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忘憂源(二十七)

天色已然鋪天蓋地的暗了下來。濃雲蔽月,夜色沉沉。

祠堂內的廝殺聲漸漸轉弱,屋外的山風呼嘯得卻越發淒厲,揚起屋頂上那遲暮老人的銀白鬚發,瘦小的身影彷彿會隨時被風給捲走,融進身後那一片幽幽的夜幕之中。

五一怔怔凝着那一雙與靖安少爺一模一樣的清亮雙眸,心中涌起一絲酸澀。

小小的少年稚氣而不捨地對他說“五一哥,我等着你,你一定要快點回來”的畫面分明還那樣清晰,似乎不過是幾天前的事,怎麼轉眼竟已滄海桑田,就這樣錯過了一生?

原來,他已經離開靖安少爺那樣久,久得靖安少爺已經有了曾孫兒,久得靖安少爺已經決定放下仇恨,久得靖安少爺已經死了四十幾年……

早已乾涸許多年的眼眶,居然有一顆淚滾落出來。

靖安少爺,爲何不等五一回來,你就先走了?五一已經將狗皇帝的子孫引出皇宮了,五一還要他自斷經脈,讓他變成廢人,那樣,不會武功的你便可以親手殺了狗皇帝,把他的皇位搶過來……五一都幫你打算好了,可是,靖安少爺,你爲什麼說不等就不等,說放下就放下,說走,就真的先走了?

記得在上京城城郊一個又小又破的茶寮裡,“那人”徑自坐到了他的面前,開口便是:“烏衣道長,能否借你鏡花水月蠱一用?”

他一怔。世上知曉那陰毒的東西之人,並不多。

“你是什麼人?”

“那人”淡淡道:“皇帝的敵人。”

那一天,茶寮外大雪飄飛,他在茶寮內坐了一整天,聽着上京城震天而響的廝殺聲,聞着空氣中瀰漫着的那股血腥氣……正是祁王舉事謀逆之日。他特地趕到上京城,便是要看看,太子惇的子孫,是如何的自相殘殺,鬥個你死我亡。

彼時,“那人”告訴他,“他”剛從上京城出來,祁王已是兵敗在即。偏偏,“那人”恰與太子蕭晸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卻是無奈祁王終究扳不倒蕭晸。既然已是無法取蕭晸的性命,“那人”所能想到的最殘忍的方法……便是折磨蕭晸最心愛的人。

“那人”的一番話,對烏衣道人而言猶如當頭棒喝——仇人死了,仇人的子孫還在。父債子償,天經地義。

他答應相助,條件是,他要“那人”引那狗皇帝出宮,讓他親手摺磨。“那人”只當他素有辱人之癖好,欣然接受了他的條件。只要能讓蕭晸不好過,“那人”十分樂意與他合作。

他給了“那人”鏡花水月蠱,讓“他”下在了被囚禁於宗人府非的太子妃身上。只是,他始終對“那人”的話將信將疑。“那人”說,蕭晸深愛太子妃,爲了救她性命,莫說出宮,任何條件蕭晸都會答應。但是,姓蕭的個個生性涼薄,蕭晸堂堂的皇帝,豈會爲了一個將被處斬的罪妃而受人要挾?

他心底是不信的。

卻不想,竟被“那人”言中,蕭晸此時當真站在了他的面前,任他宰割。

只是,靖安少爺已經不在人世了,他所做的一切,又有何意義?

“曾祖父曾說過,他此生最後悔之事,便是當年一念之差,害得他最好的兄長五一一生顛沛流離。若一切能重來,他寧願放下所有仇恨,與至親至愛之人平平淡淡、和和樂樂地過一輩子。”

顏詢的聲音不響,卻令得烏衣道人猛然渾身一震。他雙目茫然地望着顏詢,口中喃喃道:“靖安少爺當真是這般說的麼……”

“是。曾祖父還吩咐了,不管過去多少年,谷家的子孫必要將五一尋到,帶回去讓他二人見上一面。”顏詢踏上前一步,輕聲道:“五一,將蠱毒的解藥給我吧,曾祖父想必也不願看到你傷及無辜的。早已過去那麼多年,那些恩恩怨怨也該放下了,我帶你回谷中,靖安少爺還在那裡等着見你一面。”

烏衣道人怔忡良久,終於點了點頭,陰鷙的神色竟也變得柔和了幾分, “好。我聽你的。”他從懷中又取出了一隻小巧的木匣子,縱身一躍,飄然落在了衆人前方不遠之處,先是柔和地深凝了顏詢一眼,然後轉頭望着郎瓔珞,“皇后,你過來。就你一個人。”

蕭晸頓時警惕道:“你待如何?”

烏衣道人目光森冷地盯着蕭晸,微微冷笑道:“皇帝,你若不想我解了皇后的蠱,那便直說好了。”

郎瓔珞微微苦笑,低聲自嘲道:“若是道長想要害我,不給解藥便是。你莫擔心。”她一咬牙,不等蕭晸開口,便已輕輕掙開蕭晸,快步朝烏衣道人走去。

“瓔珞!”蕭晸追上前一步,卻被烏衣道人冷冷一斥:“除了皇后,其他人近我之身,我便毀了解藥。不信你們儘管試試。”

蕭晸生生駐了腳步,怔在原地,眼睜睜地盯着郎瓔珞走到那危險的烏衣道人面前。

“伸出手臂。”

郎瓔珞毫不遲疑依言而行,袖襟微微滑落,露出雪白的一截手臂。烏衣道人看了她腕間淡淡浮起的青筋,冷哼道:“原來已毒發了兩次。”

心中莫名一顫,她忍不住低聲問道:“毒發兩次,會如何?”

烏衣道人陰惻惻地朝她咧嘴一笑,回答了她。他的聲音低得幾乎微不可聞,彷彿一個不留神,便會隨風散去,什麼也聽不見。

郎瓔珞倒是寧願自己聽不見,但是,她偏偏聽得一清二楚,連着烏衣道人語氣中的幸災樂禍,一字不漏。

那一瞬,她心神巨震,便連原本揣在心中想要趁機問他一問的事也給忘了。

她本想問他,他適才所說的“家中百口人命的怨仇”究竟是什麼意思。

正自失神間,耳邊一聲暴喝劃過:“動手!”

那是蕭晸的聲音。

郎瓔珞的身子陡然一輕,倉惶擡頭,卻是蕭晸已將她攬進懷裡。一股濃烈的血腥氣直衝鼻間,她垂眸一看,驚得失聲低呼——蕭晸的一隻手沾滿血跡,掌心牢牢扣着那隻原本拿在烏衣道人手中的小木匣子,一隻鮮血淋漓的斷腕正跌落在他的腳邊。

揮刀斬下那隻斷腕之人,竟是雲楓!

烏衣道人淒厲地嘶叫:“狗皇帝!你算計我!”

郎瓔珞心下驚顫,下意識轉頭望去,卻被蕭晸擋住了視線,“莫看。”

匆匆一瞥,她終究是瞧見了,不只是雲楓,其他被村民困在祠堂內的一衆隱衛竟不知何時已從祠堂出來,滴水不漏地圍在烏衣道人的身側。

十數把明晃晃的長劍抵在烏衣道人周身,漆黑的夜色中,刀刃的寒芒極爲刺目。

祠堂內,那些瘋狂叫囂着的村民已泯了聲息,不知是生是死。

郎瓔珞卻懵懵懂懂地有些明白了,原來蕭晸早已算計好一切,胸有成竹……原來適才蕭晸、雲楓與一衆隱衛被村民逼得手忙腳亂的模樣,只是做給烏衣道人看的,讓他鬆了警惕的一齣戲而已……原來雲楓早就埋伏在烏衣道人身後,伺機動手搶奪解藥了……

她被蕭晸按在他的懷裡,什麼也看不見,但四周的聲音一寸一寸地逼入她的耳中。

剎那,她聽見一貫淡然自若的顏詢驚慌失措的聲音叫道:“求皇上饒了他的性命!”還有烏衣道人那刺耳的嘶聲怒喝:“你起來!谷家的子孫怎麼能跪姓蕭的!”旋即,是蕭晸隱隱暴怒的低吼:“顏詢,閃開!”最後是顏詢慘然的低語:“不,皇上,他是我的長輩,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他死……”

話音未落,便已接連響起了刀劍刺入體內的輕嗤之聲,在山風呼嘯中,竟是異常的清晰。

然後,所有的聲音在這一霎靜止了下來。

郎瓔珞用力掙開蕭晸,睜眼瞧去,驀如眼簾的是一抹鮮紅。

鮮紅慢慢擴大,將烏衣道人一身的灰袍染成紅袍。不過彈指轉瞬,情勢登時逆轉。原本意氣風發佔着上風的烏衣道人此刻隻身擋在了顏詢身前,模樣萎頓不堪,似乎在那一瞬蒼老得更加厲害。

瘦小的身子被十數把刀劍穿透而過,將烏衣道人紮成了血刺蝟。而那些刀劍,原本該是刺進突然奔上前擋在烏衣道人身前的顏詢身上的。

“五一……”顏詢跪坐在地,動也不動,望着護在自己身前的垂垂老人,他的雙眸和嗓音填滿了驚痛。

烏衣道人掙扎着伸出手,用盡此生最後一分力氣,在顏詢身上幾處穴位輕拍幾下,粗喘着,斷斷續續道:“孩子……記得……帶我回……去……”

被封的穴道一解,顏詢雙手顫抖着扶起了癱軟在他懷裡的烏衣道人。

卻只見他微微而笑,原是猙獰可怖的臉龐竟隱隱有一種寧靜安詳的光彩流溢。他緩緩閉上雙眼,吐下了最後一口氣,語氣溫柔得像是情人間的低喃:“我終於能去見靖安少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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