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吟笑意泰然,顯是並無疑慮或擔憂。蘇繡茵縱還有疑,也不好再說。見朱棣一時半刻不會回來,她頗覺索然無趣,便告罪先行離去。
待她走後,賞汝嫣婉言問道:“娘娘見過那幅畫像?”
徐長吟臻首,“昨日方見過。”如今那幅畫像懸於東園的一間廂房裡,平素鎖門閉牖,除卻三四名近身侍婢,無人知曉。雖也未曾昭於衆目,但比起束之暗處蒙層,還是來得堂堂正正了些許。
“請娘娘恕妾身多言,那位畫中女子與吳姑娘有何淵源麼?”
“曾經應無,如今卻甚有牽繫……”徐長吟說至此,頗覺歉然,“這些事兒非我想隱瞞你,而是讓王爺告訴你爲好。”說來,以朱棣對賞汝嫣的信任,當年她看到畫像,他怎會未告訴她實情?
“娘娘無需放在心上。”賞汝嫣搖了搖首,並未爲之不快,“其實,當年妾身見着那幅畫像,也約莫猜出了些許。王爺的心結存之已久,如今若能解開,妾身也由衷歡喜。”
朱棣的心結?徐長吟略怔,遂旋即握住她的手,嘆笑:“世間女子,慧穎且善解人意如你,能在王爺身邊,是王爺的福氣。”
“王爺身邊有娘娘相伴,纔是王爺之福。”
娉望笑嘻嘻的道:“依奴婢之見,王爺身邊有您二位,是福上添福,就是天大的福氣!”
徐長吟與賞汝嫣不覺相視而笑,淮真在旁也咯咯脆笑起來,一時間滿亭笑語,好不和樂。
適午憩醒轉,徐長吟迷濛睜眸,即見朱棣斜倚於榻畔,正專注的凝視着她,手中握着摺扇,緩緩替她扇着。她心頭一暖,脣邊逸出恬笑,捉過他的手枕在頰邊,舒適的蹭了蹭:“王爺不歇會?”
朱棣放下摺扇,拂開她臉上散亂的青絲,微微笑道:“我不困。”
“吳姑娘走了麼?”
朱棣點頭,“明日我和五弟會帶她去趟靈顯寺。”
“我已讓羅拂備好香燭。”徐長吟知他會有此決定,之前便着人備好。她擡首看向他,“吳姑娘既然被婆婆收爲義女,便是王爺的義妹,王爺何不待她溫和些?”先前他對吳蓁兒頗是冷淡,且不說他們有義妹這層關係,單就吳蓁兒神似婆婆的面容,他也該和氣相待。
朱棣皺眉,難道她未察覺吳蓁兒的小心思?
徐長吟一笑,伸手撫過他攏起的眉頭,“待尋着婆婆,王爺總不能仍待她這般冷冰冰的吧!”吳蓁兒看着朱棣時的眉眼神態,旁人瞧着皆能意會。他有意疏離,是對吳蓁兒好,也是不欲讓她們誤會。但不看僧面看佛面,如果證實吳蓁兒的身份,那可就是一家人了。
她指尖的輕柔,舒展了他的緊凝。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脣間絡下一抹灼熱,緩緩道:“帶吳蓁兒回京,一則因其知曉當年她所經之處,二則她的信函只有其會收到。”
他的解釋,顯然是不想讓徐長吟有任何疑慮。不過,她對此倒並無多想,而是意識到從他告訴婆婆之事起,似乎就未曾稱呼婆婆爲母親過,皆以“她”來代替。她不由想起賞汝嫣所言的心結,望着他的眼神裡多了抹深思。
朱棣若有所覺,以眼神詢問。徐長吟彎眸一笑,以示無事。她有些困難的調了個稍微舒適的姿勢:“嫣夫人曾見過那幅畫像,約莫猜出了端倪,王爺不如對她直言。”
朱棣又執扇替她扇着,“我有分寸,你無需掛心。”
餘日,吳蓁兒未再過府。朱棣也自去過靈顯寺後,便未再攜吳蓁兒去何處。徐長吟看在眼裡,也未多問。
八月十四,朱樉攜側妃鄧氏回京,稱秦王妃病體未愈,未能前來。徐長吟聽在耳裡,心知此生她不去見王君擷,怕是再也不會與之碰面了。
八月十五,中秋夜宴,百官聚席。朱棣攜徐長吟與賞蘇二姝入宮赴宴。
月懸中天,笙歌正沸。衆子圍侍在朱元璋身側,馬皇后則與衆女眷圍席賞月。席間,馬皇后對臨盆在即的徐長吟關懷備至,衆妃也諸多關切。
三歲的朱雄英與兩歲的朱濟熺,一左一右的牽着走路不大穩的朱淮真,在園子裡探險。一衆宮人擰着宮燈緊跟在後頭保護,生怕這些龍孫鳳孫摔着絆着。
甫八月大的二皇孫朱允炆偎在生母太子側妃呂氏懷裡,睜着烏溜大眼左瞧瞧右瞅瞅,憨態可掬。這乖巧的模樣惹得衆人一陣歡喜,被抱來抱去。徐長吟忍不住也想抱一抱,卻陡覺下腹傳來一陣墜痛,不等她喘口氣,痛感已愈來愈厲害。她直覺明白,怕是要分娩了。
被授意陪在徐長吟身邊的賞汝嫣率先察覺了她的異狀,忙道:“娘娘可是不舒適?”
此言一出,立即引來馬皇后的注意。她見徐長吟捂着肚子滿臉痛楚,霎時意識到怎麼回事。她扶住徐長吟,連聲命人去請太醫。
這廂的騷動很快引起朱棣那邊的注意。朱棣睇眼即見徐長吟歪在馬皇后身上,神情驟緊,連忙大步過來,“長吟,你怎麼了?”
徐長吟深吸口氣,朝他勉強擠出抹笑:“我沒、沒事,不過怕是要回府才行了……”
朱棣瞬即明白過來,趕緊抱起她就欲出宮。聞聲過來的謝氏卻連忙道:“怕已來不急,需讓長吟躺下。”
馬皇后順眼便見徐長吟的裙裾已變得*,也急忙道:“先長吟去坤寧宮!”
朱棣略怔,旋即匆匆向馬皇后道句“多謝母后”,便抱住神情痛楚的徐長吟朝坤寧宮疾步而去。賞汝嫣與蘇繡茵告了罪,也急忙跟上。
朱元璋與徐達走了過來,馬皇后遂道:“長吟怕是要分娩了。”
朱元璋聞之一喜,側身對已知情況的徐達大笑道:“天德,看來朕又能添個孫兒,而你也多了個外孫!”
徐達即歡喜又憂,見謝氏已尾隨而去,略自安心,遂拱手笑道:“皇上,看來臣只能說同喜同喜了!”
坤寧宮裡,太醫與穩婆已被急召而來。不多時,劉丹瑤被朱橚親自帶進了宮。待宮宴一畢,馬皇后也匆匆回宮,太子妃等人緊隨於後。一時間,坤寧宮是好不熱門。馬皇后見太嘈鬧,讓蕭宮正屏退了前來探視的宮嬪女眷,只留下謝氏與賞蘇二人。朱檸巴巴的趕來後,轟她不走,也只能由着她留下。
外殿,朱橚支頤瞅着雙目緊閉、神色如常的朱棣,瞧來是一派無事人般的鎮定。不過,他斜眼一瞟,就看見自家素以冷靜自持聞名的四哥正死死抓着椅把,而隨着內殿一陣高過一陣的痛喊聲,也越來越有掐斷那紫檀木椅的趨勢。再仔細一瞧,朱棣平靜的臉上已逐漸藏不住焦慮擔憂之色。