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帝王,隆豐帝當然清楚,明敬舟並不願將女兒嫁進皇室,然而明家的女兒是最好人選。
明家三兄弟爲官正直,心繫朝堂與百姓,與他家結親,對宸王而言,是最好的選擇。
往日他總是遺憾,三兄弟膝下皆是男兒,不能做親家。現在明家老三的女兒找了回來,此時不出手,何時出手?
臉皮薄的人,當不了皇帝。
隆豐帝想了想,又吩咐宮人取了幾幅字畫送去明月宮,難得愛妃有此雅興,他要多支持。
跟灰溜溜敗退的明敬舟相比,玖珠在明月宮待得很開心。她陪貴妃娘娘賞完畫,又被留下了用膳。
膳食味美,佈菜的宮人又體貼,一頓飯下來,她吃得心滿意足,快樂不已。
蘇貴妃看了眼桌上的空盤,擡手示意宮人撤下殘桌。
這小姑娘看着嬌小,倒還挺能吃。
“娘娘,陛下差人送了幾幅珍藏名畫來。”女官在蘇貴妃耳邊輕聲問:“可要拿來給明小姐看看?”
蘇貴妃輕咳一聲,看了眼正漱口淨手的玖珠,小聲道:“下次吧,下次。”
見蘇貴妃與女官小聲說着什麼,玖珠以爲她們有事相商,她擦乾手,起身行禮:“午後易困,請娘娘好生歇息,臣女日後再來拜見娘娘。”
蘇貴妃笑:“我也不留你,但你我初次見面,我可不能空着手讓你走。”
說完,吩咐宮人把早就準備好的禮物都拿了出來。
什麼金玉翡翠,綾羅綢緞,十幾個宮人手裡捧得滿滿當當。
托盤裡的各色首飾,閃耀着璀璨的光芒,玖珠捂住胸口,一時片刻有些喘不過氣。
沒辦法,跟着兩位師父窮了十幾年,乍然看到這麼多珠寶首飾,她的眼睛有些不聽使喚,總是忍不住去瞅。
“都是些女兒家喜歡的東西,拿回去用着玩。”蘇貴妃見玖珠瞪着眼睛的模樣:“喜歡嗎?”
“喜歡。”玖珠老實點頭,哪個正常小姑娘,不喜歡這些亮晶晶又美麗的東西呢。
“喜歡就好。”蘇貴妃似乎很滿意玖珠的回答,安排身邊最得用的女官,親自送玖珠出宮。
“就說嘛,哪有小姑娘不喜歡漂亮首飾的。”蘇貴妃往軟榻上一靠:“你們只說送書送畫,那有什麼意思。”
貼身宮女笑言:“還是娘娘您有先見之明。”
“不僅是娘娘有先見之明,奴婢瞧着,明小姐與娘娘有母女緣分。”另一個宮女輕笑:“奴婢方纔仔細瞧了,明小姐進門後對娘娘十分親近,彷彿多年不見的舊人似的。”
“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蘇貴妃被宮女們一言一句逗得十分開心,原本這門婚事,她是有些不太願意的,然而陛下的用意,她心裡也明白。
朝中文臣大多不喜她跟她的孩子,甚至在背後稱她爲妖妃。爲皇兒娶得明家女,或許不能讓文臣們改變看法,至少能緩解雙方的矛盾。
至於更深層次的東西,蘇貴妃懶得去想,因爲想也沒用。
讓她沒有料到的是,明玖珠這個小姑娘,十分討人喜歡,嬌憨可親,倒不太像是書香世家養出來的孩子。
“你說什麼,蘇貴妃給明家小姐的見面禮,是一堆金銀首飾?”
寧妃聽到宮人的報信後,暢快笑出聲來:“商戶出身就是商戶出身,行事果然庸俗不堪。明家三兄弟,兩個狀元,一個探花,子嗣皆是清俊君子,又豈會喜歡這些阿堵物。”
“娘娘,奴婢還聽聞,明大人今日進宮拜見陛下,希望能夠退婚。”
“陛下決定的事,誰也改變不了。”寧妃臉上的笑意漸消:“明敬舟不過是在做無用功。”
“那可怎麼辦?萬一明家從此幫着宸王……”
“不可能。”寧妃打斷宮人的猜測之語,斬釘截鐵道:“自古以來,又有幾個家族,爲外嫁之女出謀劃策,棄自家榮耀不顧。”
“女人。”寧妃笑了笑,眼中卻沒有半分笑意:“不過是家族權衡利弊的工具。”
“娘娘。”
“不必多言,本宮明白。”寧妃冷哼一聲:“我倒要看看,蘇貴妃跟她未來的兒媳,能鬧到何等地步。”
自古婆媳多問題,更何況一個是商戶出身的寵妃,一個是書香世家千金。
且等着,日後有的是熱鬧瞧。
宮道上,玖珠坐在步輦中,遠遠看到一個小孩帶着幾個小太監朝這邊走來。
小孩穿着錦衣,衣服上沒有皇族標識,下巴微揚,看起來有幾分高傲,他看着坐在步輦上玖珠:“你是誰?”
玖珠低頭看他,認真解釋:“在問他人名諱時,應先說自己的身份。”
孩子還小,不懂禮貌還有得救。
“我是小孩子,而且還是齊王的表弟。”小孩頭仰得高高的,等着玖珠主動:“你該讓着我。”
就連宮裡的娘娘,都對他客客氣氣。平日裡見到的那些千金貴女,見到他會主動說上幾句話。
玖珠收回自己視線,不再搭理他。
小孩子犯熊,多半是慣的。
“姑姑安。”跟在小孩身後的太監認出了明月宮的女官,嚇得面色大變,連忙躬身行禮:“鄭公子年紀尚小,有言語不妥當之處,請姑姑見諒。”
明月宮女官笑言:“我只是奉娘娘之命,送明家小姐出宮回府,受不起公公的禮。”
明家小姐?
小太監膝蓋一軟,跪在了地上。陛下讓禮部尚書親自做媒,定下明家小姐爲宸王妃的消息,早就傳遍了整個後宮。
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得罪未來的宸王妃。
玖珠茫然,怎麼一言不合就跪下了?
小屁孩卻不知跟他一起出來的太監,已經嚇破了膽,他看着玖珠頭髮上的鳳釵步搖:“你頭髮上那支釵漂亮。”
以往只要他這麼開了口,對方就會把東西送給他。
“哦。”玖珠摸了摸鳳釵,點頭:“我也這麼覺得。”
小孩看着玖珠。
然後呢?
玖珠看着小孩。
怎麼,還要她誇他有眼光?
“小公子。”跪在地上的太監輕輕拉他衣襬:“這位是明家小姐,宸王殿下的未婚妻。”
這個是真得罪不起。
鄭小公子把衣襬從太監手裡扯出來,小聲嘀咕:“原來跟妖妃是一家人。”
明月宮的宮人們笑容未變,彷彿沒有聽到這句話,倒是那幾個小太監已經嚇得面無人色,渾身發抖。
妖妃?
玖珠疑惑地看了眼明月宮女官,對方朝她微微頷首。
她這才反應過來,小屁孩口裡的妖妃,指的竟是蘇貴妃娘娘。
“明小姐,稚童之言,你不必放在心上。”明月宮女官見玖珠皺起了眉頭,朝她屈膝一禮:“娘娘也不會跟小孩子計較。”
“娘娘心善大度,不代表別人就能亂說。”玖珠看着手有些癢,若是在陵州,這種不會說話的熊孩子,早晚得捱揍。
心善?
大度?
跪在地上的幾個太監以爲自己耳朵出了問題,明小姐究竟在說什麼鬼話?
“小孩子不懂事,多半是平日讀書不認真。”玖珠自認是個講道理的人,孩子犯了錯,她不方便打孩子,那就去找孩子家長:“方纔你們說,這位小公子是齊王殿下的表弟?”
處理這種小事,告家長總是沒錯的。
不過齊王殿下是哪位皇子?算了,那不重要。
“姑姑,不如請人把小公子送回齊王殿下身邊,由齊王殿下管教。”玖珠想了想,補充了兩句:“齊王殿下溫文爾雅,定能糾正小公子言語上的錯誤。”
齊王長什麼模樣她不清楚,反正誇氣質好是萬能用語。
“是。”女官微笑:“奴婢領命。”
看着熊孩子垂頭喪氣地被領走,玖珠輕哼一聲,屁大點小孩,懂什麼女人。
貴妃娘娘分明是仙女。
不出兩日,明家小姐與宸王訂下婚約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京城。
“我們皆知明大人性情,明大人無需爲難。”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明大人,想開點,想開點。”
明敬舟拋下這些安慰他的文官們,沉着臉踏進馬車。
說得輕巧,合着嫁的不是他們家閨女,這是能輕易想開的事?
閨女怎麼了,閨女就不心疼麼?
作爲一個心情低落的老父親,明敬舟瞅着那些平日關係還算好的同僚,感覺他們也不太順眼起來。
回到家,他看着乖巧可愛又漂亮的女兒,差點落下兩行辛酸淚。
沈氏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還無法接受女兒要嫁給宸王的事,一邊安慰他,一邊叫來侄兒帶玖珠出門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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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日子她總是患得患失,甚至不敢讓女兒出門。彷彿只要踏出門,女兒就會消失不見,再也找不回來。
玖珠很乖巧,不讓出門,便一直在府裡陪着她,從不鬧着出去。
可是陛下鐵了心要女兒做宸王妃,身爲母親的她,就要逼着自己學會放手。她不想因爲這份裹着愧疚的愛,禁錮着女兒,那不是愛,是害。
“女兒不喜歡出門,想在家陪你。”玖珠輕輕握住沈氏的手,眼睛比繁星還要亮。
“我與你父親有事要做,你跟堂哥出去幫我挑幾盒胭脂回來。”沈氏笑着幫她整理了一下披帛:“去吧,晚上讓廚房做你喜歡的菜。”
“那女兒很快就回來。”玖珠握沈氏的手用了些力,才站起身往門外走。
沈氏不自覺跟着起身,朝着門口走了兩步,又強迫自己停下來。
“母親。”已經走到門外的玖珠轉過頭,對沈氏笑得眉眼彎彎:“晚上我想吃茄莢,你可別忘了。”
在女兒笑着回頭的剎那間,沈氏的心安定了下來。
她的孩子就在這裡。
她像普通孩子那樣,出門還不忘跟家人撒嬌,唸叨着晚上想吃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