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如絲如縷, 綿綿不斷,隨着風吹東飄西蕩,陸風瀾站在窗前盯着被雨水浸潤的芭蕉葉滿心悲涼。當她帶着人急匆匆趕至竹川小城時, 找到的只是一處空房。她見到了申自立, 也見了曾受僱於任傾城的那個人, 從她們的口中, 陸風瀾確定, 那姐弟二人就是任傾城與任芳菲,雖然她們對外說的是姓陸。
陸風瀾眼睛潤溼了,芳菲還活着, 只是不肯見她,她知道他在想什麼, 她明白, 芳菲在遭受了那麼多苦難還堅強地活下來, 只是爲了不負對自己的承諾,但他不會見她了, 這個世界的觀念在支配着他,世俗的理念約束着他,讓他覺得已經配不上自己,所以,他寧願躲在一旁獨自舔舐自己的累累傷痕也不會再來見自己。
“芳菲, 雖然你不肯見我, 我還是會等着你, 等着你放開心結願意見我的時候, 但願那一天不是太遙遠。”
任傾城買下一處小院, 帶着任芳菲在鳳都住了下來。打聽到安靖王每天上下朝的時間後,於是, 隔不幾天,任芳菲便在姐姐的陪同下悄悄躲在一間茶舍裡默默地看着陸風瀾進出府門。
她果然象三姐說的那樣,更美、更耀眼、更自信。市井上她的傳言很多,他都聽到了,他的瀾兒已經着手在朝堂上爲男子爭取生存的地位,每天她都有出人意表的建議,雖然得到了大多數男子的擁戴,卻激起了當世女子的憤慨。她們聯名參奏她,瀾兒以一己之力與衆臣辯論。那些滿腹經綸的學者、士人大儒組成一個辯論團體來與瀾兒考證,可他的瀾兒一句話便將衆人堵得目瞪口呆,氣倒一大片,最後衆臣以罷朝來逼女皇反對她的提議。
聽着衆人激烈地辯論着瀾兒的膽大狂妄,任芳菲強忍着涌上來的淚水,擡起頭,隔着黑紗癡癡望着安靖王府的大門。
瀾兒的所作所爲顛覆了千百年來世人所崇尚的女子爲尊,男子卑賤,男子只是女子們擁有的私人財產的一部分的觀念,對沒有尊嚴、沒有地位、沒有自由,更不要說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男子來說,這是驚天動地的大改變。
鳳都的男子在悄悄地改變着,他們不再膽怯,不再無條件地順從家人對自己命運的安排,他們知道自己有權力要求女子平等地對待自己,他們明白自己也同樣是人,同樣有權利追求幸福。
御花園裡,奼紫嫣紅的百花爭相綻放着最美麗的嬌容,只是,它們的美麗如今卻沒有人來欣賞,漫步在御花園裡皇朝中最尊貴的兩個女人一個滿臉苦惱,一個若有所思。
金鳳鳴無奈地嘆了一聲,對陸風瀾道:“藍妹,只怕這項提議要擱置了。”
陸風瀾淡淡一笑,說:“皇上,臣太急進了。”
金鳳鳴釋懷地笑了,說:“是啊,雖然我也很贊成一夫一妻,不過,對其她人來說卻很難接受。這些年,我們做了那麼多改變,往大的方面來說是很好的,卻也招來了各階層的反對,而那些因爲輕信被騙的男子,更讓世人對你做出的努力大肆抨擊,還有那些離家後悔的男子反過來加入聲討你的那些人之中,看着你被她們指責,看着你被她們孤立,我很爲你難過,也很擔心你。”
陸風瀾苦澀地笑了笑,喃喃低語道:“是啊,千百年傳承下來的認識已經深入人心,已經融入了人們的血脈,怎麼可能在短短的幾年中改變過來?我還是太天真了,總想着這是爲他們好,卻沒想到久困籠中的鳥兒已經喪失了飛翔的能力,他們已經習慣了被人圈養,當有一天打開籠子放他們自由,反倒害他們折斷了翅膀。”
金鳳鳴嘆道:“正所謂欲速不達便是如此。”
陸風瀾垂着頭,跟在金鳳鳴後面走了好久,纔出聲道:“皇上,臣想告假離開一陣子清靜清靜。”
金鳳鳴心頭一緊,站住了腳,陸風瀾也跟着停了下來。
好一會,金鳳鳴才黯然地道:“藍兒可是怪我不能護得你的周全?”
陸風瀾搖搖頭,嘆道:“皇上對臣的寵愛已經到了極至,反倒讓臣心生惶恐,朝臣們雖然只是針對臣來發難,卻難保她們對皇上沒有怨言,如此日積月累怕是個禍根,倒不如趁此機會讓臣離開,給朝臣們一個臺階,也讓她們對皇上重塑信心。再有,”
陸風瀾微蹙眉頭迷茫地看着波光鱗鱗的湖水,低聲道:“最近,臣總是有一種幻覺,好象芳菲就在臣的身邊注視着臣,這種感覺很強烈,讓臣很不安,臣怕他——”
她沒有說下去,金鳳鳴卻明白她的言下之意。這些年,藍兒雖然閉口不談任芳菲,但她的心裡卻無時無刻不在念着他,她做了這麼多事,原因大都還是爲了他。
陸風瀾盯着起伏不定的水面,心也象水面一樣不能平靜。
“芳菲,爲何你還是不願回到我身邊?難道我做了這麼多,還不足以讓你放下心結?我知道,要扭轉世人的觀念得需要時間,可,我等你已經等的太久了,久到我現在開始出現幻覺,時常感到你就在我的身邊注視着我,可是,當我一回頭一轉臉卻發現那只是我的幻覺。
我們已經分開了十年,人的一生,有多少個十年可以揮霍?難道,你真要讓我們帶着遺憾帶着悔恨離開這個世界?
芳菲,我很累,沒有你在我身邊支撐着我,我真的很累。”
任芳菲坐在角落裡,聽着衆人興高采烈地談論着:“這下子,安靖王可是遭殃了,她的那些詭異言論總算可以消失了。”
“就是啊,這下子連皇上也不肯再幫她,說是準她在家休養,不過是給她面子,我看她以後怕是再也不能回到朝堂上去了。”
“唉,沒想到我們堂堂的女人中居然出了她這樣一個異類,不想着爲國家爲朝庭多做些有用的事,腦子裡整天只圍着男人家轉,真是……”
“不過,你還別說,這個安靖王真是讓人摸不着頭腦啊,你看她以前不過是一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女子,除了吃喝玩樂、搶男霸女再不做好事,這樣一個人,你們誰能想到她居然有着世人所不知道的驚豔才學?她所辦的學堂雖然叫那些大儒們詬病,卻也不得不叫人信服。”
“就是啊,我們家女兒最是信服她,說安靖王每月兩次前去親自教課,總是被人圍個水泄不通,她說的奇聞異事讓人想都想不到,還有,街市上流傳的那些話本,哪一個不是她口傳的?”
“聽說,她還跟人試着做一種可以代替竹木或絹帛用來書寫文字的東西,好象快要做成了。”
“哦?是什麼東西?”
“說叫什麼紙,那種紙即輕又薄,還不用花費太多,如果真能做成,那我們就不用那麼辛苦揹着那些竹木了。”
“你怎麼知道得那麼清楚?”
“嘿嘿嘿,我們家就有一個親戚在那個作坊裡當小工,她說的。”
……
“其實,這安靖王說的那句話也沒錯啊。”
“哪句話?”
“就是啊,她說的好多驚世駭俗的話,你說的是哪一句啊?”
“就是,那個沒有男子只有女人也生不了孩子這一句啊!”
“那是當……”
……
衆人面面相覷,那個說話的人接着道:“所以,我認爲,安靖王說的沒錯,既然傳承後嗣也少不了男子,爲何我們要看不起他們?”
“那是因爲男子除了傳宗接代只會捻酸吃醋、勾心鬥角,他們既無過人的體力又無精明的頭腦,只能乖乖地呆在家裡相妻教女嘛,大夥說,是不是這樣的?”
一部分人跟着鬨堂大笑,一部分人卻搖頭。
“話不是這樣說的,我朝的虎威將軍韓殿芳韓將軍難道也是象你們所說的那樣?我們誰能做到他那樣?不要說我們了,就是全皇朝又有誰做到他那樣?”
“再有,我朝的鳳後,聽說在沒嫁給皇上之前,小小年紀便以一己之力把她們姬家給挑了起來,便是這些年,他所掌管的皇朝聯合銀莊不是穩穩當當地在運作?”
“還有當年玉璃國那位天下聞名的琴聖芳菲公子,你們不會不知道他就是安靖王苦苦等了十年的夫婿吧。當年,安靖王還只是沒有襲爵的郡主,爲了他把個堂堂的玉璃給滅了,試問,天下有誰能做到?”
“哎,那芳菲公子不知道是死是活啊,安靖王居然爲了他一直沒有再娶,能讓當初那個惡魔郡主念念不忘的人怕真是世間少有的人物。”
“只可惜紅顏薄命,白璧有暇,即使芳菲公子沒有死,怕是也難以再回到安靖王的身邊了。”
……
“可惜紅顏薄命,白璧有暇……”
任芳菲喃喃低語着,心如刀割:“瀾兒瀾兒,我已非白璧,爲何你還要如此苦苦守候?你做了那麼多,我怎能不明白你的心意?可你不是一個普通的尋常百姓,你是皇朝萬人矚目的安靖王,你的一舉一動,不能只代表你自己,你是皇朝的安靖王,是皇上最寵愛的妹妹,是慧兒的孃親,你的身邊應該是一個完美無暇乾乾淨淨的人,而不是我這樣一個掉進污泥裡的殘花,瀾兒,忘掉我吧,只要你跟女兒平安,我就知足了……”
苦澀的淚印在黑色面紗上,被那沉重的顏色所掩蓋。
湖上來來往往的遊船,不時傳出陣陣歡歌笑語,沿着湖岸漫步的紅男綠女落落大方地手挽着手。雖然陸風瀾提出的男女平等倍受那些鴻儒學者們詬病,也引發不少燥動,但世人大都或多或少的接受了這種思想,那些大膽的青年男女已經率先在街頭巷尾手挽着手出現,而那些本就恩愛的夫妻更是甜甜蜜蜜出現在世人的眼中。風和日麗的時候,那些心意相投的男女便相約在風景如畫的湖邊玩耍嬉戲,更多的是攜家帶口一同出來遊玩的全家人,以前難得出來露面的男子也可以大大方方地出現在衆人面前,雖然有長輩們守在身邊,卻也禁不住長了翅膀的心飛出禁固的牢籠。老人們嘴裡一邊罵着傷風敗俗,在看到自家的子孫原先死氣沉沉的臉上煥發出青春的光彩時,卻也禁不住露出了歡喜的笑容。
“瀾兒,你的努力沒有白費,你看現在的人們是多高興、多麼開心,他們的臉上不再是苦澀的表情,而是發自內心的愉悅,你看到這些也一定很高興吧……”
“姜思男,你給我站住!”
一聲嬌斥打斷了任芳菲的沉思,剛轉過身,便看到一個少年自身邊飛快地跑過去,緊跟着一個紅衣少女也追了過去,邊跑邊喊:“姜思男,你給我回來。”
任芳菲僵住了:“慧兒……慧兒……那是師孃的孩子,姜思男麼?”
兩個少年人跑得沒了蹤影,任芳菲呆呆地站在那裡,想跟上去,腳下卻有如生了根,一動也動不了。
“師姐,師孃身體還好吧?”
一個日思夜想的聲音出現在身後,任芳菲如遭雷擊,瞬間耳中只有那個聲音了。
陸風瀾告假後,便呆在家中陪着家人,不想,秦無傷帶着姜思男來到了鳳都,陸風瀾很高興,自那年離開翠夢山後,知道姜好對自己心有芥蒂便沒有再回去過,倒是秦無傷經常來拜訪她。因爲秦家在玉璃一事立下功勞,很得金鳳鳴賞識,再說又有做銀票的經驗,便把秦家跟妤家招到朝中,以國家的名義開設銀莊,這樣便解決了私人銀莊存在的風險,並根據陸風瀾的提議讓已經成爲鳳後的姬無雙總理此事。
秦無傷對陸風瀾這些年所做的事大爲讚賞,這次來鳳都是陪着陳青蓮回家的,陳青蓮早已經嫁給了秦無傷,兩人婚後十分恩愛,還生下一男一女。因爲陳青蓮內心深處一直怕金夙藍,所以,秦無傷便只帶着姜思男前來拜訪。
姜思男已經是一個仙姿玉容的美男子,他繼承了玉仙的美麗,卻有着姜好的臭脾氣,加上古靈精怪的性子,讓自小就受他欺負的慧兒很是頭疼。
這天,秦無傷邀請陸風瀾出來散心,不知道姜思男又怎麼惹了慧兒,被慧兒罵了一句,姜思男一怒跑走,慧兒被母親責罵,心中不憤,便要抓他回去跟母親對質。
看着兩小兒沒了蹤影,陸風瀾嘆了口氣。秦無傷知道她心中感傷,勸道:“當日師孃只是傷心過度,所以才趕你走,這些年,她雖不說,我也看出她很後悔那樣待你,這幾年,師孃也見老,頭髮已經全白,我們都勸她下山來走走,她也不願,說怕都走了師傅一個人寂寞,師孃現在最高興的時候便是每天在師傅墓前陪他說話……”
“啪”一聲輕響,秦無傷回頭望去,見一個黑衣黑紗蒙面的男子差點跌倒,手中扶着一根小樹枝,樹枝已經被折斷,那人丟下手中的斷枝,轉向一旁的小路而去。
陸風瀾嘆了一聲,低聲道:“都是因爲我才讓師傅……”
秦無傷站在那裡看了一會,直到那人的身影已經消失纔回轉身來,心中閃過一絲疑惑。陸風瀾因爲沉浸在傷感中,倒沒發覺。
任芳菲直到背後那道視線消失才放鬆下來,他跌坐在一塊石頭上,對聽到的消息一時難以消化:“玉仙師傅死了?怎麼會?他那樣一個世外高人怎麼會死?出了什麼事?師傅,發生了什麼事?您怎麼會突然死了?”
呆呆地坐在那裡,直到日暮,才拖着疲乏的身體回到住處,任傾城早就急得團團轉,見他回來才放下心來,責怪着:“去了哪裡也不說一聲,如果發了病可怎麼好?”
任芳菲苦澀地道:“守着這具殘破的身子倒不如一死乾淨。”
任傾城本就因他晚回着急,聽他這麼毫無生氣的言語更是生氣,怒道:“我千辛萬苦把你救回來就是要你這樣糟蹋的嗎?你再要如此,我便告訴你家小美人,讓她把你接回去,是死是活你們自家人去商量吧!”
任芳菲吃了一驚,忙拉住作勢要走的任傾城,強笑道:“三姐,是弟弟錯了,我說錯話了,姐姐不要生氣。”
任傾城也很難過,道:“任家只剩下你我二人,母親臨終前再三交待我要好好照看你,我也順着你的意你要怎麼做就怎麼做,只要你能好好活下去,只要你能幸福、開心,也好慰藉母親泉下之靈。可你倒好,整天只把自己困在這死氣沉沉的黑紗後面,你看你現在都成什麼樣了?你心中在做什麼打算當我不明白麼?你就是想這樣慢慢把自己消磨死,你這樣做對得起誰?你這樣做讓泉下的母親如何安生?母親是怎麼死的,你會不明白?她是被自己活活折磨死的,她認爲都是因爲自己才讓你受此劫難,她的良心日夜煎熬,所以纔會去的那麼快。你這樣做是不是在埋怨母親,是母親才使你遭受這一切的?如果是這樣,就讓姐姐來替母親補償你,姐姐把自己的命賠給你,替母親償還你這一筆債。”
任芳菲死死拉着她的衣袖,一言不發,直到身子軟軟倒下,任傾城才發現他已經暈了過去。
恍惚中,任芳菲似乎又置身在玉璃宮中,暴怒的韓瀟把一腔怒火發泄到他身上,強行把藥丸塞進他嘴裡,那夜夜不斷的凌、辱,讓他生不如死,以至於,只要聽到韓瀟的聲音,他便不由自主的發抖。
“瀾兒……瀾兒……對不起……”
任芳菲嘶啞的聲音低喃着,滿頭大汗。
一隻素白的手拿着絲帕輕輕給他把汗擦去,另一隻手緊緊握着任芳菲那雙滿是傷痕的手,水滴不斷地落在上面,順着手背滑落在被褥上。
任芳菲的靈魂掙脫了一切,他感覺不到□□的痛苦,也感受不到精神上的折磨,把自己陷入了暝想的世界,他回到了過去,在趙府的第一次見面,瀾兒春水般的目光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那帶着淡淡酒味的紅脣蜻蜓點水樣印上了自己的,那結伴而行的江湖路上,兩人由不斷的猜忌到傾心相許,瀾兒多面化的表現讓自己猶如探寶一樣不斷的驚喜,看着瀾兒由一個世人眼中的惡魔變成一個感情專一的癡情人,他慶幸自己沒有看錯人,她爲了給自己一份完整的愛跟皇上抗爭,把那些障礙一一解決,她親手把自己迎進安靖王府,在那幾年幸福快樂的日子裡,自己猶如生活在天堂一樣。自己定是前世裡求得神靈的保祜纔在今生遇到她,有了她的愛自己才能在這冰冷的世界裡苦苦掙扎,直到身邊燃起了大火,那雄雄烈焰焚燒着一切,把世間美的、醜的統統都化爲灰燼。
看着那明亮的火焰逼進身邊,看着火舌舔、着了身上的衣服,他笑了,把手伸進火中,多麼可愛的火焰啊,你象瀾兒的懷抱一樣溫暖,象瀾兒的愛一樣熾熱,謝謝你把這具殘軀給吞噬,謝謝你把這一身的罪孽都給焚盡,謝謝……謝謝……
陸風瀾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這個女人,歲月的侵蝕與磨難讓她身上的輕狂已經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沉穩與堅韌,自己尋了她多年,當她就出現在自己面前時,陸風瀾居然無法說話了。
任傾城只說了一句:“他快死了!”拉起陸風瀾就走。
把攔阻的護衛們喝住,陸風瀾踉蹌着被任傾城拉到了她們居住的小院。
看着那個瘦成一把骨頭的男子躺在那裡,陸風瀾不敢相信他就是那個自己日思夜想的夫婿,他居然就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守候着自己。陸風瀾顫抖着去揭他面上的黑紗,任傾城攔住了她。
任傾城緊緊盯着陸風瀾,一字一句地道:“你可想清楚了,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風華絕代的佳人,如果你無法接受,就不要去掀這個面紗,如果你掀了,你就要承受以後的一切。”
陸風瀾停住了手,顫聲道:“我等了他十年,這十年來他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我能想到,可我想不到的是,你們就生活在我的身邊,他是因爲失了清白而不願見我,還是因爲毀了容貌不肯見我?告訴我,是爲了什麼?”
任傾城硬聲道:“都有,如果不是我跟師傅找到他,他已經葬身火海。可是,當我們找到他時,他身上已滿是火焰,我師傅花了數月的時間才救醒他。只是,他已經毀了,他已經不是你印象中的芳菲公子,他失去了所有,所以,他不肯見你,活着,只是爲了對你的承諾。他做到了,他活着見到了你,他已經了無牽掛。這些年,他一直煎熬着,慢慢折磨着自己,只爲了能早點死去,你所做的一切,我們都看在眼裡,我總盼着他能想開一切,打開心結前去見你,可他卻不這樣想,他更自卑,這個面紗自他醒來就一直陪着他,連我這些年也沒再見過面紗後面的容貌,你想清楚了再決定掀是不掀。”
陸風瀾放下面紗,對任傾城道:“是,我不能掀開,不是我不肯承擔以後的一切,而是因爲芳菲定是不願我見到他狼狽的一面,他那樣一個高傲完美的人,怎麼肯讓自己毫無準備地出現在我的面前,我已經等了十年,我還可以等,等到他願面對我的時候,等到他自願在我面前親手把這道面紗掀開。”
任芳菲醒了過來,他多少年沒有睡過如此安詳的一覺,總是在噩夢中驚醒,便再也無法安睡。可是,如今,自己竟然沒有做噩夢,頭腦很清醒。輕輕動了動,腰上卻緊了緊,任芳菲頓時僵住,難以置信地扭過頭,映入眼簾的那張容顏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兒,自己是在做夢嗎?
伸出手撫向那沉睡中的嬌容,卻在未觸及到時又縮了回來,如果是做夢,就讓這夢做得更久吧。他貪婪地看着心愛的人兒,她依然美麗如昔,雖然沉睡,嘴角卻微微上翹,她夢到了什麼開心的事?
陸風瀾笑出了聲,向着身旁微涼的身軀偎了過去,手臂更是緊緊摟着那個纖細的腰身,一條腿也搭了過去,象八爪魚一樣把任芳菲緊緊困在了自己懷裡。
任芳菲額上冒出了汗,他不是在做夢,這是真實存在的,眼前的人兒是如此霸道地摟着自己,不肯放鬆一絲一毫。他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居然不是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小屋,而是那日日懷念的愛巢,房裡的一切都還象自己沒離開時的樣子,恍惚間,自己又回到了重前,他與瀾兒在這裡成婚,那些鬧洞房的人們善意的玩笑。
“是生的熟的?”
“生的。”
“哈哈,新郎說了,生的……”
那笑聲在耳邊不斷迴響。
苦澀的淚劃過臉寵,落在枕上發出微小的聲響。
顫抖着要把陸風瀾的手臂拿開,只是陸風瀾摟得很緊,他稍稍使勁,卻把陸風瀾給驚醒了。
她睜開眼,便明白了任芳菲要做什麼,她緊緊把手臂摟在他的腰上,頭貼進他的胸膛,連聲叫道:“芳菲,芳菲,我終於找到了你,你好狠的心,居然就離我那麼近也不願讓我見到你,你真的好狠心,躲在一旁看着我,可我卻不知道,你知道我有多難過,多傷心,你就是這樣對我跟女兒嗎?你以前是怎麼跟我說的?你說你要守着我,守着我跟女兒,護着我們,可你就是這樣守着我們嗎?你明明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回來見我,爲什麼卻躲在一旁讓我跟女兒傷心?你真的太過份了,太過份了。”
陸風瀾說着說着悲從中來,這些年來在人前強忍着的淚水竟如決堤的洪水一下子噴涌而出,摟着任芳菲哭了起來。
任芳菲被她哭得心痛如絞,忍不住也摟着她哭了起來:“對不起,瀾兒,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
陸風瀾猛地擡頭含着淚盯着他,道:“既然錯了便要受罰。”
任芳菲忙道:“瀾兒怎樣罰我都可以,別哭了。”
陸風瀾哽咽着說道:“我就罰你今後都不能再離開我半步,如果你再食言,我便,我便不得好死!”
“瀾兒,瀾兒……”
任芳菲淚如泉涌,他的瀾兒用自己來發誓,讓他如何忍心?
“可是,瀾兒,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芳菲,我不配了,我已經失去了站在你身邊的資格,你應該再選一個……唔……”
任芳菲話說不下去了,陸風瀾生氣地堵住了他的嘴,只是隔着面紗,陸風瀾稍稍擡起頭,問:“可以嗎?”
任芳菲驚恐地攔住她的手,顫聲道:“不……不要……”
陸風瀾傷心道:“在你眼中,我竟是那樣的人嗎?如果我在乎這些,早就再娶了,芳菲芳菲,你太傷我心了。”
任芳菲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顫聲道:“你知道我現在是什麼樣子嗎?你摸摸看,這張臉會是什麼樣子,你摸到了嗎?如果你要留我在身邊,我答應你,可是你也要答應我,不要掀開這道面紗,我不要讓現在的我嚇到你,看到你受到驚嚇的樣子那會比叫我死還難過,這是我最後的自尊,是我最後的一道防線,失去了這道防線,我真的不會再活下去,瀾兒,答應我,好嗎?”
陸風瀾流着淚點點頭:“我答應你,芳菲,沒有你的允許我不會掀開這道面紗,我有信心你有一天會自己把這道面紗掀開,就象你有勇氣活着回到我身邊一樣,你一定會的,因爲你是個堅強的男人,是一個非比尋常的大丈夫,我相信那一天會到來的!”
“瀾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