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描花

“何大人?”戶部官員正坐在一起商議, 該如何讓陛下恢復齊郡王的親王爵位,見戶部侍郎何亭裕進來,招呼着他一起坐下。

“怎麼這麼晚纔來, 再過兩個時辰, 我們就要進宮參加宮宴, 你想到什麼好辦法沒有?”

何亭裕看了眼說話的人, 是戶部另外一位侍郎, 他搖了搖頭沒有作聲。

見他不說話,幾位品級高的大人也不在意,繼續商議着該如何藉着今晚宮宴的機會, 幫齊郡王求情。

“殿下自小敏而好學,仁德孝善, 無論是對九十老人, 還是三歲小兒, 都禮遇有加,這些優點陛下爲何都看不到, 反而要寵愛宸王那種囂張跋扈之輩?”

“宸王此人,橫行霸道,跋扈欺人,連幾歲的小兒都不放過,這樣的人若久居高位, 我們大成危矣。”

何亭裕聽到這話, 忍不住開口道:“話也不能這麼說, 我看宸王也沒你們說得那般糟糕。”

“何大人?”幾位大人詫異地看着他, 彷彿在看一顆壞掉的蘿蔔:“你是不是想打退堂鼓?”

何亭裕:“……”

“我知道在宮宴上, 爲齊郡王殿下求情,極有可能惹怒陛下。可是我等身爲朝臣, 本就該一心爲民,不顧己身榮辱。”戶部侍郎深吸一口氣:“當年明家三兄弟能爲陛下發配邊疆,尚不願同流合污,今天我們爲何不能爲齊郡王仗義執言一回?”

何亭裕想到了那個在街邊安慰女子的小姑娘,再次開口:“嗯,既然你們那麼崇拜明家三位大人,怎麼就忘了,明敬舟的女兒,是未來的宸王妃?”

“一個寄養別處的女子,如何懂得明家人的清高孤傲。”戶部侍郎嘆息:“明家三兄弟德才兼備,教養出來的兒郎也各個才學出衆,可惜了這個女兒,竟是個爲了榮華富貴,對妖妃卑躬屈膝的膚淺之人。”

瞥了眼同僚那發福的大肚子,何亭裕沒好氣地想,你倒是挺有厚度。

他站起身,開口道:“齊郡王殿下的事,什麼時候都可以提,何必非要今夜拿出來掃興?諸位同僚在朝中爲官多年,都是閱盡千帆的大人物,怎麼今日如此衝動?”

“陛下爲了給宸王鋪路,先是打壓郡王外家,後又削減郡王爵位,前幾日甚至連郡王生母都被打入了冷宮。郡王如此高潔,怎能受此屈辱?”戶部侍郎情緒激動道:“難道我們要眼睜睜看着一個賢德王爺,被這些不公磋磨,最後黯然收場嗎?”

“楊侍郎。”何亭裕面色大變:“我看你是瘋了,竟然在戶部說這等大逆不道之言。”

“我有何不敢?!”楊侍郎梗着脖子:“何侍郎若是貪生怕死,現在就離開這間屋子。”

“你不貪生怕死?”被同僚如此擠兌,何亭裕心中火氣噌噌往外冒:“你若是不貪生怕死,當年諸王奪位時,爲什麼不站出來說話?”

“你現在敢說這些,不過是仗着陛下仁慈,不與你們計較罷了。”他冷笑一聲:“先帝在時,你們誰敢?”

“楊侍郎也好意思拿明家三兄弟說事?”何亭裕聲音慢慢降低:“當年何某貪生怕死,自知無顏與明家三位大人相提並論。諸位擔心郡王的心意何某明白,但恕何某再貪生怕死一次,今晚的計劃,何某不願參與,告辭!”

見何亭裕拂袖離開,戶部尚書嘆口氣,他揉了揉額頭:“此事容後再商議,何侍郎的話也有道理,宮中年宴確實不適合鬧出不開心的事。”

幾位大人,本就不願在今晚把事情鬧大,聽到尚書這麼說,紛紛就坡下驢,趕緊應了下來。

唯有與何亭裕爭吵過幾句的楊侍郎,神情忿忿不平,起伏不定。

“哇,宮裡竟然全都換上了新的紅燈籠。”玖珠走在宮道上,瞧着隨處可見的漂亮紅燈籠:“真漂亮。”

“宮裡的宮女太監,都不能回家過年,這些燈籠掛上去,也算是有了些許年味。”頭頂上方的紅燈籠,正在隨風飄動,宸王問她:“冷嗎?”

“不冷。”玖珠搖頭。

“我不信,風這麼大,肯定冷。”宸王乾咳一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了玖珠的手:“本王的手暖和,借你暖暖手。”

跟在兩人身後的宮女太監,紛紛把頭埋得更低,不敢擡起頭。

玖珠抽了抽手指,殿下的手掌太大了,她整個手都被包裹到他的掌心。

“別動。”宸王耳朵尖有些紅,他調整了一下姿勢,手指輕輕纏繞着她柔嫩的指頭。

兩人的十指慢慢交扣在了一起。

宸王擡頭望着燈籠,整個耳朵都紅透了,彷彿有人給他的耳朵抹了一層胭脂:“今天宮裡的人會很多,皇室親眷,三品以上的勳貴大臣命婦,全都會進宮參宴。你好好跟在我身邊,免得不長眼的人惹你不開心。”

“哦。”玖珠低頭偷偷瞧兩人握在一起的手,食指蜷了蜷,不小心碰到殿下的手背,又哆哆嗦嗦抖了回去。

“哦什麼哦,你是我未過門的未婚妻,我、我牽着你走,那是天經地義,誰也不敢多說。”這話一出口,宸王連臉上也多了一層胭脂。

玖珠感覺自己的臉頰微微發着燙,她僵硬的幾根指頭,最後還是纏繞着殿下指尖的縫隙,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殿下的手,果真很暖和呀。

暖得她臉都開始熱了。

“香絹。”蘇貴妃已經按品大妝好,見兩個小年輕在院子外手牽着手,你紅着臉,他紅着耳朵,磨磨蹭蹭就是不進門的模樣,問身邊的香絹:“他們這是在幹什麼呢?”

“娘娘。”香絹俯身在她耳邊小聲道:“殿下這是在害羞呢,你看看他們的手。”

蘇貴妃收回目光,取笑道:“平日裡張牙舞爪,耀武揚威,這會兒牽一下未婚妻的小手,臉就紅成那樣,多大點出息。”

“年少情意都是詩。”香絹笑:“殿下會這樣,應該是很在乎明姑娘吧。”

人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總是會忍不住害羞,想以最完美的形象,出現在喜歡的人面前。

等兩人終於進門時,他們牽在一起的手已經鬆開了。蘇貴妃假裝不知道兒子方纔故意在門外磨蹭,招手讓玖珠在梳妝檯前坐下:“玖珠今日的衣服真漂亮,我讓人給你梳個漂亮的飛天髻。”

見兒子也想蹭過來,蘇貴妃嫌棄地把他推到一邊:“女人梳妝時,男人只需乖乖等着就好,別說話。”

宸王:“……”

他無奈的在椅子上坐下,看着宮女把玖珠那頭柔順濃密的頭髮,梳成飛天髻後,又給她描眉化妝,忍不住開口:“母妃……”

“住嘴。”蘇貴妃無情地打斷他的話:“這不是你們男人能多嘴的地方,再多說幾個字,你就出去。”

宸王乖乖閉上了嘴。

“縣主,你喜歡什麼樣的花鈿?”

玖珠摸了摸額頭,下意識地扭頭看向宸王。

“玖珠今日裙襬上,繡着連理枝,花鈿就描蓮花吧。”蘇貴妃瞥了眼兒子衣服上的暗紋,差點沒憋住笑:“連理枝,並蒂蓮,寓意都很好。”

“渡卿,你從小畫技就不錯。”蘇貴妃走到玖珠身邊:“玖珠眉間的花鈿,你來幫着描。”

話音剛落,宸王就已經走到了她身後:“用什麼描?硃砂還是紅顏料?”

“當然是用最紅的胭脂,最後再用金粉描邊。”蘇貴妃沒好氣地拍他的背,把他的背拍出聲響:“什麼硃砂,那玩意兒有毒,能上臉嗎?”

“娘娘。”玖珠拽住蘇貴妃的袖子,輕輕搖了搖:“殿下只是不懂這些,你……你別打他。”

蘇貴妃看了看已經伸手去拿描脂筆的兒子,伸出手指輕輕點玖珠的額頭:“傻姑娘,你要記住,男人是不能慣的。”

玖珠眯着眼睛笑,拽着她袖子的手,卻沒有鬆開。

“我去旁邊坐着等。”蘇貴妃笑着搖頭:“你讓他給你好好畫。”

玖珠這才鬆開她的袖子,閉着眼把頭仰起來,好讓殿下畫起來更方便。

筆尖掃在額間,有一點點癢,玖珠睜開眼,看着與她近在咫尺的殿下,眨了眨眼。

宸王畫得很認真,彷彿畫的不是女子眉間的花鈿,而是世間最美的畫。

並蒂兩心同,乃是世人對情愛結局最美好的期盼。

他停了停筆,與少女的四目相對,眸若春陽,燦若皓月。

在這個瞬間,他想俯下身,親親她的額頭,把她擁進懷裡。

可是他知道不能,至少不能是現在,也不能在這裡。

他只是凝神看了她片刻,然後用筆尖沾上金粉,輕輕在花鈿上灑下一片金光,讓這朵花鈿變得更加美麗。

“好看嗎?”他放下筆,拿來一柄銅鏡,照在玖珠的眼前,鏡子裡清晰地映照出花鈿的樣子。

“好看。”玖珠點頭,她看着鏡中的自己,笑了起來:“殿下畫的花鈿,真漂亮。”

“等以後我們……”宸王輕笑出聲:“以後我又給你畫。”

花鳥蟲魚,花草樹木,皆可由他的手,出現在她的額上。

“殿下的畫技這麼好,應該也跟我一樣,喜歡畫畫吧。”玖珠放下銅鏡,彷彿爲自己又找到一個與他相同的愛好,而感到高興:“殿下爲什麼不早說,這樣我們就能在一起作畫了。”

宸王:“……”

我怕你自信心遭受到打擊。

“殿下?”玖珠鼓了鼓臉頰:“你不願意嗎?”

“誰說本王不樂意?”宸王伸手戳她鼓起來的臉頰:“等開春後,百花盛開之時,我帶你一起作百花圖。”

不就是想跟他一起畫畫,撒什麼嬌?

他又沒說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