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挑着擔的,牽着羊的,挎着菜籃子的百姓都忍不住往跟着去看熱鬧。難得大白天見這樣多的官員一起出行,還皆是步行。前頭當朝韓太傅竟不知扛着什麼東西。仔細一聽竟說是屍體,衆人就更加好奇。
韓朔還沒走進太極殿,外頭已經謠言滿天飛。有人說韓府裡來了刺客,死的是韓太傅的小妾。有人說韓太傅是往宮裡去找皇上討說法。更有人說可能是貴妃娘娘在意太傅的妾室,下手殺了人,這會兒太傅找她去了。
外頭紛紛揚揚,韓朔卻是繃着臉闖進太極殿,將肩上的屍體小心地放在地上,而後朝座上的皇帝跪了下去。
“臣韓朔,特來向皇上請罪。”
司馬衷從摺子裡擡頭,好奇地看着下頭道:“這是?”
韓朔將白布揭開一些,露出高太師一張慘白的臉。皇帝嚇得驚叫了一聲,連忙捂住自己的眼睛。
“這…這是怎麼回事?高太師怎麼會成這樣了?太傅,朕害怕,你先蓋起來吧。”
身後的官員跟着涌入了太極殿,滿滿當當地站滿了主殿。皇帝放下筆,儘量不去看地上的東西,掃了一眼人羣,目光落在江隨流身上:“江愛卿,你說說看是怎麼回事?”
江隨流回頭看了衆人一眼,而後站出來,拱手道:“回皇上,我們同在韓府賞花飲酒,高太師不過離開去了茅房,等了許久不見回來,太傅便讓人去看。這一看才發現,高太師已經被人所殺,連帶着三個侍女,也都死於非命。”
謝子瞻出來道:“刺客十分狡猾,怕是鑽了韓府守衛的空子。太傅命人將韓府上下都盤查過了,兇手怕是已經逃走。”
裴叔夜也道:“太師死得太過蹊蹺,定然是有人要藉此往太傅身上潑髒水,還望皇上明察。”
司馬衷聽着,苦惱地看着下頭,像是不知道怎麼做決定。瀲灩不在,他心裡都沒個底。
“貴公公,去將沉貴妃請來吧。”他扭頭道:“順便…也將皇后請來。”
“諾。”貴公公連忙出去找人,韓朔跪在地上沒起來,皇帝似乎也忘記了喊,只捂着眼睛不去看死人,桌上的東西都碰掉了不少。
韓朔低頭看着高太師那張臉,心裡冷靜下來,默默將這件事想了個遍,不由地眉心稍緊。這次,他都不知道是誰下的手。
高家的地位與王謝兩家相去不遠,都是晉朝的高門貴戶。高仁厚無任何功績,卻坐享一品公卿之位。其女高氏爲後,其子也在中書省任職,高家門客遍佈也廣。只是奇怪的是,今天應邀去韓府的,只有高仁厚一人。高家其他人,皆是沒有看見蹤影的。
“皇后娘娘駕到,貴妃娘娘到。”外頭唱了一聲,接着邊有九鳳宮裙飛揚而進,高氏哭得眼睛紅腫,挺着大肚子撲到屍體上便開始慟哭,聲音悲愴,當真是令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好端端的,怎麼會成了這樣?本宮一定是在做夢!”高氏抓着高太師的衣襟道:“昨晚本宮還夢見孩子出世,爹爹抱着他好生開心。怎麼今天就叫本宮來,替爹爹收屍了?他身子骨一向很好,也沒什麼病痛的,不是一直好好的嗎!”
瀲灩跟着進來,悄無聲息地站到皇帝身邊去,看着下面這場景,皺了眉。
“愛妃,太師死了,這可怎麼辦?”皇帝張開手指,從指縫裡瞅着瀲灩道:“好可怕。”
瀲灩伸出手,悄悄抓着他的衣袖:“皇上莫怕,死人不過是比我們先往黃泉走一遭輪迴,有什麼可怕的?活着的人才最可怕那!”
皇帝眨眨眼,好像也的確如此。死人傷害不了人,活人卻可以。
“皇上!皇上您一定要給臣妾的父親一個交代啊!”高氏哭得聲嘶力竭,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抓着太師的衣襟,好不淒涼。
點枝跟在後頭,連忙讓人先將皇后扶起來,跟着哭道:“娘娘,別哭了,當心身子。這肚子裡可還是有着龍子,萬一出了什麼好歹,不是讓太師地下也難眠麼?皇上一定會還高家公道的!”
皇帝爲難地看向瀲灩,這個公道該怎麼還啊?他還能將太師從閻王小鬼那裡搶回來麼?
瀲灩壓低聲音道:“兇殺案,自然要交給刑獄司處理。皇上先安撫皇后,然後交給太傅去辦。他府上出的事,他自然是要負責的。”
司馬衷點頭,隨後便道:“太師一生爲社稷盡職盡責,如今慘死,朕一定不會放過兇手。太傅,此事便由你來處理,務必在半個月之內尋出兇手。若是尋不出…”
他頓了頓,接着道:“若是尋不出,太傅便要親自給高家一個交代了。”
韓朔擡眼,看了一眼旁邊站着的瀲灩。而後磕頭應下:“臣遵旨。”
皇后哭聲未停,壓根也不管皇帝剛剛說了什麼,走到韓朔面前便道:“讓兇手去查兇手,哪裡會有水落石出的時候?交代?我爹爹命都沒了,太傅要怎麼給本宮一個交代?”
“娘娘息怒。”韓朔淡淡地道:“兇手總逃不過天網恢恢,既然是韓某府上出的事,韓某一定會查到底。但是韓某一向是敬重太師的,娘娘悲切之情臣可以理解。但若強扣兇手之名在臣的頭上,臣便是無論如何,也要替自己討一個說法。”
“你!”高氏氣得頭一陣陣地暈,往後退了幾步,被點枝堪堪接住。
“本宮的肚子…疼!”皇后臉色陡然慘白,眼睛還惡狠狠地看着韓朔,身子已經軟了下去。
瀲灩見着事情越鬧越大,也沒阻止的打算。只上前去幫忙扶着皇后,然後吩咐人傳御醫。
韓朔靜靜地跪着,秦陽和謝子瞻看不下去了,想拉他起來,他卻無動於衷。
皇帝道:“太傅先起來吧,今天的事情雖然…但是沒查出兇手是誰,你也無罪。”
韓朔搖頭,皇后已經開始慘叫,不知哪裡流出了血來,染了些在地上,觸目驚心。
“臣妾不甘心,皇上!臣妾不甘心吶!”高氏哀嚎:“請皇上務必…務必與太傅說好,若是半月查不出兇手,太傅拿命來抵!啊——”
淒厲的聲音叫得衆人心裡都是一寒,御醫踉踉蹌蹌地被拉進來,看着這情況便喊:“快將娘娘放去牀上,這胎氣動得太厲害了!孩子怕是有危險!”
皇帝嚇了一跳,想站起來,奈何腿上還有傷動不得。瀲灩皺眉聽着高氏的話,看了韓朔一眼,沉默不語。
“不!臣妾不要離開!皇上先答應了臣妾!否則,否則以後臣妾是再沒法子替爹爹討個公道的了!”高氏死死抓着瀲灩的胳膊,痛得瀲灩皺眉。她的情緒太激動了,若不是知道這肚子裡頭是什麼,瀲灩真擔心她會鬧得流產。
“朕……”皇帝爲難地看着下頭,裴叔夜一臉不贊成:“兇手沒留下任何痕跡,這要怎麼查?萬一查不出,還當真殺了太傅不成?皇上三思!”
韓朔沒搭理皇后,要拿他的命去抵太師的命,這樣虧的買賣,他自然是不允的。只是這會兒是他理虧,皇后又這樣不饒人,身又懷着龍子,他不太好說話。
“沉貴妃!沉貴妃!同是有孩子的人,同是皇上的妃嬪,你也有爹爹!”皇后見他們不回答,立刻扭頭看向瀲灩:“你來說說,本宮這樣的要求,過分嗎?難不成子女尚在人間,卻還要眼睜睜看着殺父仇人逍遙法外?”
皇帝看向瀲灩,後者臉上有些痛苦的神色,低低地開口道:“皇后娘娘,臣妾與您感同身受。”
韓朔面無表情地看向瀲灩,道:“貴妃娘娘也贊成,半月不出兇手,臣便要抵命?”
瀲灩輕笑着看着他:“太傅智絕天下,區區兇殺案,怕是不難破。”
韓朔冷笑一聲。
皇帝着急地看了皇后一會兒,道:“罷了罷了,朕允了就是。皇后你快先去看看身子,這都有血流出來了,若是傷着龍子,就不好了。”
“皇上!”秦陽開口喊了一聲。
“皇后肚中龍子要緊,朕也相信太傅能還自己一個清白。”司馬衷道:“就這樣吧。”
文武百官一大半都在這裡,聽着這話,心裡都有些冒冷汗。
韓朔是何許人也,皇上竟然敢下這樣的旨意。萬一半月後太傅沒有查出真相,亦不肯就死,那皇上的皇位,不就危險了麼?
韓太傅完全可以篡位,替而代之,對外諸王征戰幾年,這大晉便會是他的天下。羣臣都以爲,太傅之所以沒這樣做,是因爲太傅效忠皇室,沒有二心。
但其實現在,司馬衷是很希望韓朔造反的。他不造反,他們這邊也沒什麼好誅殺他的由頭了。
瀲灩扶着皇后去側殿,一路上她還是痛哭不止。直到躺上牀去讓御醫開始診脈,她才止住了哭聲,對那御醫揮手道:“你先去外頭等着。”
“是。”御醫沒有二話,退到外室去。皇后抹了抹眼睛,看向瀲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