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太后下令,十一月中旬舉宮前往暖陽行宮避寒,至三月返回皇清城。大隊人馬趕赴暖陽行宮,只寥寥數人呆在皇清城,度過寒冬,等待三月初春的到來。衆妃嬪中唯有熙小儀連夢瑾及朱芬儀朱芳華留在皇清城中,料理皇清城瑣事,餘者皆隨侍帝駕。
漫天雪花飛舞,衆人簇擁着太后、皇上、皇后一同,啓程前往暖陽行宮。
暖陽行宮較之華陽行宮,離皇清城較近,可還是緊趕慢趕,在十天後到達行宮。
且不說皇上後宮中的妃嬪,就連未央宮的太妃們,長公主府的太妃們,還有長公主及郡主們,攏共不下數百人,浩浩蕩蕩,一路上皇后及協理六宮的沈嘉玥和傅慧姍,忙的焦頭爛額,就怕這兒少了什麼,那兒缺了什麼,弄得人抱怨不休,更不敢怠慢衆人,索性沒在路上出什麼紕漏,一路順風順水的趕到行宮。
待安排好衆人的行宮住處,纔有了空閒的時候,沈嘉玥和傅慧姍不免一陣感嘆,短短的十天路程在她們眼裡好像有一年那麼長,着實不容易。路上兩人一直在一起,連坐馬車也是同一駕,倒增進了兩人的情誼。
安排好皇后的住處,見皇后很滿意,兩人退出水天一色殿,相視一笑,傅慧姍輕笑道:“總算是忙完了,姐姐的住處在湘珊園,等下讓小太監領姐姐過去,也不知那兒如何,等過幾天我帶着宜安來拜訪姐姐。”
傅慧姍已經是文貴姬了,一宮主位能親自撫養女兒,慕容箬含倒也識趣,老早將宜安送回去,只每日都回去探望她,如今也一樣,宜安公主當然要跟着傅慧姍同住,只近日傅慧姍料理事宜,將她交由慕容箬含照顧幾天。
沈嘉玥着實受累,不自覺揉了揉肩,笑稱:“我也不知道那兒怎麼樣,想來應該不差,妹妹在哪兒?我竟不知呢?”
傅慧姍疲累一笑,如一座雪山一下子塌了般,道:“蕙昉小屋,聽說那兒後面又片梅林,臣妾便討了皇后娘娘要住那兒,等下還要去麗昭媛的沁心館接宜安呢。”
“是了,你最愛梅花,住那兒恐怕不出門便能瞧見梅花了。”沈嘉玥嘆一聲,“這時節是沒菊花了,天色也暗了,你快去接宜安吧,本宮也要走了,回頭再聊。”
“是,臣妾恭送惠妃娘娘。”
沈嘉玥由小太監領着,往湘珊園而去,湘珊園裡屋子周圍皆種植了無數花木,皆是玉蘭樹,樹枝上各色玉蘭遍開,一片繁盛之景。
沈嘉玥望着滿園的玉蘭花,巧念一轉,不由吟出一句:“影落空階初月冷,香生別院晚風微。1”
那小太監連忙讚歎道:“娘娘好才情。”又殷勤道:“這是便是湘珊園,周圍都種植了玉蘭花,中間有條小道,供人行走。”
如花不滿抱怨道:“美是美,只是這屋子在湘珊園之中,且只有一條小道,看上去寒酸不少,若有什麼事兒,也走不快啊。”
沈嘉玥輕輕蹙眉,瞪了她一眼,“莫胡說,這兒挺好的,幽靜雅緻,若是大雪漫天,不出門也能賞到景兒,”對着那小太監倒是一片和顏悅色,“有勞你了,賞。”
如花吃了閉門羹,不再多話,從衣袖中取出一片金葉子給小太監,小太監臉上鋪滿笑意,也不推諉,收下後,打了個千兒退下。
如花扶着沈嘉玥直徑在小道上走着,由一塊塊不平整的石頭鋪成的小道,小道上散落着玉蘭花花瓣,大有零落成泥碾作塵之感,小道很長,很僻靜,約莫一刻才瞧見收拾得整潔的屋子,外面站着兩三個宮人,見娘娘來,跪下請安。
沈嘉玥款款叫起,打開門,有苦說不出,園子大屋子卻小,玉蘭樹佔了大半個園子,屋子哪裡會大,她與傅慧姍一道去各處一一垂問,瞧過各處的屋子,唯這個屋子最小,哀嘆一聲,“你們下去幫着錦織整理行裝,本宮與如花說說話,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能進來。”
幾人行告退禮,離開了,順便帶上了門。
只見屋子前廳擺着圓桌,幾張椅子,前左側開了一個環形門洞,垂下厚厚一層暗紅簾子,沈嘉玥打簾入內,一瞧,甚是簡單,一張牀,梳妝檯,一張圓桌配着幾把椅子,說簡陋都不爲過。
如花實在瞧不下去了,嘟囔一句:“這像什麼樣子?真是的,如此簡陋,娘娘住的地方竟不如恭小儀住的地方,”轉過身,急步出去,“我倒要問問皇后娘娘,這是哪門子章法?”
“你要問皇后是哪門子章法,朕倒是問問你是個什麼東西,竟敢置喙主子?”誰料皇上緩步而來,聽得這番話,臉上怎會好,臉上盛怒,質問道:“惠妃你身爲協理六宮之人,縱得宮婢胡亂置喙,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沈嘉玥心道不好,跪在地上一動不動,任由皇上發火,如花嚇得魂飛魄散,跟着沈嘉玥跪在地上,只嚷道再也不敢了。
皇上冷哼一聲,“不敢?不敢都敢了,還說不敢有何用?”命令道:“寒瀧將她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小懲大誡。惠妃縱容宮婢,撤協理之權,禁足半月。”
五十大板?命都要沒了,沈嘉玥不顧形象,爲她求情,“都是臣妾管教無方,縱容宮婢,臣妾恕罪,如花從小服侍臣妾,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懇請皇上開恩,請皇上開恩,饒瞭如花吧,求皇上開恩啊……”
幾名小太監來拉如花,如花死都不肯,一直跪在地上,哀求道:“奴婢再也不敢了,求皇上恕罪,求皇上恕罪……奴婢知錯了。”
皇上盛怒之下的話哪裡能聽進人的哀求,彎下腰一把捏過沈嘉玥的下顎,“君無戲言,”又揮手道:“還不快拉下去重打,難道你們也想受罰嗎?”
小太監欲拉如花,沈嘉玥驚呼道:“慢,”自顧自起身,看着皇上,大有壯士一去不復還的氣勢,輕笑道:“皇上說的是,君無戲言,那麼臣妾也不想再求皇上了,因爲求皇上根本沒有用。只是臣妾想問皇上對臣妾真的做到君無戲言了嗎?”腦子一片混亂,早已語無倫次,任由淚水肆意,也不去擦拭,“還記得幾年前皇上說過的話嗎?恐怕皇上早就忘了,可臣妾卻記得清楚。”
屋子裡也安靜了下來,衆人都看着她,大爲感嘆,估計慶朝也唯有眼前的惠妃敢對着天下之主說他錯了,真是一大憾事。
沈嘉玥繼續說:“皇上說,如果有一天臣妾有事,只要臣妾開口相求,您一定會答允的。”兀自一笑,如素淡的梨花飄下來,潔白而動人,道:“如今臣妾求您饒過如花,還請皇上能答允。”
皇上一愣,又冷笑道:“可朕也說過僅此一次,這一次機會,惠妃要用在一個小小的宮婢上頭?”
沈嘉玥想都沒想,態度堅決,稱:“是。”
皇上如今倒不憤怒了,反而笑着坐下,錦織很識相的沏了一杯雨前龍井,揮退衆人,抿一口道:“說說原因?”
沈嘉玥顧盼間淡淡一笑,朱脣輕啓,“回皇上話,如花從小陪在臣妾身邊,原來的如梅已經去了尚宮局做掌膳,臣妾身邊唯有她一人能與臣妾說說話,她對臣妾很忠心,臣妾自然要保着她的命,五十大板足夠要了她的命,臣妾不想眼睜睜看着如花命喪黃泉,而不救她。”頓一頓,說道:“如花是個可憐的人,宮外的家人已經沒了,她既不想做女官也不想出宮,只想留在臣妾身邊,臣妾曾經勸過她出宮嫁人,她卻說‘等娘娘的日子好過了,再來勸奴婢’如果臣妾連保她一命都不能,如何再勸她出宮嫁人呢。”又福身一禮道:“臣妾知道如花犯了錯,可五十大板確實要了她的命,還請皇上饒過她,臣妾一定會嚴加管教。”
皇上沉聲道:“下不爲例,好自爲之吧,往後可沒這君無戲言之論了。”起身,踱步而出。
沈嘉玥問外頭的錦織,如花在哪兒,得了回話後,往玉蘭樹林深處去,只見那兒有一個小屋,疾步入內,如花縮在牆頭,瑟瑟發抖,一直在哭。
沈嘉玥走到她身邊,蹲下來安慰她,“沒事了,沒事了,莫哭了,今兒你嚇壞了吧?別難過,這裡冷,去我那兒坐,我們好好說話。”
如花更加慚愧,若不是我自己,娘娘也不會被禁足,奪了宮權,剛纔還冒死求皇上饒了我,現在來安慰我,哭得更響了,像個小孩子一樣抱着沈嘉玥一直哭,哭了很久很久,淚水全沾在沈嘉玥的衣服上。
沈嘉玥並沒有埋怨她,只抱着小聲安慰她,直到天色黑下來,外面下起鵝毛大雪,宮人房裡實在太冷了,如花怕沈嘉玥凍着,這才停了哭泣,兩人往正屋而去。
1影落空階初月冷,香生別院晚風微:出自《詠玉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