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火,燒了逸王府整個聽雨軒主院,直到四更天的時候,火勢才漸漸平息下來,逸王府上空的夜色,也更加沉寂。
所有的人都很慌亂,所以沒有人知道,原本露落居里應該熟睡的懷瑾和握瑜,早已經悄悄出府,又悄悄地回來,沒有驚動任何人。
“昨夜那場大火,王妃沒有嚇到吧?”晨起,錦顏爲清塵梳妝,頗有些擔憂地問着,她隱隱覺得此事和沐清塵有關係,可卻又拿捏不準。
“好在只是虛驚一場,少了幾間屋子,沒出人命。”秋姑姑也是心有餘悸地說着,“奴婢看王妃今日的臉色,似乎比昨日好了不少。”
“是啊,這身子反反覆覆,就連我自己也沒個譜了。”清塵低嘆着,正欲開口說什麼,卻聽見門口傳來小廝請安的聲音。
“啓稟王妃,秦總管已經查明瞭昨夜聽雨軒失火的根由,乃是一名叫做紅綾的小丫鬟打翻了燭臺所致。現如今秦總管已將那小丫頭綁在前廳,命小的來向王妃請示,這丫頭該如何處理。”那小廝朝着清塵拱手,如此說着。
“打翻了燭臺?”清塵微微一愣,而後開口,“秋姑姑,我雖有個王妃的名頭,卻從未打理過府中事宜,卻不知在凝月國,丫頭犯了這等錯,該如何責罰?”
“回稟王妃,如何責罰,各家有各家的規矩。不過這丫頭因爲疏忽犯了如此大錯,理應杖斃。”秋姑姑躬身說着。
“隨我去看看。”清塵一聽秋姑姑說要杖斃的話,便坐不住了,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聽雨軒失火,乃是她讓夜殤在那巡夜的丫頭房間灑了些油,所以才遇火即燃,她的原意是想將此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覺,卻又不傷及人命。可現在,沒有人在昨晚那場大火中丟了性命,可這個叫紅綾的小丫頭卻要因爲她的計劃被杖斃,她又怎能坐視不理?
錦顏和握瑜見清塵離開,急匆匆地跟在她的身後,兩人對視一眼,卻不知清塵欲意何爲。
到了前廳,卻見一羣丫鬟小廝圍在門口的院子裡,秦總管就站在旁邊,似乎在看着什麼。清塵走近,便看到被衆人圍着的,是一個穿着淺粉色衣裳的小丫頭,她被綁着,跪在地上,臉上還掛着淚痕。
“參見王妃。”秦總管看見沐清塵,便拱手行禮。
“秦總管,這丫頭就是昨夜造成聽雨軒失火的人?”清塵雖然心知肚明,卻也故作驚訝地問着。
“啓稟王妃,正是如此。”秦總管說道,“紅綾巡夜回到房間,卻在掌燈的時候失手打翻了燭臺,釀成如此大禍,按規矩,應處以杖刑,直接杖斃。”
“一定要杖斃麼?”清塵淡淡地問着,似乎有些不忍心看到那樣得畫面,“昨夜火勢雖大,卻沒有人命傷亡,再說紅綾不是成心的,想來她自己也知道錯了,就不能留她一命?”
“聽雨軒的下人房和主院大半都被燒燬,若是今次懲罰不能夠殺一儆百,奴才恐怕日後還會有人犯錯。”奴才身爲王府總管,督管不力,未能防患於未然,也有過錯,還請王妃責罰。”秦忠說着,隨即撲通一聲,跪在沐清塵的面前請罪。
沐清塵看着跪在地上的秦忠,心中忽然生出一絲冷意。
秦忠此舉,表面看是在維護王府的規矩,甚至寧願自我請罪,也不願輕饒了紅綾,可實際上卻是對沐清塵存了試探的心思。
三月的天氣,並非天乾物燥的時候,好端端的怎麼會起這麼大的火?究竟是紅綾失手打翻燭臺所致,還是有人另有圖謀,這是疑點之一;疑點之二,沐清塵一心想救紅綾的態度,也着實有些可疑,若不是沐清塵真的心地慈善,那便是紅綾原本無辜,就這麼死了,清塵愧疚難安。
不過片刻,沐清塵便已明白了秦忠的意思,但此時她已進退兩難,若是繼續爲紅綾求情,衆人未免說她身爲王妃,卻壞了規矩;可若是忽然間改口說要將紅綾杖斃,秦忠便會明白,她已將他的心思猜透,對她也就會更加懷疑。
“既如此,那就按秦總管所說的辦吧。只是王府中死了人傳出去總歸不好聽,就將紅綾杖責一百,趕出府去,任何人都不準接濟,讓她自生自滅;至於秦總管,身爲總管,督管不嚴,造成王府失火,責無旁貸,罰俸三個月。”清塵似乎妥協地點了點頭,開口說着,“秦總管,你看這樣的懲罰,可妥當?”
“王妃聖明。”秦忠聽了沐清塵的話,便如此說着。
秦忠之所以沒有反對,是因爲清塵說的並不道理,王府中死了人,傳出去總歸不好。況且對紅綾這樣一個不會武功的小丫頭來說,一百杖足夠要了她的命了,再加上被趕出王府,無人照料,也是自生自滅,甚至比直接杖斃還要痛苦。
“既然沒有異議,那就執行吧,本宮身子不適,就先走了,握瑜,你在這裡看着,可別讓他們把人打死在逸王府裡。”清塵如此說着,便朝着握瑜使了個眼色。
握瑜頓時明白過來,便點點頭:“奴婢知道,請王妃放心。”
清塵沒有再多說什麼,便帶着錦顏回到了露落居,歇了約莫有一炷香的功夫,便看見握瑜回來了。
“王妃,杖刑已經執行完畢。”握瑜說着。
“人怎麼樣了?”
“奴婢確認過了,還有氣兒,被他們扔在王府後門口,若是運氣好,保不準能活到晚上。”握瑜說着。
“一會兒讓夜殤悄悄去給她送一粒護心丸,今兒夜裡帶她去南空神醫那裡。”清塵吩咐着。
“可是王妃,救了她又如何?又不能讓她待在樓裡。”握瑜問着,“若是放任她在衆人眼前出現,保不準秦總管還是會懷疑到王妃頭上來。”
“不是還有一個地方嗎?先把她送過去,說不定,以後還有用得上她的時候。”清塵凝眉,想了一會兒,說道。
“王妃是說……積雲寺?”握瑜問道。
“你知道該怎麼做。”清塵見握瑜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便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只如此說着。
紅綾的事情只是個意外,根本不在她的計劃之中,沐清塵沒有想到,因爲她安排的這場火,竟然需要一個小丫頭用命來抵償。
曾經的葉傾城雖然號稱手段凌厲,不留情面,可卻也並非那種草菅人命之人,這條復仇路,已經沾滿了血腥,先是陸香染肚子裡的孩子,後是天機子,她不想再有任何一個人,因爲她的事情,無辜枉死。
至於積雲寺……原本是另有安排的,如今看來,多一個人,應該也沒有什麼妨礙,畢竟紅綾能不能活下來,還未可知。
三月的午後,陽光正好,溫暖而不刺眼的陽光透過院子裡剛長出嫩葉的樹枝,在地上灑下細細密密的一層淺影。
用了午膳,沐清塵便讓錦顏差人將屋裡的軟椅擡了出去,擺在陽光下,而自己坐在軟椅上,懶洋洋的靠着,錦顏拿出來的披風被她隨意地搭在身上,遮擋着偶爾拂來的風。
沐清塵閉着眼睛,前塵往事一幕幕從腦海中翻雲而過,原本以爲刻骨銘心的記憶,忽然間變得久遠,曾經與蕭凌江湖攜手,快意恩仇,也曾與他征戰沙場,笑傲江山。然而彈指間,所有的畫面都成了記憶中的一抹殘影,逐漸虛無。
“朕沒有不殺你的理由……”
葉家滅門,她在龍宸宮魂歸西界,還要與葉家滿門一起,背上大逆不道的罪名,被人唾棄……
再次睜眼,她已託生爲玉鉤公主,來到凝月國約莫半年,小心謹慎,步步爲營,將太后和蕭凌,甚至是後宮的一衆妃嬪悉數引入局中,無法脫身。
清塵的腦海中,所有人的面容一一閃過,前朝以沈鶴與顧延昭一文一武平分秋色,後宮以沈碧環與顧嫚如兩個妃子分庭抗禮,沈碧環有太后撐腰,顧嫚如卻有蕭凌支持,可謂是不分伯仲。
上一局,她讓蕭凌損失了一個襄貴嬪和一個孩子,從表面看來,太后似乎完勝,可是蕭凌的心中卻已經埋下了殺機,沈家勢大,已經威脅到他的皇權,甚至是子嗣,他又如何能容忍?
既然她現在無法動沈家,那就讓蕭凌來動手吧,她想各個擊破,就必須得借力打力。
思及此,清塵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嘴角邊泛起一抹莫名的笑意,她現在甚至有些希望,在且柔山行圍的人,快點回來,因爲只有這樣,這齣戲才更加熱鬧。
“王妃,王爺有信回來,說是明日午時,外出行圍的隊伍會抵達京都。”握瑜見清塵已經睜開了眼睛,便以爲她睡醒了,於是上前說着。
“明日午時啊……”清塵低嘆,“有些人的好日子,快要到頭了。”
“王妃是說……秋姑姑?”握瑜猜測。
“不是她,還能是誰?”清塵眼中驟然迸發出無邊冷意,“在月華門看到她的時候,我就恨不得一劍殺了她,天意讓她多活了半年,她也該知足了。”
“屬下這就去安排。”握瑜點點頭,轉身離開,樓主早就設下的局,如今只等着秋姑姑自己鑽進來而已。
待握瑜走後,清塵從袖中掏出一隻朱釵,神情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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