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擡輿上,阿曛的腦子裡卻一直縈繞着鳳漓剛剛的一曲《鳳求凰》。
想前世,她每上釋山跟天和先生學琴,鳳漓學的卻是其他的東西,自己竟然不知道鳳漓竟是會彈琴的,不但會彈,區區一首簡單的《鳳求凰》,竟被他彈出了多重境界,而前一世自己已經算是於琴一道上,深得天和先生的真傳了,卻依舊只能彈出一兩層境界來,由此看來,鳳漓倒是一個深藏不露之人,前世自己與他多有交集,卻從未真實看透過他,或者說,只是看到了他對她體貼的一面,他也並未在她面前露出如今這般如兄長般嚴苛的表情來。
而白鷺洲他的住處,她前世今生,竟是第一次踏入。
回到晗雪樓,便見阿珂和阿珍迎了上來。
“姑娘,你總算回來了!”
這兩個丫鬟,此時都跟她年紀相仿。兩人都是簡家的家生子,阿珂年紀稍長一些,也不過十歲,阿珍年紀小一些,此時也剛剛八歲。
兩人都梳着總角,穿着同色的翠色衣裳,一副小丫鬟的打扮。
見到阿曛,兩人忙跑着迎了上來。
阿珂一張白淨的臉上掛着兩行清淚,一雙杏眼桃子般通紅,顯然是剛剛哭過。阿珍也好不到哪裡去。
見到阿珂和阿珍兩位,阿曛突然有些心痛。
此時此刻,這兩個丫頭,是真心關心她的生死安全的,是真心與她貼心在一起的,只是前世爲什麼會背叛她,可能也是逼不得已而已。
但再世爲人,對兩個丫頭對她前世的背叛已經不那麼氣了,反倒是開始珍惜與之難得的主僕情誼。
她笑道:“看看,你們兩個哭得一雙眼睛像桃子一樣,醜死了。”
阿珍自幼是個伶牙俐齒的,接言道:“姑娘,你這一走就是大半天,宋嬤嬤快要將琳琅姐姐打死了,如果姑娘你還不回來,估計遲了就得給琳琅姐姐收屍了。”
“我半日未歸,晗雪樓竟鬧得這般嚴重了?”阿曛有些意外。
自己前一世不是也常溜出去玩的?這宋嬤嬤這一次也太大題小作了吧。
宋嬤嬤是陪着她從丞相府過來的,是她祖母的陪嫁丫鬟,一輩子未嫁,一直留在簡府。
她每次進釋山,都是宋嬤嬤跟着,另外琳琅這個大丫鬟和阿珂阿珍兩個小丫鬟陪同侍候左右。琳琅其實也不過十三歲的年紀,但行事很是利落。
阿珠道:“姑娘也不看看自己離開了多久!以往,姑娘悄悄出門,怎麼也在未時末申時初回來,如今都是亥時了,姑娘纔出現,宋嬤嬤急得很,差了晗雪樓的僕人前山後山找了個遍,也沒找見姑娘。宋嬤嬤着急,就責罰起琳琅姐姐了,說琳琅姐姐不該不陪着姑娘出門。”
“我看看去。”
阿曛聽得阿珠這一番話,自知自己若不出現,宋嬤嬤真的會將琳琅打殘的,可不能糟蹋了琳琅這麼好的姑娘。
進得內院,邊聽到宋嬤嬤嚴苛的聲音傳來:“看我不打死你這個蠢丫頭,從相府出來時,我早就吩咐了你,讓你時時刻刻不離姑娘半步,跟着陪着,好生伺候着,你倒好啊,大中午的,自己在房間裡躺屍,讓主子給跑了,跑哪裡去了,問你你還說不出個一二來,讓你帶人去山裡找,你找來找去,也未將人找回來,你倒是說說,要是找不到姑娘,你怎麼向相爺向老太太交差?”
聽到這裡,阿曛的腳步頓了頓,這宋嬤嬤正在氣頭上呢,若是此刻進去,怕是要受些教訓,正想着要開溜,卻又聽得房裡傳來長長一聲哭泣,阿曛心道不好,這宋嬤嬤要是哭起來,自己這晚就別想清淨了,只得硬着頭皮,走了進門。
正好撞見宋嬤嬤手中的藤條正大力往琳琅小腿上招呼。
琳琅立在房中,垂着頭,不敢出聲,消瘦的雙肩微微抖着,顯然在極力忍受小腿上的傷。
宋嬤嬤的藤條,那是出了名的厲害。之所以府裡這麼多嬤嬤,老太太讓宋嬤嬤過來陪阿曛上山學琴,就是知道這府中天不怕地不怕的簡家小姐,只怕一樣事,那就是宋嬤嬤的藤條。
宋嬤嬤脾氣一上來,那是連阿曛的長兄,這屆新榜的狀元郎,也是敢抽幾下的。那藤條招呼在阿曛的小腿上,更是從不手軟。
“哎呀嬤嬤,我這不是回來了麼?”阿曛沒心沒肺地笑着走進一臉煞氣的宋嬤嬤,一把握住那正要再次往琳琅身上招呼的藤條,嘿嘿笑着,“嬤嬤,琳琅沒錯,都是我的錯,你打我,打我。”
阿曛其實最是個怕痛的主,做女紅時不小心針刺了下手指,她也是要哭上一天的,如今敢這般在宋嬤嬤面前說話,也是拿捏着宋嬤嬤不敢真的打她,就算打,也不至於打得太重。
宋嬤嬤一雙精明的眼睛此刻抓到了重點,那就是阿曛身上的衣裳。堂堂一個相府貴女,怎麼穿起來女僕的衣服?而看着一身白,不用想也是白鷺洲的下人的衣裳。不用想,阿曛這丫頭,怕是剛從白鷺洲那邊過來。未嫁的貴女,擅自去未婚的男子住處,已經是犯了大忌,如今,阿曛這丫頭竟去了大半天不說,回來時竟連自己的衣裳也不見了。這是最要命的!
女人最最最重要的是什麼?堅貞啊,堅貞!
這傻閨女,雖說自幼沒了娘,但沒娘了,不是一直有老太太教養着的麼?怎麼就連女人最最重要的這一點給忘了呢?
想及此,宋嬤嬤不由得惱羞成怒,用力從阿曛手裡將藤條抽去,揚起藤條就狠狠往阿曛的小腿上抽了幾藤條,這下倒好,阿曛只覺得小腿處火辣辣的痛,怕是要皮開肉綻了。
“嬤嬤!”阿珂和阿珍剛進門,見到宋嬤嬤打阿曛時已經有些不管不顧的了,兩人自然不能任阿曛就這麼被打下去,兩人一齊撲向了宋嬤嬤,琳琅此時也起來了,握住了宋嬤嬤手中的藤條。
“嬤嬤,你要打就打我們三個,別傷了姑娘啊,嬤嬤!”
三人一個抱着宋嬤嬤的腿,一個抱着宋嬤嬤的腰,一個死死握着藤條,不讓宋嬤嬤再打到阿曛。
卻聽宋嬤嬤厲聲道:“你們三個給我放開,今兒個我定要好好代老太太教訓一下姑娘。”
阿曛早已抱着雙腿蹲坐在了地上,我的個娘唉,前世今生,第一次被人打,還打得這般得痛。
阿曛也不顧四人在那邊爭執,自顧撩開褲腿,露出雪白的小腿來,只是那腿上一道一道的紅痕上還滲着血,着實的讓人看了心痛,看得觸目驚心。
宋嬤嬤也看到了阿曛一雙雪白小腿上,那一道一道血紅印子,正是自己的傑作,瞬時懊惱不已,鬆開了握着的藤條,望着阿曛,喘着氣道:“姑娘可知,一個女孩子,什麼最重要?”
“什麼?”阿曛被宋嬤嬤打怕了,不敢再抵抗宋嬤嬤,只得順着問道。
宋嬤嬤很是生氣,“清白啊。姑娘,你可知,清白二字對於一個姑娘家來說,那是與一世的福祉和尊嚴聯繫在一起的。沒有清白,何談福祉,何談自尊?”
是麼?前世,再前世,她守着清白的身子,以爲自己嫁了良人,她卻從未得到過幸福和做人的尊嚴。
前世,她被夫君親手打死了。
再前世,她被夫君送到浣衣院餓死了。
“宋嬤嬤之前沒教過我這些,我怎知?再說,我好好的,怎麼就不清白了?”阿曛問。
“你……”宋嬤嬤想了想,自家姑娘如此這般淡定,莫不是還不懂失去清白爲何事?莫不是根本就不懂男女之事?她再看了看阿曛,不過八歲,還梳着總角,一張臉比巴掌還小,渾身上下無二兩肉,胸前更是沒有任何的動靜,再看那神情,哪有一點點懂得男女情事的思春樣子?
想來想去,宋嬤嬤覺得自己純屬關心則亂,自家姑娘不過八歲,跟她說什麼亂七八糟的,學琴纔是最爲重要的,於是宋嬤嬤換了話題,“姑娘,你身上的衣裳從何處得來的?你自己的衣裳呢?”
“我穿的是鳳漓哥哥的丫鬟白芷姐姐的,我午後在碧落潭邊玩,不小心落水了,是鳳漓哥哥救了我。碧落潭離白鷺洲近,我就到鳳漓哥哥那裡換了溼衣裳。正好鳳漓哥哥今日被先生恩准可以用晚膳,他留我一同用了晚膳,又考問了我的課程,順道指點了一下我的琴藝,就讓白芷姐姐送我回晗雪樓了。如果嬤嬤不信,可以差人去問鳳漓哥哥。”
“不用差人去問了,奴婢一直在樓外侯着,就是想奉了我們公子的旨意,向宋嬤嬤解釋午後發生的事。”白芷淺笑着立在門口。
宋嬤嬤見到外人在場,這才緩和了氣氛,“白芷姑娘啊,殿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