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無辜的女子眨眨眼看着朗星,正想說孩子你認錯人了,卻見他那剔透的眸子帶着深意地望了過來:“孃親,不要裝作不認識我,剛纔還答應好了要給我買糖葫蘆,可不許賴賬。”
小孩子撒嬌起來,小嘴巴扁着,大有你要賴賬我就哭給你看的樣子。要是瀲灩看見他這模樣,定是要扯着朗星的臉高興個好幾天的,這纔是小兒的樣子。
女子頓了頓,很快地反應過來,朝韓朔笑了笑:“不好意思,這的確是我家的孩子,不小心撞到公子,還請公子見諒。”
方纔在前頭那小不點兒就喊了人家孃親,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是韓朔還是慢慢冷靜了下來。
不會是什麼奇蹟的,那麼高的地方摔下去,別說孩子了,活命都根本不可能。
再說看他長得這樣高了,起碼也有六七歲,算算年紀也不太對,瀲灩那時候又沒懷孕。
低喘了幾聲,韓朔一笑,手在朗星身上頓了頓,還是伸手將人給抱了起來。
騰空的感覺讓他睜大了眼睛,朗星低頭看着抱着他的這個人,怔了怔,而後小嘴一咧,心裡竟涌上一陣興奮。他六歲之後孃親就再也沒辦法抱起他了,何況抱得這麼高。被抱得穩穩當當的,莫名地就覺得開心。
“夫人生了個好孩子。”韓朔看着那女子道:“雖然冒昧,但是這孩子很合在下眼緣。夫人若是不介意,能否往旁邊的茶樓上坐坐?”
總感覺面前的人不是什麼普通的身份,顧七有些猶豫地看了那孩子一眼,心裡碎碎念道,她不過是路過,走了一會兒神,怎麼就被牽扯進了這樣的事裡?要裝那孩子的孃親,總不能現在把孩子給拋下吧。
可是,她分明還趕着私逃呢!
“好啊,不過家裡還有事,孩子他爹還等着我呢。”顧七道:“恐怕不能久坐。”
“如此,便只一盞茶吧。”韓朔抱着小傢伙,點點頭,先轉身往茶樓上走。
“你叫什麼名字?”抱着他的人輕聲開口問他。
朗星沉默,想了一會兒才道:“我忘記了,孃親常喚我二狗子。”
身後跟着的顧七一個踉蹌,差點摔在樓梯上。
“二…”韓朔哭笑不得地回頭看了顧七一眼:“夫人將美玉做朽物之稱,不嫌糟蹋了麼?”
“啊,我也正想着要給他改名字呢呵呵…”顧七擦擦汗,跟着爬上二樓,坐在韓朔的對面。
“主子,放這位小少爺下來吧,您抱太久了。”玄奴站在韓朔旁邊,低聲說了一句。
韓朔回神,這才發覺手都要抱酸了,便輕輕將孩子放下。朗星一着地,連忙跑到顧七身邊去。
“若說改名,夫人不如考慮子磯二字。”一向不多話的男人今天突然有了說話的興致,端着茶盞看着對面的小孩兒,微笑道:“這孩子看起來可愛,骨子裡卻跟石頭似的,名‘磯’,半分不錯。”
剛剛還有些好感,被這一句話給澆滅了。朗星不滿意地看着韓朔道:“磯者,石也。哪有人起這樣的名字的。石乃頑固不化,天下皆有的尋常之物,我纔不要當。”
韓朔詫異地看着他:“你懂得竟也不少。”
這麼小的孩子,應該剛剛纔念三字經。稍有天賦,也只是初讀四書五經罷了。
“休要小看人。”小朗星頗不服氣地看着他道:“孃親說過,以年紀和男女來論才華的人,只會是被人踩在腳下的。”
顧七跟着點頭,這個觀點她贊同。
“踩在腳下?”韓朔挑眉,忍不住輕笑出聲:“你想將我踩在腳下麼?”
面前的人眉目清朗,身上有渾然天成的氣勢,雖然說不上是什麼,但是他能讓人覺得如沐春風,下一刻也能讓人覺得如身壓巨石。雖然同樣是笑着。
孃親說,遇見打不過的人,一定要跑。
朗星看了看韓朔,輕哼了一聲:“雖然我現在還小,但是總有一天我會把你踩在腳下的。”
說罷,拉着顧七的手就站起來往外走。
“最不能欺少年弱,待幾年之後你再看,我可還如今日般弱小?”
清脆的聲音在茶樓上回響。韓朔撐着下巴看着那對母子離開,頗有興致地對玄奴道:“你瞧,他是不是像極了幼時的我?”
玄奴垂眸:“的確九分相似。”
“若當年她的孩子能保下來,說不定也同我很像啊。”避不開地又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韓朔揉了揉眉心,嘆息道:“回去吧。”
“是。”
“記得去打聽一下,那戶人家到底是什麼身份。我等着幾年之後,那孩子來將我踩在腳下。”
“…主子莫要玩笑。”天下有誰,能將帝王踩在腳下的?
“誰說得準呢,你去吧。”
“是。”
朗星拉着顧七的手,七拐八拐,確定身後沒人跟着了,才道:“多謝夫人今日相助。”
顧七半蹲下來看着他,笑道:“看在你很可愛的份兒上,我就不跟你計較了。快回家吧,你孃親該擔心了。” wωω¸ttκǎ n¸¢o
“嗯。”朗星點頭,轉身想走,又停了下來:“敢問夫人名姓?他日我必當報答。”
“哎?”顧七哭笑不得地捏捏他的臉:“你這小孩子,有什麼好報答的?不過名姓倒是可以告訴你。我是鎮上顧家的七女兒,顧七。”
朗星點點頭,默默記下了。而後轉身,飛快地往家裡跑。
遇見的那個男人應該與孃親有故,而且,應該也同他有什麼關係。朗星邊跑邊想,難不成是他爹?
不會吧,他一直以爲自己的爹是死了,娘纔會絕口不提。若是還活着,娘爲什麼要帶着他一個人避開呢?
“你這破孩子,又去哪裡野了?”瀲灩站在家門口,看着遠處跑過來的小不點兒,怒吼道:“不是告訴過你不能出去的麼?”
糟糕,包子丟在茶樓了,沒有可以討饒的武器。朗星跑到瀲灩面前站着,低着頭乖乖認錯:“我悶着了,所以出去走走。”
瀲灩擡眉掃了他身後一眼,鬆了口氣,臉卻還板着:“晚上抄《山海經》兩遍。”
“是。”
門口停着一輛馬車,有奴僕正在不斷地搬東西。
“孃親,我們又要搬家麼?”他皺皺鼻子,總是住兩年就搬,一點也不能安定。
“嗯,這次要帶你回洛陽。”瀲灩看着那些東西,淡淡地道:“聽說有人給你娘我修了座墳墓,我想去看自己的墳,一定很有意思。”
朗星錯愕地擡頭看她。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應該都放下了,我又爲何要放不下?”喃喃的聲音,像是在說服自己一樣,瀲灩牽過朗星的手往屋裡走:“去收拾你要帶的東西吧。”
晉元帝七年夏,兩輛馬車一快一慢,從同一條路,慢慢地往洛陽而去。
“皇上,您再不立後,大晉無儲君,將是何等的讓萬民不安啊!”一衆老臣跪倒在太極殿外,已經不知是第幾次了,哀嚎聲此起彼伏。
殿裡坐着的人卻像是壓根沒聽見一樣,慢慢地翻着書看,順便抿一口茶。
“皇上。”謝子瞻無奈地指了指外頭:“他們要是跪死了,似乎也不太好。”
“嗯。”韓朔點頭應了,吩咐了玄奴兩句。
不一會兒,太極殿的大門便打開了,老臣們眼睛陡然發亮,卻見玄奴出來,給他們每人搬了一個蒲團,順便旁邊放上茶架子,一人擱一盞茶。
“皇上仁慈。”玄奴朝他們行禮,說完這四個字便又退回了殿裡頭,門重新關上。
衆人面面相覷,哭也不是,走也不是。
“雖然哭得煩,但是他們說得沒錯。”謝子瞻拱手道:“皇上,都已經七年了,再深的執念也該放下了。就算您不喜歡其他人,也該充盈後宮,留下子嗣纔對。”
韓朔頭也不擡:“若是哪天我當真突然死了,就把皇位給你。”
謝子瞻臉色一白,眼角抽搐地跪下去:“臣方纔說的都是玩笑話,陛下不要當真。”
“嗯。”韓朔應了一聲。
這麼多年,晉元帝后宮無一人,也算得上史無前例。總有人要以聯姻抑或是安撫臣心的名頭,要塞家人子進宮。韓朔總是一言不發地換一種方式達到他們想要的目的,而後依舊空置着後宮。
看着帝王這生無可戀的模樣,裴叔夜覺得很擔憂,半夜睡不着,還是去找了張術。
想不到的是,半夜去訪,張術也披着衣裳坐在寢室門口逗貓。
“丞相。”裴叔夜一臉凝重地湊過去道:“這樣下去當真不是辦法,華啓都說心病難醫,我怕皇上繼續解不開心結,當真生病了,便會一病不起了。”
張術從容地逗着貓,臉上還帶着笑意:“心病當然需心藥,可是他的心藥不肯見他罷了。”
“不肯……嗯?不肯見?”裴叔夜睜大了眼睛,不顧禮節地抓住張術的衣襟:“什麼叫不肯見?你的意思是…”
只是不肯見,楚瀲灩她,還活着麼?
不,不可能,那麼高的萬丈懸崖。
“老夫曾允過一人,當保她不敗韓朔。”張術平靜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