?孫子的身份尷尬中帶着微妙,她也擔心會被有心人利用。
她想了一想,湊在兒子耳邊交代,“你以往受夏老總照顧也不少,這次來醫院就別回家了,待在醫院裡伺候吧。把宏宏也帶着,父子倆多陪陪病人。你們肯定只待幾天的,一回家欣雁還能放你們走?還有賈思源那兩口子,肯定得纏過來看宏宏。”
唐民益一想也是,女兒那麼小,看到哥哥和爸爸,肯定高興得不得了,然後又很快就走,孩子得而復失,沒準要哭天搶地。賈思源那對夫妻也夠煩的,宏宏每次看到他們總要生病。現在跟宏宏相處久了,就算是他也會生出一些私心——這個孩子是隻屬於他的,絕不讓任何其他人搶走,包括樂彥琳都是,更何況賈思源?
於是他對老媽點點頭,唐奶奶還不太放心,“就待在醫院,別到處亂跑,記住啊。”
他懂老媽的意思,是叫他別瞎摻和上面的事,別接觸不該接觸的人、別理不該理的事。他拍拍老媽的手錶示他明白,唐奶奶才安心地嘆出一口長氣,敲響病房的門帶着他們進去。
高幹病房的外間坐着許多人,看到唐家三口進來,夏老總的幾個子女都起身相迎,簡單的寒暄之後,夏家長子領着三人往裡間走。孩子們也好奇地瞄向唐青宏,有一個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已經跑過來跟他搭話了。
這種場合悲愴肅穆,唐青宏眼睛只顧着看牀上形容枯犒的夏老總,心裡面正一陣難受。他想起了前世,爺爺臨終前他都沒能陪伴在側,哪還有心思跟小孩搭腔。
夏老總瘦得皮包骨頭了,看到進來的唐家三口卻十分高興,打着手勢要坐起來,握住唐奶奶的手囁嚅半天才說出幾個含混不清的字。大家完全聽不明白,老人顫抖的手又伸向唐民益,他穩穩地反握住老人,對老人輕輕點頭,“夏伯伯,我們來看您了,有什麼話慢慢說,不要急。”
老人堅持了一會兒,把他的手捏得很緊,終於說出了一個比較清晰的“好”字。接着老人看向了站在唐民益身後的唐青宏,對這個一臉難過的孩子勉力笑了下,唐民益把兒子拉到老人近前,唐青宏摸了摸老人骷髏般的手,眼眶裡就有淚珠兒在打轉了。
緊跟在他身旁的那個小男孩猛然眨眨眼睛,眼淚珠子跟着掉了下來,突然開口大聲叫,“爺爺!你快起來呀!明天帶我逛公園!”
大人們都被這孩子嚇了一跳,夏老總守在牀前的女兒也開始掉淚,這個幺孫還太小,又被養得很天真,根本不懂什麼是病危,嘴裡老念着讓爺爺起牀,帶他到處去玩呢。
躺在牀上的老人眼裡流露出遺憾和唏噓,招招手讓小孫子站到面前,把兩個小傢伙的手抓在一起,“去……玩。”
爺爺是不能再陪他了,但他還會有同齡的小夥伴,唐青宏知道老人的意思,乖順地握住那個孩子,“我們去外面玩,好不好?”
孩子立刻就不哭了,掛着淚珠的臉蛋上浮起一個傻氣的笑容,“好,我們走!”
被夏老總安排了這個重任,唐青宏只好跟着這孩子出了裡間,陪他去外邊跟其他家屬好友的孩子們做伴。
唐奶奶跟夏老總說了幾句話,也出來跟親屬道別,她還有許多事要忙,龍老那邊缺不了她。唐民益則跟夏老的長子一起留在病房陪老人,貼身伺候打算守夜了。
唐青宏坐在外間的沙發上,有一句沒一句的陪人講話,眼睛老是看向病房,心裡頭不斷回憶着日後的一些情況。
自夏老去世之後,軍方的格局會發生很大變化。當初裁軍時夏老作爲龍老的鐵桿支持者,帶頭作出表率,幾乎交出全部兵權,長期病退休養,無意讓後代繼承權力。但夏家的人口很多,生活得比較清苦,好幾個子女頻繁接觸軍政兩界。等老頭子一走,他們的步伐還會加快,龍老也處處施予助力,夏老的長子日後會是二代裡第一個陸軍少將,長孫夏承啓將會在若干年後成爲海軍大校。
另一個夏家也不容小覷,昔年雙夏一唐都是龍老的親密戰友,夏老一死,龍老爲了避免局勢動盪,會跟鄭孫繫結成臨時戰略同盟,讓雙夏後人大量進入軍方,集中力量制衡熊何賈老派。昔年的老總們如今死的死、病的病,還活着並且身體強健的,就只有老派的熊賈還剩兩位,按人頭來算也必須積極制衡。賈老爺子地位尷尬,腹背受敵,好在老爺子也並不在意這些,心早就淡了。
唐青宏回頭一想,不由覺得渣爹當初的處心積慮,還有爺爺同意把他過繼,確實都是深思之後才作出的決定。如果把他留在賈家,就算他治好了身體,也會是老派的嫡系接班人,跟着爺爺走下去,絕不會跟隨渣爹倒向後媽那邊的派系。
爺爺與賈思源的立場和選擇完全不同,當時讓賈思源娶了媽媽,其實就是爲了保護兒子,覺得日後會由龍系當權,與龍系走近纔是理智的抉擇;可賈思源卻看中鄭孫系在政界的人脈能量,那時候龍唐夏幾家都纔剛挨完整,唯有鄭孫系手握大權,目光短淺地選擇了與媽媽分開,另娶孫家的女兒。
賈思源應該一直怨恨着爺爺,如果不是賈唐兩傢俬交太近,那賈家不一定會跟着捱整,以他的思維模式,肯定認爲是唐家連累了賈家,絕不想與唐家繼續結盟。唐青宏直到此刻,才把這些過往看得清楚起來,許多以前想不通的事情也得到了答案。
在他默默想着心事的時候,病房的門又被推開了,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走進來,眉目間英氣逼人,五官跟纏着他的小男孩有幾分相似。他一看到這個少年,身體就有短暫的僵硬。他認識這個傢伙——未來的海軍大校夏承啓。
上輩子他曾經見過對方,可從來沒有真正接近過,最後卻是折在這人的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