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尖沾着青色,一針針地刺進肌膚裡。瀲灩身子僵硬着,心裡的恨意無邊無際地涌上來。
若有下一次的機會,她一定不會猶豫了,一定會將銀針送進他的心臟,用匕首將他的心挖出來看看,看看到底是不是紅色的!他怎麼能忍心,怎麼能忍心這樣對她?
哦,對了,她又忘記了。韓子狐向來心狠手辣,除了她這張臉,其他地方他哪裡會在乎?傻,真傻。他不殺她,已經是恩德,在肩上刺字又算得了什麼?人只要還活着,便總有能復仇的那一天,不是麼?
“疼嗎?”韓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着些殘忍的味道。
瀲灩嗤笑一聲,閉着眼睛再也不想睜開了。
“你想殺我的時候,怎麼沒料到我可能也會這樣疼?”他低聲道:“現在,臣不過是將這些疼痛,還給娘娘罷了。”
想殺他?瀲灩心裡悶笑,她就是缺少這麼個念頭,才落得這樣一個下場不是麼?
綿長的刺青過程,眼淚無意識地落到髮鬢,又被韓朔擦去,半個時辰之後,刺青結束。韓朔終於算是心裡舒暢了,揮手讓人將刺青師傅帶出去,然後解開她的繩子,將她抱在懷裡。
“臣總歸是捨不得娘娘死的,只要娘娘肯讓臣省心一些,臣自然不會再這樣對您。”聲音裡透着溫柔,韓子狐低頭看着瀲灩,她應該是醒着,卻閉着眼睛,嘴脣抿成嘲諷的弧度,不知道是嘲諷他,還是嘲諷她自己。
“玄奴,讓華啓進來。”
“是。”
瀲灩覺得很累,手腕很疼,肩上也很疼,還有一處更疼的,找不到傷口。聽見有人推門進來,帶着些藥香,她神智漸漸消散,後頭的,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華啓看着韓朔懷裡的人,倒吸一口涼氣。
“好端端的,怎麼把人折騰成了這樣?”他連忙走過去,放下藥箱,查看了一番。
“都暈過去了。”
韓朔黑着一張臉,抿脣道:“幫她接一下右手腕的斷骨,其餘的不要囉嗦。”
華啓嘆息一聲,將瀲灩的右手托起來看了看。
“太傅您也下得去手,這筋脈都被您弄斷了,要怎麼接?”
韓朔心裡一驚,冷眼掃過去:“要是不能接,你這神醫的招牌也便可以砸了!”
華啓搖搖頭,拿出木條兒、藥膏和白布,喃喃道:“接是能接,只是以後拿不得什麼重物,也無法再彈琴寫字了。”
韓朔看了看自己的手,他下了那麼重的力道麼?那時候是氣極了,其餘什麼都沒有顧及。嘖,這丫頭要是知道自己右手廢了,估計是要恨自己一輩子的,不行。
“你想辦法,讓她慢慢復原也好,用什麼珍貴藥材也好,我要她的手還能彈琴寫字。”悶悶地說了一聲,韓朔想了想,在華啓古怪的目光里加上一句:“她字很好看,琴聲也很好聽。”
華啓覺得太傅今天有些不正常,約莫是被氣傻了,這會兒說出來的話,怎麼都不像是他平時的語氣。
“草民當竭盡全力。”他拱手應了,繼續給貴妃娘娘包紮。等接好了斷手,華啓又開了藥方子,遞給外頭的僕役。
“太傅,草民雖然讀遍醫書,但是有一種病,草民是治不了的。”背上藥箱子準備出去,華啓忍不住回頭,看着韓朔說了這麼一句。
韓朔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什麼病?”
“心病,哀莫大於心死。”華啓嘆了口氣,指了指韓朔懷裡的人,轉身走出了房間。
牀上坐着的人鐵青着臉悶了半天,好一會兒才吐出兩個字:“囉嗦!”
心裡有那麼一點兒不安,韓太傅將懷裡的人放回牀上,抿着脣順手去摸剛剛放在一旁的銀針。只有那東西能讓他心裡安靜些許,也時刻記得,自己沒有做錯,是她要殺他在先。
可是,這一找,竟然發現銀針不見了。
韓朔皺眉,將牀的上上下下都找遍了也沒瞧見。正覺得奇怪,目光一掃,竟然發現瀲灩手腕上有銀光閃過。
微微一怔,他低頭去看,那銀針上頭的藍色已經沒有了,像是剛剛,已經刺入過誰的肌膚。
說不上的恐懼涌上來,韓朔扭頭便衝出房門,一路跑過去抓住正往後院走的華啓,捏着他的衣襟道:“你,跟我來!”
可憐的華啓剛剛空閒,又被抓進了那間令人覺得壓抑的屋子。韓太傅手有些抖,捏了枚銀針起來問他:“這個有毒,剛剛好像…刺進她的身子了?我沒有注意,你先看看她還有沒有救?”
驚慌的神色在韓朔這兒很是難得一見,華啓盯着他的臉看了看,才笑着接過他手裡的銀針道:“這個有什麼毒?是上乘的迷藥。方纔替娘娘接骨的時候看見旁邊放着,草民便物盡其用了。不然接骨如此的疼痛,娘娘爲何沒醒過來?”
迷藥?韓朔眼神一沉,看着華啓手裡的銀針,好半天才不可置信地問了一句:“你可確定,這當真是迷藥?”
不是毒藥麼?她也曾用同樣的法子,殺過孫良。
“是迷藥,草民行醫多年,這還是能分清的。”華啓微微一笑,將銀針放回韓朔手裡,然後背上箱子,極快地離開,生怕太傅再將自己抓回去。
韓朔站在屋子中間,沉默了很久。牀上的人安靜地睡着,無聲無息。
瀲灩醒來的時候,一睜眼就看見了牀邊的人,他表情很是奇怪,手停在半空,像是想撫摸她的頭髮,卻在她睜眼的這瞬間僵在半空,然後迅速收了回去。
“娘娘,您醒了?”
身上的疼痛提醒着她這不是一場夢,瀲灩面無表情地看了韓朔許久,想起身下牀。
“你肩上的東西沾不得水,三日之後才能清洗。另外您的手腕,可能要養上許久。”韓朔攔住她,輕聲道:“再休息一會兒吧。”
又是打一個巴掌,給一個甜棗麼?瀲灩心裡冷笑,可惜這回的巴掌打狠了,甜棗再甜也補不回來。
“本宮要回宮去了,多謝太傅‘款待’。”用尚有力氣的左手狠狠揮開擋着她的東西,瀲灩下牀,踉踉蹌蹌就往外走,一個沒站穩,就往地上跪去。
“娘娘!”韓朔皺眉,攬着她的腰將人給抱起來,深吸一口氣道:“您不要亂動,要回宮,臣送您回去。”
“如此,便多謝太傅。”瀲灩閉眼,仍舊是沒什麼表情,任由韓朔抱着自己往外走。
上了馬車,她一從他懷裡下來,便靠着車廂坐着,儘量離他遠些。手腕還是生疼,卻被木頭和白布固定了,不動便無礙。
至於肩上的東西,瀲灩沒有去看,反正回去她也是不會讓這樣髒的東西留在她的身上的。上次韓朔能用刀抹了孫良的吻痕,這比吻痕更髒的東西,她自然更下得去手。
她現在也算明白了,什麼情啊愛啊,都不過是人閒來無事填補寂寞的東西。有時候愛,還不如恨來得長久。韓朔不愛她,她也不必再對過去耿耿於懷。本就是勢不兩立的兩個人,談何感情?
“娘娘沒有告訴臣,爲何您身上總是備着銀針。”韓朔先開口了,低垂着眼眸道:“而且,只是迷藥。”
瀲灩望着馬車外頭不斷倒退的景物,漫不經心地道:“防身之用,女子軟弱無能,也是要有自己的利器。至於迷藥,那是本宮一時拿錯了,本該拿毒藥的。”
韓朔皺眉,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麼來了。
外面天已經大亮,瀲灩在韓府留了一整晚,這會兒進宮,不知道皇帝察覺到她不見了沒有。快速回到沉香宮,一進去就看見含笑坐在臺階上。
“娘娘!”含笑一見瀲灩,眼睛又紅了,連忙走過來想扶她,卻看着她包紮得跟糉子似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韓朔站在門口,沒有再進來,只看着瀲灩頭也不回地往主殿而去。
她向來是不會回頭的,只是這次的背影更加決絕。他低頭苦笑,這可怎麼是好,冤枉了人家,被人恨到骨頭裡了啊。
“娘娘,您沒事吧?”扶着瀲灩到軟榻上坐着,含笑眼淚跟着不停地掉:“怎麼成了這樣……”
瀲灩不鹹不淡地笑了笑,問她:“休語呢?”
“醫女說休語傷了脾肺,正在後院休養呢。娘娘要見她,奴婢便去將她帶來。”
“不,不用了。”瀲灩擺了擺自己還能動的左手,嘆息道:“含笑你去拿一把匕首來,鋒利一些的。”
“娘娘?”含笑驚慌地看着她:“您要做什麼?您可不要想不開啊!”
瀲灩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好笑地道:“你家娘娘我是尋死的人麼?匕首本宮有用的,趕緊去拿,晚了等皇上來了,你家娘娘才真的是要想不開了。”
含笑一臉莫名,不過看瀲灩精神尚算不錯,便依言去拿了匕首。
“行了,你先去給本宮找些金創藥,然後出去等着。直到本宮叫你,你才準進來。明白了麼?”瀲灩捏着匕首,看着含笑問。
含笑眼睛又紅了,咬咬牙給瀲灩磕頭:“奴婢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