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裡拿着一對翡翠耳飾,回過神來後,一一爲我戴上,訕笑着道:“這樣一打扮讓奴婢突然想起了天上的神女。”
“神女?”我微微笑了笑,不置可否,她摻扶我起身,“娘娘是要出去走走嗎?”
“對,出去走走。”我笑着道,突然想起什麼,“我的水晶雁呢?”
蘇蘇臉上閃過一絲慌亂的神情,低下頭道:“奴婢沒見到。”
我狐疑的看着她,沒有哼聲,轉身大步向外走去,她提着裙襬追上來,“娘娘,你要去哪裡?”
“勤政殿。”
我冷冷的吐出三個字,走得飛快。
蘇蘇小跑着追在身後,“娘娘,你去找皇上幹什麼?”
印象裡,我好像來過這個地方,又好像沒有來過,皇上並沒有在宮中,殿裡瀰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還有他身上特有的氣味,我想如果這是山洞的話,我也能很輕易就認出誰在這裡住過,我們已經太熟悉彼此的體味了。
我打量着他的宮殿,目光突然定格在牆上一幅畫上,不禁笑起來,“如果說我像神女的話,那畫上的女子就是神女的畫像了。”
蘇蘇怯懦的跟在身後不敢說話。
我苦笑着低下頭,同時看見了桌子上放着的東西,我再熟悉不過了,我走過去,手指剛剛碰到紫晶雁,門外就傳來皇上駕至通稟聲。
我下意識的收回手,身子像被定住一樣站在那裡。
南宮月穿着一襲藏青色的袍子從外進來,看得出來十分匆忙,他連披風都沒有穿,“無雙……”
他聲音有些低喘,惶惑的目光看着我。
我俯下身子對他行禮,“皇上,臣妾見過皇上。”
“啊,你怎麼過來了?”他走過來,把我拉到遠離桌子的位置,我身子被他拉着,目光不由自主的瞥了一眼那個紫晶雁。
“你…這個時候過來幹什麼?有什麼重要的事嗎?”他看着我問,仍舊顯得十分不安,連聲音都結巴了。
“我……”我用手指指那邊。
他臉上強裝的笑意漸漸散去,彷彿唯一的希望破滅,露出失望的表情,長長吐出一口氣,“對不起,那個水晶雁你不準戴。”
“爲什麼?”我直直的追問他,無所畏懼,自從復明後,我的膽子似乎也跟着大起來,不……
我從前也很大膽,只是那是一種冰冷的對抗,而現在——則是對峙。
他看着我,說不出話來。
“爲什麼呀?那是蕙恩送給我的禮物,是護身符。”
“那不是護身符。”他肯定的告訴我,“無雙,朕送你回宮。”他抱着我往回走,小心避開我的肚子。
我在他懷裡掙扎着,“把它還給我。”
“無雙,聽話。”
蘇蘇站在一旁,嚇得不敢上前來,南宮月強制性的把我抱出勤政殿,又一路抱回關雎宮,他說的一切我都聽不進去,我只知道他拿走了我一樣東西,漠明奇妙又勢在必得,務必奪走。
我從牀上跳下來,光着腳站在地上,寬大的袖袍拂過,桌子上一尊精美的的玉瓷瓶應聲而落,凌厲的碎瓷聲嚇得我渾身一震,同時愣在那裡的還有身子剛剛走到門口的南宮月。
他轉身看着我,身後的日光照住他高大的身影,映下一片黑影,我遙遙看着他,只覺得那是一團黑,我懷疑自己眼睛又不好使了。
“把它還給我。”
“只是一個水晶雁你就那麼在乎嗎?”他痛苦的看着我,我冷笑,“是啊,只是一個水晶雁皇上又爲什麼那麼在乎?我在乎是因爲那是長姬送我的禮物,蕙恩說是護身符。”
“恐怕不止罷?”他冷笑着道,臉上劃過一絲諷刺。
我看着他,“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搖着頭,喃喃的道:“你真是被慣壞了。”
我如一隻發怒的母獸一樣站在那裡,不肯退怯,他失望的看我一眼,冷哼道:“那是傾城的東西,你不配戴。”
我渾身顫抖了一下,像是突然被針紮了,打了個機靈。
他冷冷的轉身走了,我就站在那裡,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蘇蘇過來叫我,“娘娘,娘娘……”
我失魂落魄披頭散髮的跳上牀,把牀帳胡亂扯下來,掀開被子把自己窩在裡面,“啊……”
我痛苦的大叫。
“娘娘,娘娘您沒事罷?”蘇蘇的聲音是一聲悲憫的嘆息。
如他所說,我是太放肆了,所以他要懲罰我,至晚間時,外頭長廊下宮燈一片通明,我躲在漆黑的被子裡裡,聽太監用一種尖細的嗓音在外喧讀,“則,關雎宮侍女減半,內侍減半,留用宮人每月俸銀減半,淑妃娘娘每季宮裝遞減爲三套,俸銀全部收回,膳食照舊……”
他一句一句念着,我盤腿坐在被子裡咯咯笑着,還好,還好——他沒有把我給孩子的膳食減掉,他還是在乎這個孩子的。
太監喧完旨,站在牀前不敢就走,試探的叫着,“娘娘,娘娘?您要不……就出來接個旨罷,奴才也好交待。”
我沒有哼聲,喧旨的太監看看一旁的蘇蘇,爲難的道:“蘇姑娘,要不然我就先走了,您好好勸勸娘娘,不過是去跟皇上認個錯就好了,何必委屈自己呢?歷來哪個妃子敢跟皇上這樣叫板?”
蘇蘇陪着笑臉道:“是是,奴婢知道。”
“那……我就先走。”他轉頭看一眼低垂的簾幔,搖了搖頭,將手上聖旨交給蘇蘇,然後仰着肥胖的下巴出了大殿。
蘇蘇執着聖旨挪到牀邊,“娘娘……該用晚膳了。”
她叫了幾聲,沒有迴應,便自己退下去了。
聽到她離去的腳步聲,我掀開被子,看見腥紅帳幔下自己瘦弱的影子,終於明白了一點,原來我什麼都不是。
南宮月再也沒來過關雎宮,其他人也不來,我整日都在這個狹小的犯圍裡活動,潛意識裡選擇了遺忘這些不快。
偶然心情好時,我也會抱着八個月的肚子坐在微涼的石凳上。看着從隔壁飄來來的芙蓉花瓣發呆,直到一雙繡鞋映入視線。
“是你?”我擡頭看見來人,有些詫異。
雖然進入春季,但貴妃娘娘仍舊披了披風,在我對面的位置上坐下來,“娘娘快要臨盆了罷?”
因爲前幾次的糾葛,我對這個人沒什麼好感,也不想見到她,況且我現在的樣子估計她是來興災樂禍的,我別過臉去,沒有說話。
她不以爲意的笑着道:“皇上也真狠心,把你這樣一位美人就扔在這裡,不聞也不問,從前當成寶,我們姐妹還以爲淑妃娘娘要一輩子榮寵了,沒成想——帝王的恩寵也不過是短暫的黃粱一夢。”
我冷哼一聲,起身就要走。
她在我身後冷笑道:“別急着走呀,我是來告訴你一件秘密的。”
聽她說是秘密,我便又重新坐了下來,冷冷看着她,“什麼秘密。”
她故作神秘的看了我一眼,並不急於說,而是道:“你還記得阿寶嗎?想要見他嗎?”
“你知道他在哪?快說。”我看着她,十分激動。
她好整以暇坐在那裡,冷哼一聲道:“當然知道,不過娘娘聽了恐怕要傷心的。”
“我爲什麼要傷心?”
“被深愛的男人一再傷害的滋味簡直比刀割還難受。”她掩着口,興災樂禍的笑起來。
我冷冷看着她。
她笑夠了,直起身子道:“在地牢裡,如果娘娘去求救皇上說不定還能見他最後一面。”
“地牢?皇上爲什麼要把阿寶關進地牢?”我站起身,難以抑制心中的激動,她輕笑着,“可能是因爲怕娘娘知道什麼罷?”
我咬着脣若有所思,她接着道:“對了,從前送了娘娘一件水晶佛,娘娘還記得嗎?”
“記得。”我道,狐疑的看着她,不明白她爲什麼突然提起紫水晶,而我旋即就想起了那個紫晶雁。
“臣妾也是剛剛得知,原來紫水晶還有另外一個奇效,那就是可以幫你恢復記憶,所以臣妾想着,算是送對人了,娘娘失去從前的記憶一定很痛苦,又怕娘娘不知道這功效不用,所以現在來告訴一聲,與多水晶接觸,漸漸的會幫娘娘恢復記憶的。“話說到這裡,她便停了下來,注視着我臉上的表情,看到我驚奇的睜大眼,難以置信的樣子,她嘴角揚起一抹笑,十分愜意的道:“人家都說娘娘長得像傾城,可是那傾城的故事娘娘一樣不知道罷?”
我如實的搖着頭,“我確實不知道,難道你知道嗎?”
“哦?這樣的話那夜王從前是南秦的皇上一事娘娘想必也不知道罷?”她冷眼瞅着我,紅脣扯出一抹豔麗的笑。
“南秦的皇上?”
“對,南秦的皇上,你想不到罷?十幾年前,八歲的北齊公主姒傾城被南秦孝文太后欽點爲孫媳,嫁的就是現在的夜王,當時的太子,然而太子登基不久便皇步奪了帝位,後被人殺死,後來被高人救活,又經高人指點,纔有了現在的夜王,現在的大胤,而那姒傾城,城破之時用自已爲代價救出廢皇,甘願做秦皇宮最卑賤的妃,日久生情,後被秦皇收爲貴妃,百般榮寵,然而……紅顏禍水,終究是被人用毒箭射殺,她死了,天下才太平了三年。”
她說完,看着我臉上錯鄂的表情發笑,“怎麼?嚇着你了?”
我搖搖頭,“不是,你剛剛說死而復生??”
“是啊,雪山有種花叫午夜魔竽,可以讓人死而復生,可是……”
“可是什麼?”
她笑着搖了搖頭,不再說話,“還有一樣東西也可以讓人死而復生的,只可惜,那件東西十足寶貴,大概幾百年纔會有那麼一件出來,所以能得到死而復生機會的人很少。”
“你想說什麼?難道皇上就是靠那個死而復生的嗎?”我看着她,難以相信這世界上還有這麼多事情是我聞所未聞的。
她臉上露出讚許之色,“果然聰明,難道上一次太醫沒有跟你說這午夜魔芋的特性嗎?如果皇上用的是那個,也跟你一樣,盲了。”
“那樣東西到底是什麼?”我冷眼看着他,突然覺得手指有些發抖,擱在腿上不住顫抖。
“哈哈哈,以後自然會知道的,不過現在,娘娘當務之急不是管這些。”她仰天笑着。
“那是什麼?”
“阿寶啊,”她笑了笑,“今天先說這些,剩下的以後再慢慢告訴你,不過……天下是沒有免費的午餐的,我告訴你這麼多秘密,你也要告訴我一件事……”
“說罷。”原本我還想再聽她說下去,但看出她是有意要賣個關子,於是也不再問,但內心深處,好像我也是怕知道這個秘密的,我低頭看着自己不住顫抖的手指,知道恐懼是發自內心的。
“皇上會怎麼處置皇后娘娘?”她換下嘻笑的口吻,正色道。
我搖搖頭,“我不知道。”
“你不是說她該死了嗎?”她臉上露出一抹笑意,看着我,聽到這句話,我突然睜大眼睛,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躬身站在遠處的蘇蘇。
貴妃娘娘起身繞到我身前,擋了我視線,沒有一絲慌亂與我對視,“多念念經罷,洗清罪孽。”
她感嘆着,便轉身往門口走去。
身子走到門口時又聽她說,“皇后娘娘死了,纔有看頭。”
我慢慢站起身,看着她離去的背京發呆。遠處,蘇蘇站在廊下看過來,怯懦的的躲在柱子後頭。
我在心中冷笑一聲,究竟有什麼人是可以相信的?
入色,宮中掌燈,蘇蘇還是跟往常一樣侍候我梳洗,只是臉上多了絲惶恐,她手指顫抖着爲我解開盤發,去了釵環,“娘娘,奴婢扶你上牀歇息罷?”
她聲若墳嚀的說。
我冷冷的站起身,走到牀邊,“蘇蘇,既然你有辦法把這裡發生的一切事情都告訴貴妃娘娘,那麼也一定有辦法讓皇上也知道。”
“奴,奴婢知罪。”她惶恐的跪到地上,“可是娘娘,貴妃娘娘她握了奴婢家人的性命,奴婢沒辦法,如果不這樣做她就要殺了他們。”
我冷笑,伸手拈了帳幔上一縷流蘇拿在手裡把玩着,“我要見皇上。”
“娘娘……”她爲難的看着我,臉上帶着淚。
我扭頭的絕決讓她眸子裡露出一絲傷痛,低下頭道:“皇上不在宮裡,已經走了近一個月了。”
聞言,我不禁吃驚,丟了流蘇問,“他去哪了?”
“前陣子南秦來了封信,皇上見到信後十分憂慮,沒過幾天就御駕親征去了南秦,聽說沒有入宮,直接去了太白山。“
我不禁疑惑起來,站在那裡久久不語,蘇蘇小心看着我的臉色,“娘娘,皇上走時特別交代要好好侍候娘娘。”
我諷刺的笑一聲,“這怎麼可能,他恨不得殺了我。”
“不是的,那封信的內容好像跟娘娘有關,所以皇上纔會這麼憂慮。”她小聲辯解着,看我臉色越來越黯,終於沒再說下去。
我長長呼了一口氣,有些賭氣的道:“難道怪秦皇對傾城的感情諸加到我身上嗎?呵!”
蘇蘇擔憂的看着我,想要說什麼,最後還是閉了口。
我低頭看她一眼道:“那現在宮中沒有人嘍?皇后娘娘呢?”
“被幽禁在宮中,封鎖了消息,不許任何人傳出宮外。”
我緩身在牀上坐下,想了想道:“去把水佛拿過來。”
蘇蘇用一種奇怪的眼睛看着我,見我看她,又慌忙低下頭,“娘娘……真的要聽貴妃娘娘的話嗎?”
“我不是聽她的話,我只是想清楚這裡面究竟藏了什麼秘密?”我的目光陷入幽遠,蘇蘇嘆了口氣,起身去將水晶佛拿過來交給我,“娘娘,紫水晶確實有讓人恢復記憶的功效不錯,可是……那是一種特殊的水晶,就像在南秦時,薇靜送給娘娘的那塊水晶雁,這只是普通的南山紫水晶,就算有這個功效,也是很小的,如果娘娘想要早日恢復記憶,不如去把那塊紫晶雁找回來。”
我心中一動,擡頭看着她,“你怎麼懂得這麼多?”
“因爲……奴婢的爺爺是鄉野醫生,奴婢小時跟着他,所以懂得一點。”
“那麼你……當初見到我時……”
“奴婢只是知道紫水晶,和一些普通毒劑的知識,其他的一概不知,也看不出人生的什麼病,中的什麼毒,也不知如何研製。”她擺擺手道,顯得很惶恐。
我不信的看着她,“這些事情你跟貴妃娘娘說過嗎?”
她搖搖頭,“沒有,所以貴妃娘娘纔會以爲紫晶佛可以讓娘娘恢復記憶,其實,那種機會是很小的。”
我脣角浮起一抹笑意,“她是你的主子,你爲什麼不告訴她?反倒告訴我?”
蘇蘇尷尬的垂了眸,咬着脣不說話。
我轉身看她一眼, 也覺得自己傷害到她了,竟然有些心疼,轉了話題道
:“你真的不懂製毒嗎?
“真的不懂,不過奴婢有些好奇,娘娘今天……怎麼一眼就看出那是貴妃娘娘?”她睜着奇異的大眼睛看着我,我不禁怔愣,是啊,我爲什麼能認出那是貴妃娘娘,自從我復明後,是沒有見過她的,只是聽過聲音,可她當時並沒先開口說話。
我仔細回憶着什麼,最後喃喃的道:“她身上有股淡雅的香味,不是普通的香料,而是一種……一種藥味,所以我記得住,而且……不知道爲什麼,我總覺得她有些眼熟。”
蘇蘇低下頭道:“可能是因爲貴妃娘娘最近經常在藥房。”
“在藥房做什麼?”
“貴妃娘娘喜歡研製香料。”
“哦,是這樣。”我點點頭,脫了鞋躺到牀上,“你下去罷,如果皇上回來就告訴我。”
“奴婢知道了。”蘇蘇聽話的道,上來幫我將牀帳放下,我抱着水晶佛翻身轉向裡,沒再看她一眼, 這個背叛了我的宮女,我沒辦法懲罰她,也不能趕她走,因爲除了她我在這裡不認識第二個人。
我心裡升起一種可悲的情感,藉着帳下昏黃的光暈看着在燈下閃閃發光的紫水晶,從外表並看不出它與那塊紫晶雁有什麼不同,可是蘇蘇卻能輕易的就分出它們的不同。
我咬着脣,若有所思。
臨盆的日子越來越近,還沒有皇上回宮有消息,我心情煩燥,幾次走到門口都被守在門口的士衛攔下,蘇蘇扶我回來殿裡坐下,倒了杯茶送過來,“娘娘不要再這樣了,他們受到皇上的聖旨,除了皇上恩准,否則你是走不出去的。”
“那爲什麼貴妃娘娘能進來?”我冷笑着道,低頭喝了一口茶,問道:“這茶裡怎麼有股酸梅的味道?”
“是奴婢加的,奴婢看娘娘最近煩悶,特地加了酸梅去火。”她微笑着垂了眸。
這份用心讓我有感動,卻因爲上次的事還對她有些顧忌,說不出感謝的話,我尷尬的放下茶盞,坐在那裡不再說話,
蘇蘇也看出我有意疏遠,臉上浮現一抹受傷的神情,悄悄退到大殿外。
我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再看看那杯剩了一半的酸梅茶,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又過了幾天後,終於傳出皇上回京的消息,蘇蘇興奮的跑來告訴我,“娘娘,皇上回京了,很快就要進宮了,奴婢幫娘娘梳洗打扮一下,等會皇上是必定要來看娘娘的。”
我臉上不自覺得露出一抹笑意,從桌前站起身,但很快,我又意識到什麼,冷着臉重新坐下,“我已用不着刻意迎合他了。”
蘇蘇臉上笑容僵了僵,走過來道:“娘娘,你還在爲皇上把你關起來的事生氣啊?”
我搖着頭不說話。
她小心的看了我一眼,默默站在旁邊,也不敢說話。
一整天,我在宮裡都失魂落魄的,到晚間要吃飯時也沒什麼胃口,只是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皇上午時就已進宮了,可是他到現在都還沒來。
我耐着性子又等了兩個時辰,聽着外頭更聲響了三下,終於失望的嘆了一口氣,叫來蘇蘇,“命他們上了門閂罷。”
蘇蘇看出我臉上落漠的神情,體帖的道:“或許,皇上有些累了,等明天,皇上一定過來。”
我苦笑着搖搖頭,他回來的第一件事不是睡覺,而是調了數百個士衛守住關雎宮,以防我逃跑,我被關在這裡,像是犯了重罪的囚犯,沒有自由。
我起身走內殿走去,白色衣裙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隔外空靈,如一隻蕩在午夜的空閨幽魂。
睡夢裡,我又做了那個夢,那個帶着傷痛目光的藍眸男子,還有那可憐孩子的聲音,這一次,我再也忍不住走過去,“我是你們口中的傾城嗎?爲什麼這些話要對着我說出來?”
半大的孩子點點頭,“你是。”
“你是。”那個男人符和道,我不由自主的後退兩步,跌坐到地上,驚嚇的看着眼前兩個人,這時,我纔看清,在他們身後的地方,竟然站着南宮月,他遠遠的看着我,臉上露出傷痛的神色,伸長的手指似乎想要摸到我,但他卻越來越遠去,如會飛身的神靈,漸漸消失在黑暗中。
“啊……”我尖叫着從夢裡醒過來,出了一身冷汗,我低喘着,想要下牀去倒水喝,卻突然發現外面站着一個影子,我尖叫一聲,身子本能的退向牀的最裡邊,“是誰?”
外頭的黑影晃動了一下,發出一聲嘆息。
我知道他不是南宮月,不由得更加緊張,“你是誰?再不出聲我喊人了?”
外頭人一聲輕笑,笑得鬼魅又殘酷,“你爲什麼要走?又爲什麼要背叛我?編出這些謊言只是爲了要逃離我回到他的身邊嗎?姒傾城,亦或……姬無雙。”
他終於說話了。
這語聲讓我緊張,我確信是在哪裡聽過的,可是那個人……難道從夢裡甦醒過來了嗎?我緊張的頭上滲出汗水,連聲音都顫抖了,“我不是姒傾城。”
“你是……”他發出一聲幽嘆,十分肯定的道。
我恐懼的搖搖頭,“我不是,我只是姬無雙。”
他冷笑一聲,“好罷,不管你是誰?我都要帶你走。”
我聽到衣襬拖邐地面的聲音,他沒有腳步聲,我的判斷來緣於一種熟悉的香味越來越遠,才知道他走遠了。
我回過神來,拉開牀帳,看到外頭空無一人,慘白的月光照在地面上,那裡確實立着過一個男人,可是他消失不見了,我不信,又光着腳跳下牀推開窗戶,宮裡一片寂靜,連一聲響聲都沒有。
我懷疑這一切不是真的,掐掐自己的臉,“啊……”
我會痛,我失魂落魄的走回去,重新躺到牀上,今天關雎宮的守衛有百十來個,如果他是真的人,那麼一定武功高強,要不然不可能這樣輕易的躲過守衛的目光闖進來。
我用被子捲住自己,默默安慰自己,可能他只是個幽靈。
我是在做夢,在做夢……
我不住在心裡默唸着,到早晨醒來時,頭昏昏沉的,抱着重不堪負的肚子喚道:“蘇蘇……”
“娘娘起牀了?”蘇蘇走進來,將帳子左右掀起。
“嗯,我有些頭暈,去幫我倒杯水來。”我從牀上坐起身,她拿了一個枕頭墊在我身後,摸摸我的額頭道:“有些發燒了,娘娘昨天睡得不好嗎?”
我搖搖頭,沒有說話。
她走過去倒了杯茶過來,又擔憂的道:“娘娘,奴婢去稟報皇上宣個太醫來罷?娘娘快要臨盆了,若有什麼差遲的話奴婢擔當不起。”
“可能是昨晚沒睡好,着了涼,沒什麼大礙的。”我漫不經心的說着,看着她站着的那位地方發呆。蘇蘇也注意到了,莫明奇妙的望着自己腳下道:“娘娘,奴婢的鞋有什麼問題嗎?”
我微微有些發愣,沒有聽見她的話,直到她走過來。“娘娘,奴婢去找太醫過來,你先躺在休息。”
她撤了身後枕頭,扶我躺下,我沒有掙扎,扶着疼痛的額頭,渾身無力的躺到牀上,她擔憂的看了我一眼, 轉身退下。
我輕輕嘆一聲,難道昨天的一切真的只是夢嗎?可我真實的感覺到了一種強大的氣場,讓我忍不住恐懼。
我閉上眼,昏昏欲睡。
擱在肚子上的手指感受到裡面小傢伙的踢蹬,最近,他開始調皮起來,彷彿急不可耐的要跳出來了。
我笑了笑,一種幸福的感覺浮上心頭,暫時壓了心中的不安感。
過了一會,太醫來了,認真的把了脈,跪在牀前道:“娘娘感染了風寒,快要臨盆了再用藥對胎兒不好,臣給娘娘開一些溫補的方子。”
“嗯,有勞了。”我躺在牀上道,隔了一層牀幔,我看見他對我拜了拜,然後跟在宮女的身後出去,蘇蘇走上來,掀開帳幔扶我坐起身,“娘娘,以後夜裡奴婢就還像從前一樣睡在腳榻上罷,省得娘娘受風寒。”
我心中升起一絲暖意,可是擡頭看到她的臉,我便想起她從前的背叛,強忍着沒有將感謝的話說出口,從前我眼睛看不見時,她總是睡在腳榻上,如果我有事,叫一聲她就起來了。
可是現在……
我在心裡嘆一聲,無力的靠在枕頭上。
她見我無意要說話,於是低下頭道:“奴婢去給娘娘熬些滋補的燕窩粥。”
說着,便轉身退下。
我轉眼看着她單薄怯懦的身影,長長舒了一口氣,終是不忍心,況且她是真心待我的,雖然曾經受貴妃娘娘主使背叛,可不可否認的是……她確實精心的照顧着我,沒有一絲差遲。
我想了一會,疲憊的閉上眼。
過了一會,我聽到殿裡想起腳步聲,沒有睜眼,問道:“是蘇蘇嗎?”
沒有回聲,我不禁睜開眼,看到南宮月穿着一襲月白袍子站在牀前,用一種憐惜的目光看着我,“你怎麼把自己變成這樣?”
他手指撫上我的臉頰,心疼的目光讓我心中的怨恨頓時消失不見,卻不肯原諒,冷冷的別過臉去。“別碰我。”
他眸子裡劃過一絲傷痛,訕訕的收回手,“朕知道你還在生氣,爲了一個紫晶雁我們鬧到現在這樣的地步,不值得,朕現在把它給你。”
他從懷裡掏出紫晶雁放到我的手上,“拿着罷,朕也希望這是你的護身符,可以讓你平平安安。”
我有些詫異的看着他,不明白他爲什麼突然把它交給我,這麼輕而易舉,甘心情願,可是南宮月,難道你真的不懂嗎?讓我覺得痛苦的不是這塊紫晶雁,而是你的那句,“你不配。”
我冷笑着低下頭,將紫晶雁握在手中,“除了這個,難道皇上沒有別的話要對臣妾說的嗎?”
他緩身在我牀邊的繡墩上坐下,“有,這次朕去南秦是……”
“不是南秦。”我冷聲打斷,目光凌厲望着他,他看到我因仇恨而瞪得通紅的眼睛,顯得有些難過,仰天吐了一口氣,“是阿寶嗎?”
“對,你爲什麼把他關起來?我以爲他失蹤了,沒想到你是把他關了起來,你好殘忍,明知道阿寶對我的重要性。”我幾乎哭了,一想到他這麼傷害我,就覺得心像刀扎一樣難受,我那麼相信他,自從懷孕以來,我一度以爲他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可是他……傷透了我。
他沒有辯解,只是輕輕的說:“朕沒有傷害他。“
“可你把他關了起來。”
“朕也沒有辦法,他一直不肯開口說話。”他風輕雲淡的表情讓我受不了,終於坐起身子,大吼道:“你到底要強迫他做什麼?他不是你可以左右得了的,他只聽我的。”
“他是隻聽你的。”他苦笑着道,突然伸出手,望着我臉上晶瑩的淚滴出神,“你是爲朕哭的嗎?”
我疑惑的看着他,他今天怪怪的,一直顯得傷痛而憂鬱,眸子裡時時泛起淚光,像是即將生離死別。
“你怎麼了?”我忍不住問道。
他抽回手,笑着道:“過幾天,朕就讓他來照顧你。”
“我……”我突然不知說什麼好了,以爲要大鬧一場,沒想到這麼容易他就答應了,可是他當初爲什麼要關住他。
“你……真的要放了他?”我不確定的道。
他笑着點點頭,“恩,再關下去也沒什麼意義了,就像你說的,他只聽你的,朕什麼都問不出來?”
我冷眼看着他,“你想問什麼?”。
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我一會,低笑着沒有說話,站起身道:“你的眼睛恢復正常的褐色,很美……好好休息罷,我知道你不想看見我,就不打擾你了。”
他轉身離去,走到一半突然回過頭來看着我,目光傷痛而又憐惜,似乎隱約泛着淚光,我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麼,可是他卻轉身走了。
我焦急的直起身子想要追過去,可又賭氣閉了口,好罷,走罷,我是不想見到你,永遠也不見。
聽到關門的聲音,我的心像是落進了谷底,十分低落。
低頭看着手上的紫晶雁,它在燈下散發一種晶瀅的紫光。是水晶佛所沒有的,怪不得蘇蘇說它們不一樣。
我懷着心事躺下,很快便睡着了,又做了那個夢,只是這夢變得越來越真實,有時候躺着,也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皇后娘娘被幽禁了兩個多月後,雖然我被關在這裡,可仍能感覺到大胤的天似乎變得不平凡了。
蘇蘇的話變得越來越少,時常現出憂慮的神情,自從貴妃娘娘來過之後我是很少再主動跟她說話的,只是今天,看着她一人已經在院子裡發了一下午呆了,仍不見動一下,於是我忍不住,撐着笨重的身子走到她身後喚道:“蘇蘇,你有心事嗎?”
她回過神來,惶恐的跪到地上,“娘娘。”
“起來罷。”我慢慢說着,在一旁的花架下坐了,已經入春了,天氣也不那麼冷了,今天天氣不錯,坐在這裡曬曬也挺好。
她坐地上站起來,欲言又止的看着我,“娘娘,奴婢總覺得宮裡要出事了?”
“何以這麼想?”
“皇上前些天不在朝中,奴婢隱約聽到貴妃娘娘她們說朝廷有人想要謀權篡政,還說,那個被南秦轟出來的皇上……不配做大胤的皇上,還說……要爲死去的人們報仇。”
我聽着她的話,臉色漸漸變得凝重。“這些話千真萬確?”
“奴婢不敢欺瞞娘娘,他們還說,派進宮的三個女人根本不被皇上看在眼裡,還說讓一個瞎子得了龍寵……”她說到最後,越來越小聲。
我臉上露出一絲冷笑,“本宮如今已不是瞎子了,恐怕他們又要失望了,再說,如果他們有這個本事的話,當年就不會丟掉江山了,現在連國號都被除了,拿什麼復國?”
“他們有的,聽說後繼的皇上人選就是皇后娘娘的哥哥,那個神智有些不正常的王爺。”
“扶上去,無非也是被人利用罷了。”我冷笑,笑意越來越淺,想想也對,大胤國根基不穩,加之皇上連着這麼多天都不理朝政,勢必有人鑽空子的,可是……我相信南宮月有辦法穩定朝綱。
就如他一人統一四國。
我垂了眸,小聲道:“蘇蘇,當年夜王憑一已之力創造了大胤,這點這事情他會處理的。”
我輕輕撫摸着肚子,在安慰她,同時也在安慰我自己。
蘇蘇擔憂的看着我,欲言又止的道:“當年皇上有百萬兵權,如今,他已沒有那麼強勁的後盾了。”
我輕笑,以玩笑的口吻道:“是嗎?”
蘇蘇怯懦的看着我:“娘娘,你沒發現守在門外的侍衛又增多了嗎?”
我扭頭看着牆頭延伸出來的紅翎,笑着道:“是啊,是又多了,小小的關雎宮,我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還身懷六甲的女人,皇上居然要這麼多人來看着我?真是可笑。”
“不是的娘娘。”蘇蘇搖搖頭,“事實上皇上只是在保護娘娘,皇上不在宮的日子裡
,沒有任何人可以接近關雎宮,將來就算朝中真的發生什麼變故,門口的這些人也會歇力保全娘娘與未出生孩子的安全。”
“是嗎?”我苦笑着低下頭,雖然不願意相信,可是……也找不出更合適的解釋的理由,想到這裡,我心裡不禁升起一種莫明的情愫,我站起身,向裡走去,蘇蘇跟在身後道:“娘娘,聽說貴妃娘娘已經被王爺接回府中,另外,皇后娘娘近來茶飯不思,早上的時候我見有太醫匆匆從門過經過,像是中宮殿出了大事。”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冷漠的道,輕輕撫摸着肚子。
皇后娘娘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至今仍是個迷,她抵死都不肯說,這份執着與堅貞讓我佩服,頓了頓又道:“她的孩子有幾個月了?”
“發現時就有三個多月了,現在應該也有五個多月了罷?”她看着我的臉道:“娘娘,你怎麼了?”
我搖搖頭,突然扶住胸口,說不出爲什麼,我突然變得有些恐懼,皇后娘娘的孩子就像一個夢魘一樣。
蘇蘇走過來小心扶着我,“奴婢送您回去歇着罷,外面起風了。”
我不作聲,默默進了殿。
南宮月回宮後,只過來看了我一次很快就走了,想想,難免有些失落,像是被人遺棄了。
我唉嘆一聲,翻了個身,臨盆的日子越來越近我也越來越愛睡,有時候坐着就打着盹來。
而宮裡這些亂如麻的往事與恩怨,我也不怨再去多想。
昏昏欲睡時,蘇蘇的焦急的聲音一路傳進殿來,“娘娘,娘娘大事不好了,皇后娘娘死了。”
乍聽死這個字,我嚇得渾身一震,撐着身子坐起來,“你說什麼?”
蘇蘇氣喘吁吁的跑進來,站在牀前,仍顯得心魂未定,“皇后娘娘被皇上幽禁宮中,又揹負着**的罪名與壓力,不吃不喝,今早上突然說肚子痛,叫了太醫去診治,後來又接來產婆,最後說是胎死腹中,皇后娘娘身子極弱,太醫不敢用藥催下死胎,接生婆也不敢下手,最後,皇后娘娘就那麼……死了,一屍兩命。”
聽着她一口氣說完,我身子晃了晃,有些暈眩,勉強撐着發疼的額角,下午一直不明白心中的擔憂從何而來,現在我知道了。
皇后娘娘是牽到了整件事情的命脈,她的死必定會引起朝中的**,可是……如今怎麼辦?我抓着蘇蘇的手,問道:“皇上現在在哪?”
“聽說消息不知怎麼走露了出去,或者是貴妃娘娘……”她突然想起來,接着道:“一定是貴妃娘娘跟他們說了,所以現在朝中大臣們全都在勤政殿外頭的院子裡跪地不起,說要皇上給個說法,要麼就退位,將皇位讓給傻王爺,要麼就……”她說到這裡有些遲疑,怯懦的看了我一眼。
“要麼就怎樣?”我焦急的問。
她爲難的看着我,“他們說,要麼就處死娘娘。”
聞言,我怔愣了足足三秒方纔反應過來,一笑道:“要皇上處死我?”
“對。”
“皇上怎麼說的?”
“皇上關着門在屋子裡,外面有守衛不準人衝進去,可是……奴婢聽說好幾天皇上都不上朝了,而那些大臣們就一直在勤政殿外靜坐着,不肯走,現在形勢非常緊張,如果皇上真跟大臣們衝突起來,到時一定會被逼宮的。”她焦急的道,緊張的看着我。
我低着頭想了一會,一邊下牀一邊道:“更衣,我要去見皇上。”
“不要娘娘,現在大臣們要聯名處死娘娘,這個時候您再過去,一定會出現大亂子的。”
“我不管,拿衣服來。”我語氣堅定的道,冷冷的表情沒有太多情緒,蘇蘇覷一眼,默默低了頭認命的去取來宮裝爲我換上。
她扶着我往外走,一路上都不說話,前面兩個小宮女提着燈籠在前,照亮腳下的路,我慢慢走着,心中情緒萬千,往事如走馬燈浮上心頭,揮之不去,說到底,我還是擔心他的,不管怎麼說他都是我肚子裡孩子的爹。
開了宮門,守衛嚴謹的侍衛盯着我們,最後認出我來,躬下身子道:“卑職參見淑妃娘娘。”
“我要去見皇上。”我直言道,不想再浪費辱舌。
“這……”他臉上露出爲難的神色,“皇上有令,沒有他的旨意淑妃娘娘不準出宮一步。”
我臉色轉爲冰冷,淡淡笑意浮於脣角,上前兩步看着他道:“如果我一定要出去呢?”
“這……”他低下頭,不敢哼聲。
蘇蘇上前道:“樑參軍,你就幫幫我們罷,皇上現在宮中有大臣們靜坐逼宮,淑妃娘娘是因爲擔心皇上。”
樑參軍面露難色,無耐的對她攤攤手,“蘇蘇姑娘,你也知道我們都是奉命行事,現在形勢緊張,可是早在前幾天皇上來看望淑妃娘娘的時候就吩咐過卑職,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準娘娘踏出這裡一步,除非……”
“除非什麼?”我緊張的問,明顯感覺到他臉上劃過一絲慌亂。
他低着頭道:“除非南秦的人過來接娘娘離開。”
“南秦?”
“對,南秦,皇上說如果宮裡有什麼事的話,要我們抵死守住關雎宮,直到南秦派人來接娘娘。”
我的心搖搖欲墜,擡頭看着天上一輪被烏雲遮擋的月亮,昏沉沉,讓人心情也似蒙了一層灰。
漆黑的夜空裡,我不知道自己此刻心裡是怎麼了?一陣暖一陣涼,一下天堂一下地獄,我扶着蘇蘇站定,覺得我快要死了,呼息困難,腦子像是被人狠狠撞開了一道口子,撕扯着,碰撞着,疼痛隨即襲來。
“啊……”這時,身後一身悶哼,接着,挑燈的宮人倒在地上,胸口一隻長箭刺入,箭身犯着青光,看得出來上面有劇毒,是一滴至命的那種。
“戒備,有刺客。“四下慌亂起來,樑參軍喝令一聲,四下侍衛戒備起來,他趁機將我推進門內,”娘娘就在裡面別出來。”
我呆呆的看着地上已經死去的宮女,另一個宮女渾身發抖坐在那裡哭泣,蘇蘇抱着我,感覺到我身子的顫抖,“娘娘別怕,別怕。”
我渾身無力的跌坐在地上,腦子裡急光電掣般出現的畫面如浪潮般襲來,記憶如潮水一般涌上來,我接受不了,痛苦的抱着頭,“不要……”
“娘娘,你怎麼了?別嚇奴婢。”蘇蘇哭着道,衝對面嚇傻的宮女大喊,“哭什麼,還不去宮裡叫人扶娘娘進去?”
小宮女這才醒過來,跌跌撞撞的爬起來跑進去。
黑暗冰涼的地面上,平躺在那裡中箭身亡的女子,彷彿我是見過的,彷彿那就是我……
我惶恐的看着這詭異的畫面,感覺一股熱流順着身體流出來。
我咬着脣,終於忍不住那些不斷在我腦子裡來回變幻掙扎跳脫着的痛苦,叫喊出聲,“南諾天……”
昏睡之際,我聽到一聲熟悉的聲音,他輕輕抱起我,“馬車在外面,快點跟我走,趁現在還能走。”
“阿寶……”我語聲模糊,不確定的喚了一聲。
阿寶的容顏慢慢變得清晰起來,他的臉顯得憔悴許多,一邊往外走,一邊道:“娘娘別怕,阿寶回來了。”
我長長舒了口氣,安心的閉上眼。
東方升起一輪旭日,將一層金光散在宏偉的殿檐上,從四面八方涌來的無形的戰火籠罩了整個後宮,人人惶惶不安,皇城裡,百姓四下逃竄,給逼進宮的士兵們讓出空地,起兵已勢必行的事,然而夜王仍不肯露面。
我坐在飛馳的馬上車,撩簾看到外面熟悉的身影,重新閉上眸。
蘇蘇憐惜的摟着我,“再忍一忍娘娘,很快就到了南秦的地界,那時我們就安全了。”
身下,一片鮮紅的血漬赫然刺目,阿寶駕着車,飛快的向前駛去。
我將紫晶雁緊緊握在手中。
薇靜說,它是我的護身符。
暮春時節,南秦又添一樁喜事,濃濃的喜氣蔓延了整個宮廷,碧落居里,皇室添丁,太后娘娘忙着上下張羅的同時,又在一旁露出憂愁的情緒,碧珠走上去道:“太后娘娘,既然瞞不住,不防就直說了罷。”
“不,不要……”她擺擺手道,轉身離開宮殿,碧珠獨自站在那裡,看着牀上仍舊不醒人事的人兒,默默嘆着氣。
另一邊,長姬與薇靜趴在小牀邊看着還在襁褓中的孩子,臉上露出喜悅的神情,長姬忍不住用小手摸摸寶寶可愛的小臉,“靜,這是無雙的孩子呀……好漂亮。”
“是啊,好漂亮。”
“無雙以後就住在宮裡不走了罷?”
“是啊,不走了。”
長姬擡起頭,終於察覺出她的異樣,“靜,你怎麼了?”
薇靜勉強擠出一抹笑,摸摸她的小臉,“公主,這是你的弟弟。”
長姬想了想,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我會把無雙的孩子當成自己的親弟弟沒錯,不過……她似乎生病了,她已經睡了好幾天了。”她站起身,走到牀邊,看着沉睡在牀上的人。
薇靜跟着走過來,站在她身後,“公主……”她輕輕喚了一聲。
“恩?什麼事?”長姬仰着頭無邪的望着她。
薇靜低頭看她一眼,彷彿下定了很大決心般閉上眼,咬着牙道:“她不叫無雙,她叫姒傾城,她是你的親孃……”
長姬睜大了眼睛沒有說話,轉身跑出去。
薇靜看着她的背影嘆口氣,輕輕彎下身子幫她掖了掖被角,眸光有意無意的忽略她太過蒼白的臉,似乎……
是永遠都不會醒過來一樣。
她顫抖着將手放到她鼻下,長長舒了一口氣,幸好,還有呼息。
感覺到身後有些異動,她忙直起身子,轉身看到站在門口的那人, 不知他已站了多久,憔悴的面容顯得十分疲憊。
“皇上。”她躬下身子行禮。
南諾天看着牀上那人,慢慢走進來,“她怎麼樣了?”
“吃了太醫開的藥似乎有些成效,只是身子太虛弱了,又加上生產,所以到現在都還沒有醒過來。”
他在牀邊坐下來,伸手撥開她額前汗溼的發,“太后娘娘來過了嗎?”
“來了一會又走了,太后娘娘似乎挺傷心的,時常看着孩子落眼淚,對了,太后娘娘還親自給孩子起名叫做月兒。”
南諾天默默聽着,漫不經心的道:“這些就都聽她的罷。”
“是皇上,不過……娘娘醒來要怎麼跟她說呢?”
“什麼都不用說。”
薇靜擡起頭,用異樣的眼睛看了他一眼,隨即低下頭去,“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下去罷。”他冷冷的道。
看着靜靜躺在牀上的這個女人,南諾天的心微微有些刺痛,仍曾一度以爲再也見不到她了,可是卻神奇般的回來了。
他不知這算是好事還是壞事,總覺得是上天的捉弄,一次又一次的錯身走開,只是這一次……會再是短暫的相遇嗎?
他在心裡問自己,輕輕搖了搖頭,手指撫過她臉上光潔的肌膚,這一次,他再也不會放她走。
柔和的燈光下,她的臉蒼白如雪,靜靜的躺在素淨的牀褥裡,紫閉的眸……安靜又祥和,再沒有往日囂張與咄咄逼人,他長時間看着她,陷入某種久遠的沉思。
鳳鳴宮裡,新封的貴妃娘娘坐在紫金鸞榻上,微長的鳳眸輕挑,看着跪在地上的宮女,“你說什麼?她生了一個男孩?”
“對,是一個男孩,很健康。”
貴妃娘娘如聽了什麼諷刺的話一樣,放肆的大笑起來,重重將茶杯擱到桌子上,輕濺出的水花溼了她羅袖也不察覺,只是笑着,吃吃的望着遠處天空某一處發着呆,底下人不敢哼聲,四下宮人都嚇得後退一步。
貴妃娘娘臉上斜長的一道疤痕,因笑容而更顯得詭異又駭人。
殿外,一個身穿錦服的男孩跑進來,“娘,孩兒聽說你身子不適,特來看看。”
見已經被封爲瑞皇子的兒子儀表堂堂,雲湖臉上撤下慍怒之色,換上一臉溫和笑意,把孩子攬進懷裡,“兒子,娘沒事,只是覺得心裡不舒服。”
“娘爲什麼不舒服。”雖然年紀大了些,可是仍是個孩子,他用一種童真的目光看着娘,雲湖憐愛的摸摸他的頭,“因爲有人要來搶你的位置了。”
瑞兒低頭想了想,“娘是說那個突然住進宮女人生下來的孩了嗎?又不是皇上的,娘心急什麼?”
雲湖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你怎麼知道他不是皇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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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說是從大胤逃難過來的嗎?現在大胤陷入戰亂危機,皇上還特地派了冷將軍過去幫忙。”
雲湖若有所思,輕輕撫摸着他的頭,“你不懂的,有些時候男人是個傻瓜。”
瑞兒看着她,一時也猜不透娘心底到底在想些什麼,偎進她懷裡不再說話,雲湖命人端了點心茶水過來,一一拿給他吃。
這麼多年了,她仍保持着這個習慣。
往年日子清苦,她寄人籬下,總以爲孩子餓,有什麼好吃的也第一想到給他,那是她能爲兒子做的唯一事情,可現在不同了。
她低頭看着乖巧吃着點心的兒子,這個跟着她,因爲是私生子而倍受冷落的孩子,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嚮往,可是憑空地又殺回來一個孩子,那個女人也跟着殺回來了。
她說過了,往日的恩情她已謝過。
如今再要跟她做對,可不會念在往日恩情上放她一馬,不可能。
她姒雲湖一輩子的任務就是與姒傾城爲敵,這是她老早便知道的,等哪一天,她死了,她纔可以安安穩穩的待在這兒南秦後宮,再也沒有太多的威脅,讓她吃不下,睡不着……
宛若一條不安的毛毛蟲,時刻擔憂着被螳螂殺死,。
她伸手摸摸自己凹凸不平的臉,一道冷笑劃過眼眸。趁着月色顯得詭異三分,瑞兒在她懷裡動了動,如同在她心頭動了動,她將他抱得更緊,“兒子,娘一定會給你這天下的一切。”
碧落居里彌散着清苦的藥香味,殿裡宮人端着熱水來來回回穿梭於內寢殿裡,蘇蘇接過一盆熱水進了殿,對坐在妝鏡前的女子道:“娘娘,小皇子很健康,長得跟皇上一模一樣。”
我呆呆坐着,看着鏡子裡蒼白的臉一言不發,緊咬的脣顫抖着。
蘇蘇臉上勉強擠出的笑容不禁湮去,在心裡嘆一聲,擰了條熱毛巾走過去,仔細爲我擦着手,“娘娘,您現在什麼都不用想,養好自己的身子就好,這一切都是老天註定的,不是你的錯。”
“可這分明都是我的錯。”我喃喃的道,轉頭看看安睡在小牀上的孩子,孩子是無辜的,他睡得很沉,睡夢裡都在笑。
我起身走過去,靜靜看着它,它好小啊!真小……
“娘娘你看,孩子多可愛啊!”蘇蘇在旁道,我沉着臉沒有說話,逃似的往牀邊走去,“你退下罷,讓我一個人呆一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