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已經有了默契,溫蘇心請安後便開始彈琴。太子一直由她自己選擇彈什麼,今日溫蘇心彈的是《陽春》《白雪》。
溫蘇心彈完一曲的時候,太子一聲輕嘆,眸光落在窗外蕭索的樹木上,有些悵然地道:“又是一年冬天了,這個冬天好像特別漫長,春天還那麼遙遠。”
溫蘇心心一緊,太子的言下之意,是不是說他已經等不到明年的春天了?
他言語間寥落的悵然裡似乎有弦外之音,溫蘇心不是不明白。若說太子,每個人都得稱讚一聲實乃大殷之福,禮賢下士,寬厚待人,體恤黎民百姓,着手改革仁政。
只是他才二十九歲,風華正茂的男子,有大把大把的抱負想要施展,他想創造一個太平盛世,成就千秋功業!可如今,他卻日薄西山,朝不保夕,大有出師未捷身先死、英雄奈不過天命的遺恨。
有些時候,溫蘇心都無法相信,這樣寬仁的太子,竟然就是溫家滅門案的幕後黑手。望着眼前這個風姿超然的儲君,溫蘇心依舊有些難以承認,隱隱的,她希望最後求證出來的結果,是一場誤會。
只現下,面對太子的感嘆,溫蘇心小心避諱,撿一些不痛不癢的話來說,“是奴婢不好,不該在這冬日彈這樣的曲子,徒惹殿下傷感。”
“不關你的事,你也無須這麼小心翼翼,”太子聲音清淡,若冬日的風吹過冰面,帶了點清脆也帶了點涼,“陪我說說話吧,不用這麼忌諱,我難得再聽聽真心話了。”
“殿下……”溫蘇心囁嚅地喚了一聲。
太子笑了,只是笑着笑着就帶了落寂,就像洛城的牡丹乍然染上了細雨,“旁的人都不敢同我說實話,便是你,也不願意嗎?”
“奴婢只是怕自己笨人笨言笨語,不能爲殿下解憂,反添傷感。”溫蘇心溫言細語地道。
溫蘇心一邊說着一邊起身,迤邐邁步,披帛輕輕拖過地面,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她走到太子身邊,在他軟榻邊沿坐下,溫柔地爲他攏了攏被子,“奴婢的父親一直都說,
殿下您是萬民之福。他得知奴婢有幸入東宮伺候您,一再囑咐奴婢,要仔細小心照顧好您,您一直是他心裡最好的太子殿下。”
“那你呢,你覺得呢?”太子笑着問道,他就那樣噙着笑含着暖看着溫蘇心。
“奴婢覺得殿下很辛苦,”溫蘇心聲音綿軟,合着炭火的暖,分外暖人心,“您殫精竭慮CAO勞,爲國爲民,人人只看到您是一位好太子,但從來沒有人問過您,您是不是幸福。”
昔日聽得兩位哥哥提起太子的時候,總是說太子如何如何賢德,會叫溫蘇心想起那個儲君永遠微笑的樣子。高位者,往往也有尋常人難以理解的悲傷。
所以,溫蘇心相信,她這樣說,是很恰當的。
果然見太子眸光一閃,若平靜的湖面忽然遇到一陣微風,吹起漣漪泛泛,他嘴角微微抿了一下,輕輕笑了聲,“幸福這種東西,大抵與我無緣,與你也無緣,否則你也不會黯然入宮了。”
溫蘇心先是眸光閃了兩下,然後苦澀地一笑,“殿下知道奴婢喜歡奧君侯,是嗎?”
“一個人想要知道另一個人的事,總是能想辦法知道的,”太子沒有直接回答,“奧君侯,任何姑娘見了他,都會喜歡他。但我說的不是這個……”
他頓了頓,溫蘇心便看向他,兩人四目相對,有剎那的寧靜。
太子,若論長相不若公冶翊哲那樣出色,叫人神魂顛倒,也不像慕淇君叫人魂不守舍,但他有獨特的風華,叫人看見他一眼,就記在心裡珍藏好多年。
他是那種叫人覺得很安心的人,跟着他,彷彿能完美地走到生命的盡頭。
太子溫煦地一笑,若陽春三月的陽光溫而暖,“輕藍,人人都有人人不想爲而不得不爲之的事,你不必苦了自己。我雖然不知道你爲什麼傷心難過悲憤,但,放下才是唯一的出路。”
溫蘇心渾身一僵,訕訕地道:“奴婢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你的琴音裡有太多的悲傷,我第一次聽見你彈琴的時候,就想,不知道有怎樣悲傷經歷
的人,纔會彈出這樣悲傷難過的琴音。當我看見你,沒想到彈出那樣滄桑的琴音的人,竟然是這樣一個小小的小姑娘……”他說着擡手比劃了一下,勾畫出一個小孩子的高度。
溫蘇心一怔,她不過是爲他設的陷阱而彈的琴,他卻聽出了她的悲傷和悲憤。
她的知音,竟是他嗎?這未免太諷刺了。
他不知曉,她所有的悲憤和悲傷,都是他一手造就的。這滅門之仇的悲憤,又怎麼可能壓抑得住呢?刻進骨子裡的恨,唯有鮮血才能澆滅啊。
太子不知道溫蘇心的心思,他似乎是想起初見時的場景,有些溫情地笑了,“當我得知你是瑞孫家的小姐,關於你的傳言很多。我想,瑞孫大人是想要保護你,才讓外面的人覺得你有瘋傻之症,才貌出衆如你,是應該要好好小心藏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覺得自己時日無多了,所以他說得很直接坦然。
“多謝殿下憐惜,只可惜輕藍是命薄之人,”溫蘇心悽然笑了,是計也是真的傷心,“我這一生,能這樣過下去,也算是最好的結局了。”
太子凝視着溫蘇心,是那種認真而動情的神色,然後突地笑了,像看個孩子一樣有些寵溺地看着溫蘇心“就這麼喜歡奧君侯嗎?”
溫蘇心低頭避開他的目光,低低地道:“喜歡是喜歡吧,奴婢不知曉很喜歡是怎麼個喜歡法,但奴婢覺得,奧君侯這三個字念着,都能叫人熱淚盈眶。”她又擡起頭,有些熱切地望着太子,“那殿下呢?殿下最喜歡的人是太子妃吧?”
溫蘇心神色自若地問道,爲她想問的事先做了鋪墊。
太子笑了笑,雲淡風輕得像一朵雲,“她是一個好女人,也給我生下了一個好兒子。如果她還活着,我會很高興。”
“那溫姐姐呢?奴婢同溫姐姐有過一面之緣,覺得她是一個很溫和的人,”溫蘇心呼吸有些凝結,笑容卻一徑漾開,“殿下是不是不喜歡她?”
被愛的總是有恃無恐,太子大抵是真的對她有意思,這讓溫蘇心壯起了膽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