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信

玖珠以爲殿下會帶她去什麼講究的樂坊, 或是什麼才子佳人最愛去的地方,沒想到殿下帶她來了一座橋上。

橋上掛着幾盞孤零零的紅燈籠,很少有行人經過, 十分冷清。河面上有燈緩緩飄過, 像是一顆顆在偷懶的流星。

“殿下, 你帶我看什麼?”玖珠好奇地看了看四周。

“噓, 來了。”宸王指着橋下, 一艘木舟緩緩逆流而上,舟上有兩個人。玖珠注意到這兩人手裡拿着漁網。

“元宵節還要打魚,這條河裡有魚嗎?”玖珠好奇地張望着。

隨後她就看到, 這兩個人用漁網,把漂在河面上的燈一盞盞地撈了上來。

玖珠:“……”

“每年都會有很多人在河面上放燈, 導致河面有無數髒物漂浮, 後來京兆尹就想了一個辦法, 派人在河的下流偷偷把燈打撈起來。”宸王沒告訴玖珠,自己年少無知時, 也放過一次河燈。

“心誠則靈,心誠則靈。”玖珠掐指做了一個道家禮節:“老天爺會理解大家的。”

然後兩人就這麼趴在橋邊,看了好一會兒的撈燈。

自從發現自己的燈被人撈起來以後,宸王就有了看別人的燈被撈起來的愛好,由於年年都站在僻靜處看人撈燈, 導致其他兄弟都以爲他不愛湊元宵燈節的熱鬧。

“快到子時了。”宸王從袖子裡掏出兩根紅繩, 帶着玖珠走到一顆樹下, 把其中一根紅繩遞給她:“來, 把這個栓樹上。”

玖珠學着他的樣子, 踮腳把紅繩栓到樹枝上:“殿下,這有什麼寓意嗎?”

“寓意平平安安, 無病無災。”宸王鬆開手,看着兩人拴在一起的紅繩,笑:“走吧,我送你回家。”

話音剛落,就看到一對有情人親親我我地站在樹下,膩歪地繫着紅繩。

“郎君,我們紅繩綁在一起,以後就永不再分離。”

“當然,我心裡只有你一人。”

宸王乾咳一聲:“走吧,這兩人肯定是不懂京城風俗的外地人。”

“哦。”玖珠回頭看了眼那對情人,緩緩點頭,對殿下的話,選擇了相信。

唯有跟在兩人身後的護龍衛們,感覺自己有些憋不住笑。

京城本地人誰不知道,元宵節時,戀人用把紅繩系在一起,代表長長久久,永不分離的意思?

現在撒謊有多容易,以後被拆穿時,就有多尷尬。

男人啊,永遠都是在撒謊時意氣風發,拆穿時左顧右盼言其他。

宸王牽着玖珠的手走得很慢,可是仍舊有走到明家門口之時。他讓護龍衛去叩門,等明家大門打開時,才鬆開玖珠的手:“回去早點睡覺。”

玖珠乖乖點頭,提着裙襬踏上臺階,宸王原地看着她。

“殿下。”玖珠擡了擡手裡的小狗燈:“謝謝殿下的燈,我很喜歡。”

宸王低頭看自己手中的燈:“這盞燈,我也很喜歡。”

雖然她走了幾條街,都沒有買到它,但是被他買到了。

也許,這就是心有靈犀吧。

玖珠提着燈籠走進院子,就看到父親母親還有哥哥全都坐在那,三人齊齊轉頭看着她:“回來了?”

她被嚇得往後退了一步:“你們都回來了?”

“過來坐。”沈氏掃了眼玖珠手裡的燈,招手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

“跟宸王殿下玩得開心嗎?”她摸了摸女兒的手,暖和沒有受寒,放下心來。

“開心。”玖珠點頭:“半途中,我跟殿下遇見懷王殿下,他說了些奇怪的話。”

她把懷王說的話,跟家人說了一遍。

“懷王面憨心細,他的話只能當兩分真。”明敬舟道:“懷王妃是工部侍郎吳勉之女。吳勉此人雖有些小心思,但爲人並無太大問題,算得上是個好官。你日後與懷王妃來往,只要不談及政事,其他的不用顧慮太多。”

“父親,你的意思是說,懷王想……”她壓低聲音:“想坐那個位置?”

“皇子有幾個不想?”明敬舟替玖珠分析着幾位皇子皇子妃:“四皇子失勢,得益最大的,就是皇長子。以前四皇子才名在外,懷王雖是長子,卻不如四皇子得人心。”

“他現在跟宸王說這些,不是真的想唯宸王馬首是瞻,而是忌憚得聖寵蘇後。”明敬舟搖了搖頭:“跟上一屆皇子比起來,這一屆皇子差遠了。”

蘇氏才封后,大皇子就朝宸王示好,過於急切,也過於虛僞了。

除非宸王是傻子,不然怎麼可能上當。

“宸王怎麼說?”

“殿下什麼都沒說,他帶我去玩啦。”玖珠想起離開酒樓後,殿下跟她說過,不用太過搭理大皇子,忍不住笑:“殿下好像也不太愛搭理懷王。”

明敬舟放下心來,陛下如今年富力強,他就怕宸王因爲蘇氏封后,就起了別的不該有的心思。

“天色不早,讓孩子去睡覺吧。”沈氏開口:“最近幾日,陸陸續續會有親友送添妝禮來,這會不好好睡,明日起牀沒精神。”

眼看着大婚一天天逼近,她的心裡空空落落,把嫁妝單子點了又點,擔心落下什麼來。

甚至連晚上做夢,都在擔心女兒出嫁的事,

她……捨不得啊。

宸王回到璋六宮時,已經很晚了。太監伺候着他脫下外袍:“殿下,今夜宮外可熱鬧?”

“熱鬧。”宸王取下束髮的玉冠:“星火輝煌,有些意思。”

他洗着臉,想起帶回來的燈:“本王帶回來的燈,你們好好放着,別弄壞了。”

“請殿下放心,小的們都收好了。”小太監見他神情正好,大着膽子道:“娘娘今日封后,咱們璋六宮上上下下的奴才,都十分高興,想來給殿下您見個禮,您看……”

“誰提的這事?”宸王面色一沉,擡眼看向小太監,眼神暗沉如夜:“璋六宮住着五位皇子,所有宮人來向本王見禮?”

小太監嚇得跪到了地上。

“來人,查清楚這事是誰起的頭。”宸王嗤笑一聲:“查清楚後交給殿中省,順便報給大內總管劉忠寶,本王懶得管這些芝麻小事。”

自從父皇登基後,就算他在後宮橫着走,也沒人敢說三道四,他會缺幾個璋六宮下人的見禮?

第二日一早,璋六宮發生的事,就傳到了劉忠寶耳裡。

“宸王殿下那等矜貴的人,何時稀罕這些玩意兒的討好?”劉忠寶冷笑:“都這個地步了,還不安身,一個個的,都想步鄭氏後塵?”

“不懂事的東西,也不用留在宮裡。”劉忠寶擡了擡手:“按宮規處置便是,別見了血,殿下即將大婚,莫讓這些賤皮子弄髒了皇宮。”

“劉公公,尚衣局昨夜沒了一個宮女。”

“哦?”劉忠寶揉了揉太陽穴,立刻有小太監上前小意伺候。

“叫什麼名,原本是在哪裡伺候?”

“這個宮女名爲紅梅,原本是鄭氏身邊的一等大宮女。”

“紅梅?”劉忠寶對這個宮女有些印象:“怎麼死的?”

“誤食了東西,死之前足足哀嚎了小半個時辰,纔沒了氣。”

“那就葬了吧,別鬧出聲響,在她屋子掛兩尺紅布,別沾了晦氣。”劉忠寶意味不明地感慨:“在這後宮裡,背主的人,哪會有什麼好下場。你們一個個都記着,不管跟了哪位主子,都好好伺候着。主辱僕死,主喜僕樂,主悲僕憂,誰若是記不住,有的虧等着你們吃。”

“謝公公教誨。”小太監們噤若寒蟬。

“小李子,小德子。”劉忠寶點了兩個小太監:“你們陪雜家去看看麒麟宮收拾得如何,宸王殿下大婚在即,不能有半點紕漏。”

麒麟宮,是供皇子居住的地方。大成開國以來,這裡一共住過五位皇子,每位皇子都深受帝王寵愛。

若不是心愛的麒麟兒,又怎會有麒麟殿這個名稱?

踏進麒麟宮,裡面的一草一木皆是新換上的,門廊房柱都上了新漆,每日用最好的薰香驅除蚊蟻。

因宸王特意言明說屋裡不能有薰香,所有屋子擺着的都是鮮花水果,每隔三個時辰就換上新的,所以整個麒麟宮都瀰漫着花果的清香。

紅燭,紅綾,紅燈籠,就連每一個在裡面伺候的宮人,八字都是精挑細選過的,劉忠寶用白手絹,仔細擦拭着每個角落,最後滿意地點頭:“還不錯,都打起精神來,誰若是壞了事,別怪雜家不留情面。”

“公公。”一個小太監走到劉忠寶身邊,小聲道:“公公,四皇子妃那邊傳話,說想要一個在淺意閣伺候的宮女。”

劉忠寶甩了甩拂塵:“既然是四皇子妃親自開口,老奴當然要給這個面子,把人送過去吧。”

他記得鄭氏身邊還有一個叫白芍的大宮女,四皇子要的,恐怕就是這個人。

白芍拎着包裹,站在璋六宮外面,她理了理身上半舊的衣衫,垂首走進璋六宮大門。

外院裡,幾個皇子各做各的事,有宮女進來,也無人搭理。

“殿下。”一個太監匆匆從她身邊掠過,疾步走到宸王身邊:“殿下,您要的東西,殿中省那邊說沒有。”

“沒有就現做。”宸王嘖了一聲:“在本王大婚前,必須做好。”

白芍怔怔地回神,明縣主與宸王殿下的大婚,就在幾日後了。

“先等等。”宸王把小太監叫了回來:“你先替本王出一趟宮,把這個給明縣主送去。”

白芍放眼看去,宸王殿下手裡放着的,似乎……

是一封信?

“殿下,只有信,沒有別的?”

“廢這麼多話幹什麼?”宸王眉梢微皺:“若是縣主要回信,你就在明家等着,等她寫好後把信給本王帶回來。”

璋六宮的下人,到底比不上他用慣的那些長隨長侍。

嘖,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