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世家主

讀書人皆知, 世家最愛舉辦什麼清談宴,穿着廣袖寬袍,飲酒喝茶, 很是風雅。

而且他們還瞧不上寒門學子, 認爲寒門學子都是俗人, 不配與他們坐在一起。

“諸皇子都被關在皇宮, 陛下到底是什麼想法, 我們也猜不出來。”家主甲甩了甩寬大的袖子,端起桌上的酒杯,看着四周的景緻:“山上桃開晚, 比山底下的風景更好。”

坐在他身邊的婢女,端起酒壺把酒倒滿。

“杜兄。”家主甲舉高酒盞:“來, 喝酒。”

“酒就算了, 此處茶好, 景好。”杜青珂搖晃着杯中的茶水:“不知諸位家主的心情可好?”

“杜兄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只是聽說宮裡有位皇子, 現如今經常幫陛下批閱奏摺,”杜青珂把茶水倒進旁邊的草叢裡:“你們再這麼討論下去,等到新帝登基,都商量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

“可惜四皇子失了勢,不然以他的性格, 登基後一定能禮待我們世家。”家主乙嘆息:“被鄭家人連累, 這輩子跟皇位是無緣了。”

“可千萬不能是懷王, 懷王這些年, 一直跟那些寒門新貴走得近, 對我們這些老世家經常視而不見。”

小廝給杜青珂重新倒了一杯茶,他聽着這些世家主的嘀嘀咕咕, 懶洋洋地觀察遠處花叢裡互相追逐的蝴蝶。

“當初若不是有人刺殺四皇子,也不會引出後面那麼多事。”

“這事說不準誰幹的,四位皇子都被罰了俸,四皇子當時從親王掉爲郡王,裡面的貓膩怕是多着。”

杜青珂笑了笑,沒有理會他們,伸出手試圖抓住一隻從他身邊飛過的蝴蝶,可惜這種漂亮的東西,長着翅膀,人的手很難把它抓住。

遠處的小道有人徐徐而來,他臉上的笑意稍淡,懶洋洋的坐姿,變成了正襟危坐。

“怎麼樣,五弟?”安王氣喘吁吁地爬上山:“此處的風景,是不是格外好?”

他扭頭看了看氣息平穩的五弟與五弟妹,再看了看自家精神飽滿的王妃,連忙挺直腰桿,假裝自己一點都不累:“山下的桃花已經謝了,但山上的桃花,還都開得正豔。”

聽說五弟妹喜歡看桃花後,他連忙託人打聽了這裡桃花開得好,把人帶來一起爬山。

兄弟情誼這種東西,處處就有了。

玖珠看了眼明明雙腿已經累得打顫,卻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的安王,實在不忍心說這裡不美,點頭道:“山青桃豔,是難得的美景。”

聽到弟妹誇了他特意打聽來的風景,安王臉上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這趟總算沒白來。

山上風大,他們的袖擺被吹得獵獵作響,玖珠看到遠處的一塊平地上,有幾個人席地而坐,他們身上穿着鬆鬆垮垮的衣服,本該是狂放不羈的士子,可惜他們的頭髮被風颳得亂七八糟,有些的頭髮還過於稀疏,看起來有幾分……猥瑣。

執壺的小童不認識宸王與安王,見有人前來打擾,走到他們面前道:“此地幾位家主正在舉辦清談會,請幾位貴人移步。”

“嚯!”安王看着小童:“天子腳下,竟然還有人趕我們走?”

“這座山,可是私產?”宸王問。

小童搖頭。

“既不是私產,我們憑什麼移步?”宸王不理會小童,牽着玖珠越過他,直接朝那些世家家主走去。

“即便是私產,我們到了,你們的主人也要掃榻相迎。”安王見小童滿臉不忿,笑了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點都不明白?”

就連父皇的寢宮,五弟說進就進了,更別提一座山。

“貴人,請止……”

呼啦,護龍衛拔刀出鞘,小童看着銀光閃閃的兵器,閉上了嘴。

聽到兵器出鞘的聲音,正在閒聊的家主都嚇了一跳,他們放下手中的杯子,凝神看向突然出現的一行人。

“宸王殿下,安王殿下。”杜青珂站起身,走到宸王面前:“微臣見過王爺王妃。”

宸王瞥了他一眼,目光越過他,看向席地而坐的家主們。

“可真是不巧。”宸王挑眉:“本王打擾你們興致了。”

家主們紛紛起身行禮。

“殿下言重,我們也不過是在這裡喝茶賞景罷了,兩位殿下若是不嫌棄,請入座飲一杯淡茶 。”他看向那些拔刀出鞘的護龍衛:“只是刀劍無眼,還請殿下莫要嚇到可憐的小童。”

“本王剛上山,你們就要本王繞行。”宸王輕笑出聲:“不知道的還以爲,只要有你們在,別人就不能從此處經過。”

“杜大人,天下姓雲。”他越過杜青珂:“江山屬於我們雲家,也屬於天下百姓,諸位家主行事,略霸道了些。”

家主們:“……”

你帶着一羣手拿利刃的護龍衛,指責他們霸道,是不是有些過分?

“小童不懂事,請殿下恕罪。”杜青珂拱手賠罪。

宸王卻沒有理他,轉頭對玖珠道:“明小豬,我讓人給你捉兩隻蝴蝶來玩?”

“蝴蝶?”玖珠伸手,抓住一隻從自己頭頂上方飛過的蝴蝶,遞到宸王面前卻不讓他碰:“這種蝴蝶雖然漂亮,但是它們喜歡以有毒的花草爲食,身上的粉末皆有毒性,殿下別去碰。”

說完,她鬆開手指,蝴蝶慌張飛走。

“有毒你還去伸手抓?”宸王變了臉色,掏出手帕擦乾淨玖珠的手:“你傻了?”

“是殿下你說想抓蝴蝶,我就給你看看嘛。”玖珠擦乾淨手,跟在他們身後伺候的捧瓶太監,倒了水給她洗手。

安王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五弟妹竟然徒手捉蝴蝶,這是何等本事?

蝴蝶,活着的蝴蝶!

宸王見過宮裡幾位公主在御花園撲蝶,以爲玖珠會對蝴蝶感興趣,哪裡猜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換了一條幹淨手帕,把她手上的水珠擦去:“罷了,是本王的錯。”

錯在他不該開口。

玖珠看到那幾個家主席地而坐的地方,那裡散落着酒盞,瓜果,幾個衣着單薄的女子跪在地上,她們的頭抵在地上,她看不清她們的相貌跟年齡。

山風呼嘯,她甚至有些擔心,這些風會把她們颳走。

“這幾個女子是什麼人?”安王妃也注意到了那幾個跪在地上的女子。

“回安王妃,這是從陵州買回來的捧酒女。”一位面帶酒意的家主答道:“陵州不僅山水美,女郎更美,由她們那雙柔弱無骨的手倒出來的酒,格外香醇。”

聽到這話,杜青珂皺了皺眉,這個蠢貨,怎能當着兩位王妃的面說這種話?更何況宸王妃,自幼在陵州長大。

“要說這陵州的女子,腰軟人美……”

宸王一腳踹在他身上,他咕嚕嚕在地上打了一個滾,酒意摔飛大半。

“殿下請恕罪,微臣酒後失言。”他從地上跪爬起來,連站起身的勇氣都沒有。

其他世家主噤若寒蟬,誰也不敢開口。

杜青珂看着他們膽怯的模樣,在心底冷笑。

這種無能又膽怯的廢物,還想恢復世家榮光?

“飲酒傷身,酒多失言。”宸王沒有看被自己踢倒在地的世家主,面無表情道:“爾等雖不是朝中重臣,但也是朝廷官員。在荒郊野外飲酒作樂,像什麼樣子?”、

他朝護龍衛擡了擡手:“查查他們誰喝醉了酒,記下名字上報吏部,革職不用。”

“王爺……”一位家主驚愕地看着他。

“怎麼?”宸王挑眉看他:“本王見你不像是喝醉酒的樣子,難道也想跟他們一起被革職?”

這個打算幫同伴求情的家主聽到這話,把頭低了回去。

安王站在旁邊,瞅了一眼這些世家主,在心裡搖頭。

喝酒誤事這種話是有道理的,如果不是因爲喝了酒,誰有這麼大的膽子,當着五弟的面說陵州女子如何如何。

整個京城,還有誰不知道,宸王與宸王妃感情甚篤?

“再美的景,也要有興致去賞。”宸王扭頭對玖珠道:“玖珠,我們換個地方……”

忽然,一位家主發出慘烈至極的痛苦哀嚎。

玖珠詫異地轉過頭,卻被宸王用手擋住了她的眼睛。

“別看。”宸王看着捂着脖子在地上抽搐打滾的世家家主,把玖珠按進自己懷裡。

人在極度痛苦與恐懼時,五官可以扭曲到變形猙獰。世家家主脖子上插着的,是一支金釵。

長長的釵尾全部沒入他的脖頸,只剩下釵頭部位露在外面。

扎他的,正是他口中柔弱無骨的捧酒女。

不知多深的恨意,才能讓這個柔弱的女子,把一支釵插得這麼深,這麼狠。

“都別過來!”捧酒女退到懸崖邊,聲音顫抖:“當初你們買下我時,明明答應過我,會好好幫我妹妹治病,可是你們在我簽字畫押後,把她扔下了馬車。”

“你們這羣畜生,本來就該死!”她的肩膀因爲恐懼而劇烈顫抖,原本她不敢動手,因爲只要她動手,其他幾個從陵州買來的捧酒女,都會受到連累。

當這個王爺與他王妃出現,一腳踹翻禽獸家主時,她就知道,她報仇的機會到了。

有貴人在,這些禽獸家主肯定不敢拿其他捧酒女泄憤。

“你們自詡名門世家,高高在上,其實就是一羣禽獸。”捧酒女身上單薄的衣衫,在風中飛舞:“你們會有報應的!”

說完,轉身就要往懸崖下跳。

“攔下她!”護龍衛們趕緊出手,可是他們晚了一步,只能眼睜睜看着她跳了出……

哦,沒跳出去。

王妃把她拽回來了。

等等……

王妃把她拽回來了?!

“不管什麼事,都該交給官府解決。”玖珠把一心求死地捧酒女摁在地上,不讓她有再跳的機會:“難道你不想看到這些做了惡的人,受到官府的制裁?”

“王妃,此女子是殺人兇手,你不該聽信一個殺人兇手的話。”杜青珂第一次認真打量這個看起來天真單純的宸王妃:“就算把她交給官府,她身爲奴婢刺殺主子,也是死罪。”

“她有什麼罪,該怎麼判,也是官府說了算。”玖珠頭也不擡。

“若是她幫官府查出一些大案,還能戴罪立功。”宸王讓護龍衛把捧酒女們帶走,至於仍在地上抽搐的家主,被護龍衛攔了起來。

免得兩位王妃看到後,被嚇住。

“你啊。”宸王在玖珠耳邊小聲道:“想嚇死我是不是?”剛纔他還沒反應過來,她就躥了出去,動作比猴還快。

“殿下別怕,我力氣大。”玖珠同樣在他耳邊小聲道:“這幾個家主,都該帶回去好好查。”

“二哥。”宸王走到安王身邊:“今天的景,確實很特別。”

安王臉色慘白,靠着自家王妃好久都沒有說話。

他只是想抱弟弟大腿,出來賞景,不是看人甩髮釵扎脖子。

杜青珂看着這些被護龍衛帶走的世家家主,臉上的笑容消失得乾乾淨淨。

這都是一羣什麼樣的蠢貨!

忙一個沒幫上,後腿先扯住了。

“二哥,是誰跟你說,此處桃花開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