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霸道王爺

故事講完, 賓客散去,女先生端起沒多少熱氣的茶,喝幾口潤嗓子, 擡頭見剛纔掏銀子給她講故事的女客還未離開。

“先生。”玖珠端着凳子坐到女先生面前。

“姑娘還有什麼故事想聽?”女先生趕緊給自己多灌幾口涼茶, 她不過是在紅塵打拼的俗人, 爲的就是那養家餬口的碎銀子。

“不聽故事。”玖珠注意到女先生的袖口雖然乾淨, 但打着同色的補丁, 針腳細密,看得出縫補時很用心。

她忍着心疼,又掏了一塊銀子出來:“我想知道, 先生方纔講的美王爺故事,從何而來?”

“原來姑娘想知道這事, 那都是小事。”口裡說着是小事, 收銀子的動作卻很快, 她把銀子收好:“前幾日有位姑娘給了我一個話本,說是她閒暇無聊時所作, 只要我拿出來講,就給我二十兩銀子。”

“二十兩?”玖珠訝然:“花這麼多錢,就爲了讓你講故事?”

“姑娘,這可是京城,什麼奇奇怪怪的人沒有?”女先生瞅了眼玖珠, 你自己不也是掏錢讓人改故事的冤大頭?

“咱們說書人, 講究的就是客人滿意, 得個好彩頭。”

周筱站在玖珠身後, 憐憫地看着這個說書女先生, 不知是何人使這般毒計,把一個無辜的女先生牽扯了進來。

若是故事越傳越遠, 待宮中察覺後徹查,第一個倒黴的就是這個女先生。

“娘。”一個穿着花布襖的小姑娘從側門跑出來,她仰起頭,怯生生地看了玖珠與周筱一眼,躲到女先生背後。

“對不住,孩子小,不懂規矩,請兩位姑娘不要介意。”女先生掏出幾塊銅板,塞到女孩手裡:“去跟掌櫃買塊點心吃,娘很快過來。”

小女孩拿着銅板踢踢踏踏跑走,玖珠在荷包裡摸啊摸,掏出最後一塊銀子:“先生若是信我,日後就不要把美王爺與惡王爺放在一起講。故事本該只是故事,然而世人多疑,難免穿鑿附會,惹來麻煩。”

女先生面色微變,她看着桌上的銀子:“多謝姑娘提醒,這錢在下不能收。”

“先生莫要誤會。”玖珠笑了:“先生的故事好聽,我很喜歡惡王爺的故事,下次還來。”

“請姑娘放心,明日在下還講那位面惡心善王爺的故事,歡迎姑娘來聽。”女先生爽快地收下了銀子。

“多謝。”玖珠捂着空空如也的荷包,走出茶樓後,她幽幽嘆氣,難怪人家都說,才華千金難換,讓說書女先生改故事,也很貴啊。攢了一個月都捨不得花的銀子,在今天花得乾乾淨淨。

“明妹妹。”周筱久居京城,對各種陰私詭計早有聽聞,她神情凝重:“看來今天不是聽書的好日子,不如我們去逛逛胭脂鋪。”

玖珠捏着荷包,眉頭擠在了一塊,搖頭拒絕周筱逛胭脂鋪的提議:“銀子已經被我花光了。”

周筱啞然失笑,原以爲是明家疼愛女兒,所以她才那麼大方的掏銀子,沒想到是全身上下所有的錢。

“沒事,看看又不花錢。”周筱主動挽起玖珠的手臂:“走嘛,就當是陪陪我。”

小姐姐身上軟軟香香的,玖珠稀裡糊塗就點了頭,最後又稀裡糊塗被小姐姐送了一盒胭脂。

回到家,她捧着手裡的胭脂,若有所思地喃喃道:“難怪師父總說美色惑人,原來是真的。”

不過,誰能拒絕美好溫柔又貼心的小姐姐呢?

周侍郎府,周筱走進了父母居住的正院。

“父親,母親。”周筱給二老奉上茶:“女兒今日與明家妹妹去茶樓聽書,遇到了一些事。”

“何事?”周瑞與周夫人露出瞭然的微笑,女兒與明家六郎的婚事,兩家長輩已經談好,待明敬海回京,就會安排人上門下聘。

女兒與明家姑娘關係好,日後嫁過去,也好跟婆家人相處。

周筱把在茶樓裡遇到的事,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齊王與宸王之間的事,一個小小的說書先生如何知曉,如果不是明家妹妹今日發現不對勁,也許說書先生會因爲這個故事丟掉性命。

想到女先生身後那個怯生生的小女孩,周筱忍不住開口:“很多人都說齊王德才兼備,璞玉渾金。有了今日之事,女兒反而開始懷疑,世間當真有這麼完美的人?”

周瑞沉默不言,坐在旁邊的周夫人卻是笑道:“這明家姑娘,倒是有些意思。”

性格天真,對很多未知的危機,卻有着天然的敏銳反應。

“一開始,連你都未曾察覺,那個故事有什麼問題,她僅是聽了幾句,就直接打斷。不表明身份,亦不仗勢欺人,而是花錢讓對方心甘情願改變故事內容。”周夫人感慨:“不愧是明家人,即使寄養在外,仍舊有着明家人的魄力與果斷。”

難怪向來與文臣關係不怎麼樣的蘇貴妃,都喜歡這個未來兒媳婦。

“是嗎?”周筱懷疑母親對明玖珠可能有什麼誤會,明家妹妹果斷?

想起對方捂着空荷包,心疼銀子時可憐巴巴的小模樣,周筱沉默了。

Wшw ¸ttkan ¸C 〇

誤會就誤會吧,如果當場拆穿,母親會很尷尬。

她老人家開心就好。

明月宮中,蘇貴妃正在攬鏡自照,香絹匆匆走到她身邊,神情有些怪異:“娘娘,宮外有一些跟殿下有關的……傳言。”

“是說我兒囂張跋扈,還是說他好奢靡享受?”蘇貴妃神情平靜地拿起眉筆,描補眉邊。

“都不是。”

“欺壓貧民,仗勢欺人?”

“也不是。”香絹乾咳一聲:“外面傳言,殿下只是表面兇悍,實則是看到小動物受傷心疼,看到他人受苦就會流淚的良善人。”

“什麼東西?!”蘇貴妃手一抖,眉筆差點戳到自己鼻樑上:“你確定說的是我兒,而不是齊王?”

“確實說的是我們殿下。”香絹道:“傳言還說,宸王府裡養了許多廚子,其實是一些受了重傷的士兵,殿下不忍他們失去生活能力,才讓他們在府中做事。”

“殿下凶神惡煞買走老人的蘿蔔,其實是看出他家庭困難,找理由給他銀錢。”

雖然她也不明白,爲什麼一府王爺,會自己去買蘿蔔,但民間流言嘛,有時候難免會鬧點“皇上用金扁擔”“娘娘烙餅放很多油”的誤會。

聽香絹說完“送老人回家”“凶神惡煞給乞丐送錢”“美女引誘坐懷不亂”等離奇故事,蘇貴妃沉默許久,這說的是她兒子嗎,那分明就是菩薩。

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蘇貴妃打斷香絹正在講的故事:“別講了,別講了,聽着實在彆扭。”

蘇貴妃不解:“如此離譜的傳言,究竟從哪來的?”

香絹:“奴婢也不知是從哪傳出來,這幾日莫名其妙就傳開了。”

“難道……又有什麼針對我兒的陰謀?”蘇貴妃想了想,怎麼也想不通:“可傳這種謠言,怎麼看都是對我兒有利,幕後主使圖什麼?”

他們母子在宮裡向來招人眼,其他人在背後嫉妒得咬牙切齒,日日焚香祈禱他們倒黴,不可能費這麼大的勁,替她兒修飾美名。

這是以德報怨,還是花錢做慈善?

美名是很好,就是編得過於浮誇,她這個做親孃的,都覺得不太好意思。

“這就是你跟我說的,辦妥了?!”寧妃聽完下人的彙報,召來辦事的宮女:“你拿着本宮的銀子,究竟是在替本宮辦事,還是替宸王辦事?!”

五百兩,整整五百兩,得到的就是這種結果?!

“奴婢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前幾天都還好好的,哪知道茶樓裡的女客就喜歡外表霸道內心溫柔的王爺……”宮女聲音越來越弱:“那女先生說,說書人就該講客人喜歡的故事,不願意繼續講我們給過去的話本內容。”

“她如果不願,就繼續加錢。”寧妃強忍怒火:“如果她加錢也不願意,還可以找其他人,這點還需要本宮來教?”

“娘娘……”宮女十分爲難:“現在京城女客已經不喜歡謙謙君子故事,都愛聽霸道王爺或是高傲侯爺。”

自從霸道惡王溫柔心的故事紅火後,就有無數說書先生跟風杜撰此類故事,其他什麼書生小姐,狐仙將軍的老套路故事,都沒什麼人愛聽了。

“這些人是不是腦子有病?”寧妃忍不住反問:“雲渡卿那樣的王爺,究竟有什麼地方值得喜歡?”

宮女見寧妃被氣得不輕,趕緊出言安慰:“娘娘,她們喜歡的不是宸王,而是杜撰出來的那個人物。”

只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已經有很多女子把宸王等同於故事裡的那個霸道王爺。

這事她不敢告訴寧妃,怕被盛怒之下的寧妃責罰。

“滾下去!”寧妃一腳踹在她的小腹上:“沒用的東西!”

宮女捂着肚子:”請娘娘息怒,奴婢告退。”

她踉踉蹌蹌地走出內室,小宮女伸手扶住她:“白芍姑姑,你沒事吧?”

“我沒事。”宮女忍着小腹處的劇痛,推開宮女的手,冷汗沿着額頭落下:“娘娘今日心情不太好,你們小心伺候着。”

小宮女面色頓變,她擔憂地看着白芍,白芍只是捂着小腹,一步步走到門口,跨過門時,跌倒在地。

“姑姑。”小姑娘不敢大叫出聲,她跑到白芍身邊:“我扶你回去。”

“別鬧。”白芍有氣無力道:“你不要命了?”

“娘娘心情不佳,又怎麼能容許你擅自離開。”白芍扶着門框站起身:“我沒事,你快回去。”

整個蘭絮宮都知道,寧妃娘娘最恨宮裡下人對她不敬。據傳她未進陛下潛邸前,因生母身份低微,身爲庶女的她,經常遭受下人冷冷待欺辱,所以陛下登基後,便不喜歡不聽話的下人。

不過這只是蘭絮宮下人之間,偷偷交流的傳言,誰也不敢去求真僞。更何況這些年娘娘與平遠侯府的關係十分親近,不像受過冷待。

“白芍姑姑。”一個小太監追出來:“娘娘讓你去問問殿中省,什麼時候把新茶送來。殿下大婚在即,娘娘說宮裡的物件,都該換一換。”

“我知道了。”白芍鬆開捂着肚子的手:“我這就到殿中省走一趟。”

小太監看着臉色慘白的白芍,想說什麼卻不敢開口,最後小聲說了句:“姑姑,請顧惜身體。”

“明姑娘,那邊是殿中省設的內府,平日負責後宮妃嬪的一應用度開銷。”香絹指着不遠處的一棟小房子:“這是陛下登基後,擔心內侍剋扣妃嬪用度,特意設置的內府。”

先帝在位時,不受寵的妃嬪,經常吃殘羹剩飯,喝冷水爛茶,日子過得比下人還不如。

香絹看了眼玖珠,發現明姑娘對一切都很好奇,彷彿世界上沒有什麼是她找不到樂趣的。這些日子娘娘隔三岔五召明姑娘進宮,兩人湊在一起賞畫聊天,時不時對妃嬪們抄寫的經書,提一些小小的建議,相處得十分愉快。

唯一不太快樂的,恐怕只有那些一場赤誠之心,“堅持”要抄寫經文的妃嬪。

娘娘把小姑娘叫進宮,又擔心她會悶,就讓她帶着明姑娘到四處走走。現在整個皇宮,除了陛下與各位娘娘的寢宮,已經快要被她們踏遍了。

下次明姑娘進宮,她已經不知道還能帶她去哪了。

“香絹姑姑。”玖珠拉了拉香絹的袖子:“我去前面看看。”

“怎麼了?”香絹不解地看着玖珠,見她朝一棵梅樹下走去。

白芍蜷縮着身體,背靠着樹幹,冷汗滲透了後背。她無力地半睜着眼睛,擡頭看着灰濛濛的天空。小腹處如同刀割般的疼痛,提醒她還活着。

腹部的疼痛,似乎傳遍了全身,連大腦都因爲無盡的疼痛,叫囂着要炸開。

“你還好嗎?”

她努力睜大眼睛,看着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少女。

少女穿着紅色斗篷,鬢邊的步搖在閃閃發亮,連灰濛濛的天空都被照亮。

“香絹姑姑,她好像快要暈倒了。”

白芍暈過去之前,看到少女脫下了身上的披風,蓋在了她身上。

……

“陛下。”劉忠寶把一份密函交到了隆豐帝手裡:“貴妃娘娘千秋宴上,其意圖給娘娘送繡圖的幕後主使,查出來了。”

隆豐帝打開密函,看清上面的名字,把密函輕輕放到桌上:“劉忠寶,朕登基多少年了?”

“陛下,今年是隆豐十三年。”

“朕記得,當年渡卿與朕一起被關在暗室,還不到八歲。”他嘆息一聲:“轉眼已經這麼多年了。”

“擺駕清風閣。”

清風閣瀰漫着一股難聞的藥味,躺在牀上的女人用錦被緊緊裹着自己,咳得撕心裂肺。

紗帳外傳來腳步聲,她吃力裡掀開紗帳,先是一喜,隨後慌亂無比。

她想掙扎着爬起來,最終還是無力地躺回了牀上。

“好好躺着吧。”隆豐帝沒有靠近牀邊,他看着這個憔悴的女人,眼神中無喜無怒。

“陛下今日來,是來看我,還是爲蘇眉黛那個女人討公道而來?”她猛咳幾聲:“我與陛下年少相知,最後卻比不過一個商戶女,真是可笑。”

“陛下!”她不甘心地看着隆豐帝:“難道整個後宮除了她蘇眉黛與雲渡卿,其他女人孩子都不是人嗎?”

“自開朝以來,再無帝王比朕待妃嬪寬厚。”隆豐帝嘆息一聲:“楊氏,你不該把手段用在朕的愛妃身上。”

“愛妃?哈哈哈哈哈,愛妃?”楊氏淒厲地反問:“只有蘇眉黛,纔算你的女人?”

看着楊氏眼底對蘇貴妃的恨意,隆豐帝開口:“顯德三十年的事,朕早就知道了。”

楊氏怔住,良久後她似哭似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屋子內安靜下來,許久後,她掙扎着坐起身,看着空蕩蕩的屋子,笑得流出了眼淚,喃喃自語:“陛下說得沒錯,你確實是個寬厚的帝王。”

那一年,陛下被幽禁在王府之中,後宅的女人爲了家族的未來與榮耀,選擇背叛自己的夫君。

後來計劃失敗,王爺登基,她以爲這件事,已經成爲陛下永遠都不可能知道的秘密。

是她錯了,在這皇城中,怎麼可能會有永遠不被人知道的秘密。

“哈哈哈哈……”

楊氏笑出了眼淚,後宮裡其他女人,平日高高在上地嘲笑她,殊不知她們曾經的所作所爲,早落入了陛下眼中。

多可笑啊,她們都多可笑。

玖珠早上起來,發現家裡走廊上的紅燈籠,全部都撤了下來。

“春分姐姐,怎麼燈籠全都換了?”玖珠仰頭看着藍色燈籠,覺得有些彆扭。

“宮裡的楊嬪娘娘病歿,老爺是禮部三品大員,九日內不宜懸掛紅燈籠。”春分給玖珠披了一件素色斗篷:“等下夫人可能會帶你去宮裡弔唁,你跟在夫人身邊就好。”

玖珠恍然,難怪今天春分姐姐特意給她挑了身素色衣服,連發釵都是素銀的。

“楊嬪是哪位娘娘?”

春分壓低聲音:“她是罪臣之女,其父兄在十幾年前,與反王密謀逼宮。陛下登基後,憐她不知情,並未遷怒於她……”

“玖珠。”沈氏走進院子,朝玖珠招手。

玖珠小跑到沈氏面前:“母親,我們現在就要進宮?”

“春分已經告訴你了?”

玖珠點頭。

沈氏打量女兒全身,確認沒有不妥之處,帶着她出了門。

宸王穿着一身素服,走在宮道上時,發現一些宮女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對勁。

眼見有宮女差點摔倒撞進他懷裡,他閃身躲開,疑惑地問福貴:“這宮女怎麼回事,路都走不穩,怎麼在宮裡當差?”

福貴看着那個摔得七葷八素的宮女,心下想,可能這個宮女也聽了《霸道王爺俏宮女》的離奇故事?

宸王看也未看趴在地上,淚水即將滑落的年輕宮女,不耐地對兩個太監道:“趕緊把人扶回去,不知道的,還以爲是本王把她推倒的。”

話音剛落,背後就傳來玖珠喚他的聲音。

“殿下!”

玖珠小跑着來到宸王跟前,她看了看跪趴在地上的宮女,又看了看宸王,滿臉疑惑:“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