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府尚未傳出燕王妃與懷慶公主遇山賊失蹤的消息,更無人知曉寧國公主亦未在宮中,連隨同朱棣圍剿賊寇的一衆官兵中也鮮有人知及此事。儘管衆官兵有些詫異區區一方山賊竟能驚動當今燕王,但也無人敢上去詢問朱棣爲何不在大雨停歇後再出京。不過,在衆官兵出京十餘里地之後,驟然有一名侍衛急匆匆的趨馬到了朱棣的車駕旁,急聲道:“王爺,燕王府有人趕來說是有事稟告。”
朱棣撩簾,面容上波瀾無驚,可當他隨即瞧見跟在侍衛身後之人後,神情仍是不禁微變,眉頭霎時攏起,沉聲道:“嫣兒,你來做什麼?”
那跟隨在侍衛身後之人聞聲擡起首來,遮雨的斗笠下頓時露出了一張秀美絕倫的容顏來,赫然正是賞汝嫣。她身上披着蓑衣,斗笠下的芙顏上帶着點點晶瑩的雨水,她容帶歉疚的對朱棣輕聲說道:“王爺出京之後,妾身心中不知爲何十分忐忑不安,似乎會有事發生,心下擔憂,便也顧不得禮數,急急跟了來。”
朱棣沉眉凝視她佈滿擔憂的容靨,終是心頭一軟,讓馬車停了下來。他下得馬車,侍衛旁替他撐了傘。賞汝嫣神情中微現忐忑的躍將下馬,朱棣將她冰涼的葇荑握入掌中,扶她上了馬車。
賞汝嫣偎在他的身畔,脣畔悄然逸出了一抹淺笑。
樹山林海的半山腰上有一片黑漆漆的石屋,山門前刻着“臥蛟寨”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寨字之下懸着一把刀刃朝外的大刀,鋒銳森寒,倒也能鎮一鎮場面。只可惜,現下這大刀之下跪着一溜灰頭土面的山賊,無人敢動彈,只因自家脖子上真正頂了一把刀。
朱棣負手站在寨堂前,冷冷注視着不時被官兵押將而出的山賊。
明峰從不遠處奔來,拱手道:“稟王爺,臥蛟寨上下九十六人,已一應揖押在案。”
朱棣沉聲道:“這幫人是何時開始聚集此處?”這座山上此前絕未聽說有賊寇流串,亦未聽聞有路人被打劫一事。而徐長吟甫過此處,卻遭賊襲,當真無內情?
明峰迴道:“約莫是十日前,而除卻爲首的十四人外,其餘皆爲山上的村民,多是被脅迫爲寇的。”一派氣數未成的烏合之衆,在朝廷的派兵襲剿下,自是無力抵抗。
“十日前……”朱棣沉吟片刻,那時方確定了徐長吟與懷慶要出京一事。他眯眼望向不遠處伏跪在地的山賊,“將賊首帶上來。”
“是!”明峰領命轉身,然他方走出三步,驟然聽得從右側的樹林裡傳來一陣驚懼的尖叫聲。
朱棣聽得這聲音,神情驟然微變,低叫一聲:“嫣兒!”他瞬即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急掠而去。明峰亦知出了事,趕緊一揮手,示意十餘名侍衛跟上,一同朝樹林奔去。
一入樹林,朱棣赫然見得賞汝嫣神情驚恐已極的癱坐在地,正駭然欲絕的望着她身前三餘尺處的一具屍體,而她的雙手間正緊緊的握着一柄匕首,鮮血染紅了她的手與衣襟,愈發襯得她臉白如紙。
“嫣兒!”朱棣見此情形吃了一驚,急步上前到了她身邊。
賞汝嫣聽見他的聲音,驟然渾身一顫,雙手鬆了開來,匕首落在了地上。而下一瞬,她淚流滿面的緊緊抱住了朱棣,“王爺!”
大雨方歇之後,朱檸、懷慶便跟隨樓英去了縣城。
徐長吟對樓英的品行其實是放心的,也並未如何擔心朱檸獨隨他前往有何不妥,但她仍然堅持將懷慶一同支使了去。他們往返約需三個時辰,這足以讓她理清躊躇難定的念頭。
秋雨已盡,落紅滿林。風戲林間,簌簌又如雨下。
“楓醉未到清醒時……”她枕臂趴在窗櫺旁,幽眸淺斂,出神的凝望着醉人的楓林。吟了這句詩罷,她倏而嚥了聲息,未將那句情落人間恨無緣再念出。
她收回眸光,隱去了原先的愜意神態。她何時變得如此多愁善感了?
她又情不自禁的輕輕撫摸起小腹,低首凝視尚未有絲毫異處的腹部。如今,她還未能感覺到腹中有何動靜,可她的心房卻不斷涌動出一股暖流,一股如何也壓抑不住的喜悅與快樂。然而,隱隱間,她心底也藏着一股憂慮與惆悵。這股憂慮隨着她思及朱棣的次數而愈發濃烈。她並不否認,她心中已放了一個他。縱是他從初始就開始算計她,至如今又蓄意使得她有孕而無法離開,她心中或而是有氣,卻對他沒有怨,更沒有怨這個在她預期之外來的孩子。
然而,如若她懷有身孕的消息被朱棣知曉,被皇上與皇后知曉,她如何還能悄然離開?如若她誕下腹中的孩子,她如何還能灑脫遠行?如若她就此縛於朱棣身邊一世,她是否會變成第二個她的母親?這是她所恐懼的,也是她絕不想在自己身上見到的。在此之前,她可以不去想、不去在意朱棣的心中究竟放着誰,可她無法讓自己在今後的日子裡不去計較這些。
她究竟該如何做?該如何理清混亂的思緒?
她猶豫苦惱的這會兒,驟然聽得不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她略略一驚,迅即掩了窗櫺,退入了屋裡,卻也未躲藏,而是透過門隙朝外觀望。
未幾,從掩映的楓林間騎馬而來數名男子。徐長吟定睛一瞧,爲首馬上的赫然正是明嶽。
朱棣派人來尋她們了!
徐長吟心頭一喜,正欲推開門,驟然聽得身後傳來一記陰冷的聲音:“我勸你別動,也別出聲!”
徐長吟一驚,正欲回頭,一柄長劍已橫在了她頸間,她頓時僵住。
“我說了別動,慢慢往後退!”那陰冷的聲音不耐煩的命令。
徐長吟心跳如擂,但仍鎮靜的依言退開了門邊。
就在此時,明嶽已率四名矯健精幹的男子催馬到了屋前。
明嶽站在屋前丈餘遠處,坐在馬上四下打量一番,遂向身後一名男子吩咐道:“去問問可有人!”
那男子立即翻身下馬,掠上門廊,倒也甚是禮貌的叩門,並喊道:“主人家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